“嗯……明天還能見到他!”金鳳卿抱著被子,打了個滾兒,把臉埋在枕頭里。
她現(xiàn)在迫切想見劉江臣!想見不帶妝的,原本的劉江臣。
她要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那個人。
不過……怎么可能呢?這是夢??!雖然跟了她很多年,但那個人是夢里的人啊,夢里的人……怎么可能……走進(jìn)現(xiàn)實呢?
金鳳卿翻了個身,看著雕花床頂白色的蚊帳發(fā)呆。夜已經(jīng)深了,平常時候,她早就睡了,但現(xiàn)在,怎么也睡不著。只要一閉上眼,就看見那雙眼。
哎……睡不著??!到底是不是呢?
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隨手拉過一個披肩,趿著鞋子沖到院子里的薔薇花架下,摘下一朵花來。將花瓣一片片揪下……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第二天一早,程媽起床的時候,就看見花架下的狼藉,痛心疾首的罵道:“這是哪兒來的毛賊,把小姐的花兒都糟蹋成這樣了!哎呀,待會兒怎么跟小姐交代?。 ?p> 正在程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時候,金鳳卿房間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她頂著烏青黑眼圈,卻神采熠熠地叫住程媽:“程媽,這個花兒別管了,快打水梳洗,我們?nèi)グ尾?!?p> “拔草?”程媽一頭霧水地看看門里的金鳳卿,又看看地上的狼藉,不知道小姐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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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漢臣起來的時候,看到北堂捧著一張單子,遞到顧竹佩面前。這是昨天晚上劇場的打賞的明細(xì)。幾乎都是大洋,還有幾個金戒指。
觀眾捧角兒,除了買戲票之外,會給角兒送禮物。這些東西大多都是包起來,直接扔到臺上。
“這么多呀?”饒是見慣了觀眾一擲千金捧角兒的顧竹佩,也被單子上寫的數(shù)字驚到了。
“高經(jīng)理說今天應(yīng)該還會多一點,昨天是第一場,很多人不知道狀況,沒準(zhǔn)備?!北碧每粗鴦h臣,笑的滿臉桃花開。
前段時間,周信華跟他說讓他跟著劉江臣北上津門的時候,他是不愿意的。他在周信華身邊呆了很多年,乍一聽要把他“流放”,難過了好久。還是周信華跟他掰開了揉碎了講了其中利弊,他才不情不愿點點頭。
“劉媽媽,您說,我們要不要給周老板去個電報,告訴他這個消息啊?!?p> “先不用?!鳖欀衽鍝u搖頭,又想了想,道:“等過段時間穩(wěn)定了再說不遲。”
六點五十,新民大戲院門口的人比前一天多了一些。很多人都伸頭伸腦,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買到別人退的票。
劉漢臣穿戴整齊,來到上場門邊上,準(zhǔn)備開場。
從上場門邊上的縫隙里往外看,視線之內(nèi),騎滿座滿。但這點縫隙的方向,看不到最頂頭的五號包廂。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把簾子的縫隙挑的更大一些,送目過去,便看見了那個包廂里,坐著個姑娘。
姑娘手上拿著個什么東西,正在跟賣瓜子的說些什么。
好像是感覺到了有人在看她,姑娘的目光,朝上場門看了過來。嚇的劉江臣一激靈,火速放下打簾子的手,就好像簾子著了火,燙到了他一般。
高英杰在一邊看到了劉江臣的動作,沖淡了他的焦慮,失聲笑了起來。也對,這《四進(jìn)士》本來就是北派的代表,萬一他有什么撒湯漏水,總是麻煩。
畢竟還是個孩子,還是會緊張,擔(dān)心場上的情況嘛。他走到劉江臣身邊,拍拍他的肩:“江臣啊,放心,你的能耐我是知道的,沒問題!”
劉江臣急忙收回思緒,轉(zhuǎn)頭,看著高英杰,點了點頭。北堂過來提醒他還有五分鐘開場了。他隨著北堂,后臺走去,把上場門留給準(zhǔn)備出場的演員們。
背對舞臺,劉江臣閉上眼,在心里暗自罵了自己幾句。再睜開眼時,他已然成為了那個為義女請命的宋士杰【注①】!
金鳳卿在包廂里坐著,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今天她還是穿著學(xué)生裝,還是一個人來。
從桌上抓了把瓜子,心不在焉地嗑了起來。前面幾場戲都沒有劉江臣什么事兒,她在等著他出場。
看著手邊的紅色手絹包,得意的笑了笑,望向舞臺,心想著,劉江臣怎么還不上來呢?
正在這時,后臺一聲悶簾叫板“嗯哼!”把她的注意力拉倒舞臺,上場簾打開,劉漢臣穿著素褶子【注②】,手拿折扇,托著髯口,緩緩上臺。
見他出現(xiàn),金鳳卿抓起桌上的手絹兒包,沖著舞臺,就扔了過去。手絹兒包扔到了舞臺右邊,差一點就砸進(jìn)樂隊,還好樂隊的人都很專業(yè),沒受影響。
劉江臣一驚,余光瞥見那姑娘站起來,朝自己扔了個東西,心里一驚,隨即收回情緒,繼續(xù)自己的念白:“今日,閑暇無事,不免到街市上走走哇……”
之后,整場演出中,他沒有再向五號包廂看過一眼。但他仍然清晰感覺到,那女子的視線隨他而動。
在金鳳卿的帶領(lǐng)下,又有幾個人往臺上扔了東西,很快,有人趕緊從側(cè)幕條出來,矮著身子,把東西撿走。
看到自己的手絹兒包被撿走,金鳳卿歪著頭,笑了起來。她想起了來之前,程媽的話。
當(dāng)時,程媽指著手絹包里的東西,不明就里地問她:“這……這是鬧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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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鬧哪出啊?”北堂看著地上的東西,看了半天,愣是沒看明白。
散場后,后臺,高英杰差人把今天的禮物都送到他手里,他裝進(jìn)自己的大包,打算背回去清點。
就在這時,托盤上一個手絹包掉在地上,發(fā)出“咚”的悶響。北堂彎腰去撿,可能是手絹包沒系牢,被他一拉,手絹包里的東西掉到了地上。兩團(tuán)黃色的東西,就這樣映入大家眼簾。
“哇……這大手筆啊”
“真少見啊我說,這是誰賞的啊我說?”
“劉老板就是劉老板,我還沒見過這樣的呢。”
“……”
后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
撿場的小子從人群里擠出腦袋,看著北堂手里的手絹,一拍腦門兒:“我知道,這是五號包廂扔出來的!”
“你怎么知道是哪個包廂?”有好事者問。畢竟仍上來的手絹包都差不多。
“我當(dāng)然知道啊,就這個包是紅色的手絹?。 ?p> 眾人聞聽,目光都聚集在了北堂手上的那方紅帕上。
狐貍大神
撿場:戲曲演出時,出入舞臺搬運道具的服務(wù)人員。 【注①】京劇《四進(jìn)士》又名《宋士杰》京劇馬連良和周信芳的代表作。 【注②】褶子:讀音(xue二聲)子,是京劇舞臺上最為常見的袍服類服裝,屬于便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