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主街道自祈福以來就嚴加看管,入夜幾乎沒有什么人能走動。謝紈撩起簾帳看了一眼外面,一般她出行,貼身的小丫頭都會跟在馬車外面走,但這晚出謝家的,除了一個車夫,就謝紈和謝老爺兩個人。
“別擔心,紈兒,隨侍在不遠處?!敝x老爺替她把被風吹起的面紗放下,謝紈回頭笑了笑,面紗之下是不同以往的面容。
謝老爺有一瞬間陌生,然后嘆了口氣,“倒是易容得挺厲害。”
謝紈摸了摸自己的臉,其實仔細摸的話是感覺得出來的,易容后面部肌膚會比真人僵硬很多。“把爹都騙過了嗎?”
“是啊,如果不說你是我女兒,誰會認得呢。”謝老爺?shù)?,“紈兒,所以,你不必害怕?!?p> 謝紈淡淡垂下眸子,“爹,你和顏家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你莫要多問,等到了顏府,按照顏京馮說的做完出來就好。”
馬車幽幽地從顏府后門進去,謝紈捏緊了膝頭衣物,呼吸有些艱難,“爹……”
顏家的禁制森嚴,特別是入夜,護宅陣法加強,所有進去顏府的外人都會受到影響。外間的馬車夫頓了頓,有個男人在外面低聲道:“謝老爺,請下來吧。”
謝老爺扶了一把謝紈,自己率先掀開簾子下去,和那男人并排行走。謝紈平復心頭難受緊跟其后,顏家禁制影響太大,她看著前面的男人有些不真切,好像和印象里重合,又好像沒有。
走到一間屋子前那男人才回頭看了她一眼,“請。”
這一眼謝紈知道不是那人,不過男人和那個人年齡相仿的樣子,應該是顏家的二公子顏禮。
屋子內顏京馮隨意地靠在太師椅上閉目養(yǎng)神,三個人進來了也好一會未置一詞。謝紈低著頭,心里隱隱怒火燃燒。
她爹爹明明和顏京馮是同輩人,憑什么要爹爹這么畢恭畢敬地等著他。
謝老爺卻淡淡地站在原處,繃著臉不說話。
過了好久,顏京馮才睜開眼睛,“只留下巫女。”
顏禮點頭,領著謝老爺往外走,謝紈一直沒有抬頭,直到大門合上,顏京馮淡淡說了句“過來”。
屋內很黑,謝紈慢慢地挪動腳步,越走近顏京馮就越覺得壓迫感,最后離他兩步遠時不得不停下。
顏京馮緩緩起身,一手直接撩了她面紗,手指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劃過臉頰,引得謝紈心中大駭。
一是沒想到他這么直接,做這么親密的動作,二是怕他摸出肌膚的問題。
但顏京馮似乎只是隨心所欲地一舉,做完之后就沒有更多動作,只問,“謝家巫女,善記憶術法?”
“是?!敝x紈道,聲音也是偽裝過的,有成熟女人的深沉。
“可以清除自己的記憶嗎?”
“什么?”謝紈下意識出口,然后接到,“可以,不過只能清除一個時辰之內的?!?p> 顏京馮又伸手在她臉上劃過,這次直接劃到了耳垂,引得謝紈冷汗直冒。“可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清除了沒有?”
手指還在下滑,順著脖頸到了鎖骨,謝紈心頭一陣惡心,她強壓住不快,“顏老爺請我來,自然該信我,若您不信,那我也無能為力。”
說著,佯裝發(fā)怒,側開一點身子,躲開了可能繼續(xù)往下的手。
再往下她就真的忍不了會攻擊這個惡心的老男人。
顏京馮盯著她,“我給你一個時辰,清除我要的人的記憶,辦成后把你自己這一個時辰的記憶也清除……顏禮?!?p> 門應聲而開,顏禮拖著一個麻袋丟到屋子中央,解開套口,一個腦袋順著滑出來,謝紈只看了一眼差點嚇得尖叫。
是顏鳶,不省人事。
她借著紗制巫女服的掩飾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勉強穩(wěn)住面上的平靜,“就是他?”
顏京馮從不廢話,“把他的記憶顯示出來。”
謝紈定定看著昏迷不醒的顏鳶,蹲下身,手停在她的腦門上施法,手下的顏鳶似有察覺,眉頭皺了皺。
調取記憶對謝紈來說不是難事,她把記憶碎片附著在鏡子上,讓顏京馮看的清清楚楚,也讓她自己看的清清楚楚。
記憶是從她來到汴京開始的,她坐在馬車里,從懷里掏出一塊玉怔怔地看著,謝紈一眼就認出,那是傳家玉石。
只有顏家和謝家有的傳家玉石。
當年前朝一站,五大法器現(xiàn)世,最為厲害的當屬流熔火爐和寒冰晷兩樣,這兩件法器相生相克,力量過于強大,所以隨著它們一起存在的還有兩塊一模一樣的玉。
玉本身是沒有靈力的,但沒有玉,也就無法催動流熔火爐和寒冰晷的大部分靈力,因此,流熔火爐和寒冰晷歸屬于顏、謝兩家時,兩塊玉也分別落到了兩家家主手里,后來玉就成了兩家傳家的象征,在各代家主手中流傳。
這些都是謝老爺告訴謝紈的,傳家玉石是很隱秘的存在,除了兩家的家主和準繼承人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可是,為什么顏鳶會有傳家玉石,這不是該在顏京馮手里的東西嗎?
坊間一直有傳聞,當年顏家的上任家主其實是想傳位于老三的,沒想到讓最不被喜歡的老二繼承了家業(yè),等顏京馮上位后不就老大就身亡,有關弒父殺兄,偷練邪功的傳聞一直不斷。
現(xiàn)在看到這場景,聯(lián)系那些傳聞,謝紈覺得有盆涼水從天靈蓋澆了下來,涼到腳底。
“把有關這個玉石的記憶全部清楚?!?p> 顏京馮的手悄無聲息搭上她的肩膀,謝紈下意識戰(zhàn)栗,依言照做。
之后,每到有關玉石的記憶片段,鏡中的玉石都會消失不見,編成更合理的解釋。幾個來回下來,謝紈有些乏力,閃回的記憶碎片間隔越來越大,等到準備進廟祈福的時候,鏡子碎裂成蛛網,畫面也消失了。
謝紈小幅度地喘著氣,額上一滴汗落下,“我盡力了。”
顏京馮道:“把你的記憶清除?!?p> 謝紈道“行”。她掃視一圈周圍,屋子內只有一盞普通的燭臺,和光圈范圍內一套顏家特有的茶具,她狀若無意地看著茶具的形狀,抬手在額間注入靈力,一陣紫光閃爍,謝紈身子一輕,被身側顏京馮攔腰抱住。
“顏老爺!”因為失憶術法的那一點頭暈目眩瞬間蕩然無存,謝紈趕緊掙脫,“我已經全部按你說的做了!”
“嗯?!鳖伨T端起她的下巴凝視,有點點紅光從他深不見底的眼里升起,然后謝紈就真的暈了過去。
“把她帶出去?!?p> 顏京馮撤手,毫不留情地看著昏迷的女子重重砸在地上,一旁一直沒有任何存在感的顏禮沉默地過來,
拿出麻袋將她整個套入,扛在肩上送出去了。
屋內那套茶具,仍在燭光下反射出陶瓷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