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趕到錢斌的病房外時,已經(jīng)凌晨兩點鐘了,我看見千慧正坐在外面的一張長椅上,滿面愁云。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問道,“這么晚了你瞎鬧什么呢?”
“錢斌出車禍了?!彼玖似饋?,擦了擦眼淚?!皩Σ蛔?,姐,我當時太著急,所以沒跟你打招呼就跑出來了?!?p> “但是,他十幾個小時前剛剛才出過一次車禍啊。”我難以置信的說道,“怎么又出車禍了?”
“這我也不知道。之前他跟自己公司的主管在外面喝酒,回家的路上就出了車禍,然后就被送到醫(yī)院來了。”她嘆了口氣,“就是因為他之前剛出過一次車禍,這次又傷上加傷了。”
“那他……”
“也許醒不過來了?!?p> “啊,那真是個噩耗啊?!蔽颐鏌o表情的說道,“他就是你一直交的男朋友?你之前怎么不告訴我?”
“我從來沒問過他的工作,我真的不知道你們是同事?!彼袣鉄o力的說道,“算了,別說這個了,姐,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p> “商量?”我莫名有種不祥的預(yù)感,“什么事?”
“我想好了,今后我要留在醫(yī)院里照顧錢斌。”
“什么?”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再說一遍?”
“如果他醒不過來了,我就一直在這兒陪他?!?p> “你發(fā)什么瘋?你還得上學(xué)呢?!?p> “我不想繼續(xù)上學(xué)了。”她平靜的說道,“現(xiàn)在對我來說,他最重要?!?p> “你是哪兒有毛病啊?”我隱忍著怒意,一字一頓的說道,“就為了他那種人,你要放棄學(xué)業(yè)?”
“他那種人,他是哪種人?”她不滿的說道,這是她第一次用這么囂張的語氣跟我說話,看來她真的很在意錢斌?!澳銥槭裁匆@么說他?”
“他就是個無賴,惡霸?!?p> “你憑什么這么說他,難道你們在公司相處的不好?”
“你覺得呢?”我用手指著額頭上的淤青,“瞧見我這傷了嗎,就是他干的?!?p> “這……”她一時語塞,“就算你們兩個在公司時相處的不好,也不應(yīng)該因為這個就影響我們的關(guān)系吧?!?p> “你到底看上他哪一點?”我實在不明白,錢斌是我的組長,賺的錢的確比我多,但他脾氣暴躁的很,長相也就那么回事,千慧為什么會對他這么死心塌地的?
“因為我實在受夠了,我受夠了家里那種死氣沉沉的氛圍,我也受夠老媽了。媽每天只知道罵我,而你每天只忙著工作,對家里的事不管不問,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過的多辛苦?!彼暗?,“要不是錢斌一直陪著我,我可能早就瘋了?!?p> “我不管不問?我工作不也是為了你們,我也希望能給家里賺錢……”
“啊,賺錢,是嗎?”她神色變得古怪起來,“姐,你手上的這把傘是我買給你的,你知道這傘多少錢嗎?”
“這……”我看了一眼手上的傘,這看上去不過是一把普通的遮陽傘,能值多少錢?
“這把傘一千多塊,是錢斌買了送給我的,他也有一把一模一樣的傘?!彼f道,“你看見了,他很舍得給我花錢……我實話告訴你,其實我一直在從他那里拿錢。”
“你為什么要拿他的錢?”我覺得自己要瘋了,“你才多大,就學(xué)會依靠別的男人了?”
“否則呢?你把精力都放在工資上了,而我兼職的地方根本就沒多少工資,我拿回家的那些錢,有好些都是錢斌給我的……我是為了減輕媽的負擔(dān)?!?p> 我聽了,毫不猶豫的給了她一巴掌,她被打的身子一晃,后退了幾步。隨后她捂著臉站在那兒,表情有一點震驚。
“別忘了,是你拋棄了我,你一走就是六年,這期間你從來沒想過回來看我,也不會主動給我寫信和打電話。媽經(jīng)常打我罵我,我只能自己躲起來哭,我不知道該跟誰傾訴?!彼液暗溃澳愀揪筒魂P(guān)心我!”
“那是因為我病了,我不想給你們增加負擔(dān)?!?p> “你分明覺得我是負擔(dān)吧?你討厭我總是跟在你身后,也討厭我總是粘著你。”
她這話說的實在太過分,我本想再罵她幾句,但這時,我突然覺得胸口一陣絞痛,遂下意識的用手捂住胸口。
“姐?姐你沒事吧?”千慧神色立即緊張起來,“你又犯病了?”
她試圖上前來扶住我,但我一把將她推開了,然后踉踉蹌蹌的跑出了醫(y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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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鐘了,我在花園的一個金屬長椅上坐下來,然后將那把傘丟到了地上。雨下的并不大,但沒一會兒,我身上就已經(jīng)變得濕淋淋的。
我的胸口仍然疼著,我拿過背包,想要找出藥,但我翻了半天,卻都不見那藥瓶的蹤影。
“藥呢?”我有些納悶,之前出門的時候,千慧剛剛給我換了一瓶新藥,現(xiàn)在怎么會不見了?
這時,我聽見自己的電話響了起來,上面顯示的名字是我們公司的主管。
“主管,你怎么這么晚打電話來?”我疑惑的問道,有事嗎?
“弦珺,這么晚還沒睡啊?”他的聲音懶洋洋的,似乎也是剛醒不久,“你聽說錢斌的事了嗎,他又出車禍了,好像就在你家附近的醫(yī)院里?!?p> “我知道,我就在醫(yī)院,我看見他了?!?p> “他怎么樣?”
“醫(yī)生說很難再醒過來。”我說道,“八成要變成植物人了?!?p> 主管沉默了半晌,然后發(fā)出長長一聲嘆息。
“都是我的錯。昨天下班之后,他約我到附近的餐廳去喝酒,結(jié)果他喝的有點多了,回去的路上就出了車禍?!?p> “昨晚錢斌請你吃飯了?”
“是啊……不過這下可麻煩了,沒有錢斌的話,咱們的那個項目只怕要延后了。”
“為什么要延后???”我不解,“我的水平跟錢斌比也差不了多少,你之前親口承認的。我可以代替錢斌接任項目組長的位子啊。”
“啊,我之前是這么說過,但是……”他似乎欲言又止,“弦珺啊,我有件事問你,你必須跟我實話實說——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什么?”我愣了一下,“誰告訴你的?”
“昨晚我跟錢斌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拿了一個藥瓶給我,說是從你背包里找到的……真是把我嚇了一跳,你居然得了這么大的病……我早就跟公司領(lǐng)導(dǎo)說了,就應(yīng)該趁早安排入職體檢的,你瞧瞧這事整的……”
他又開始碎碎念起來,這時,我回想起之前在員工休息室時的情景——錢斌威脅了我,然后又將我的背包搶了過去,將里面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倒在了地上,難怪我的藥瓶不見了,一定是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那個藥瓶,將其偷走了,然后交給了主管。
“我說弦珺,得了這么大的病,你怎么能瞞著我?”
“這病又不會傳染……”
“沒錯,是不會傳染,但公司的業(yè)務(wù)那么忙,你萬一哪天‘咣當’一下倒在工作崗位上,或者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擔(dān)得起這責(zé)任啊?!?p> “我的病已經(jīng)穩(wěn)定了,只要按時吃藥,短時間內(nèi)不會有什么問題的?!?p> “你還跟我犟嘴?”他生氣了,“這件事你做的太過分了?!?p> “那……主管,你想怎么辦?”我試探性的問道,“這件事會影響我工作嗎?”
“沒錯,你被開除了。放心,公司會按照規(guī)定給予你賠償?shù)??!彼f著,嘆了口氣,“行了,弦珺,先養(yǎng)病吧,工作的事,以后再說。”
這之后,主管便掛了電話。
我呆呆的在那兒坐著,這下可好,錢斌出了車禍,千慧打算輟學(xué)留在醫(yī)院陪他,而我的工作也丟了,這真是不幸的一天。
要是媽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嘲諷我呢。在母親眼里,我的工作丟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反倒正和她的心意,但千慧這件事就太嚴重了,母親一定會提著刀把千慧給砍了的。到時候我又該幫哪一邊呢?
想到這兒,我覺得既生氣又委屈,遂胳膊一揚,賭氣將手機丟了出去。然而就在這時,對面恰好走過來一個人,將我拋出去的手機穩(wěn)穩(wěn)的接住了,那人是我之前遇見的救護車司機。
“姑娘,這么巧啊,又見面了?!彼倚α诵Γ澳愕哪_好了?”
“你怎么又在這兒?”又是他,這已經(jīng)是我第三次遇見他了,他難道是故意跟蹤我的嗎?
“我是救護車司機,我當然得待在醫(yī)院附近了。”他將手機丟回給我,“姑娘,恕我直言,你身子本來就不好,別老動不動就生氣。”
我將手機接過來,但我實在心煩意亂的很,便沒說話。
“你怎么變成這副鬼德行了?之前……不對,已經(jīng)過了凌晨了,應(yīng)該是昨天,昨天咱們見面的時候,你不還挺精神的嗎?”
“昨天?”我冷哼了一聲,“昨天我還沒這么慘?!?p> 但突然的,我就記起了之前看見的那一幕——我在他的救護車里看見了一具尸體,而且那尸體跟我長得一模一樣。我滿是疑惑的將這件事跟他說了,但他古怪的看了我一眼。
“跟你長得很像的尸體?你花眼了吧?!彼椭员牵澳翘焱砩夏銘?yīng)該是太過著急,所以看錯了?!?p> “我沒有?!?p> “這么驚悚的事,就別一直想了。”他不甚在意的說道,“姑娘,你得了什么絕癥,對吧?”
“這跟你沒關(guān)系吧?”
“不見得,你想想看,我可是救護車司機啊,如果你跟我搞好關(guān)系,那以后你發(fā)病身亡的時候,我可以親自將你拉到醫(yī)院去……要知道,叫救護車是要花錢的,到時候我可以給你打折?!?p> “那我先謝謝你了?!蔽野琢怂谎?,“等哪天我死了,肯定第一個通知你?!?p> 他笑了笑,沒說話。
“你當救護車司機,是不是經(jīng)常遇見別人去世?”我問道,“每天都會死那么多人嗎?”
“這不好說。我每天都要跑幾趟車,感覺就是……你吃著飯也有人去世,睡著覺也有人去世,你高興的時候也有人去世,你不高興的時候也有人去世。悲劇到處都有,發(fā)生了就發(fā)生了,你除了向前看,也沒別的法子……我說,你有紙巾嗎?”
“要紙巾干嗎?”
“這椅子都被雨打濕了,我擦擦上面的水漬?!?p> “沒帶紙巾,但我有寫字的紙,你湊合著用吧。”我將背包丟給他,“自己找。”
他在背包里找了找,然后將那本綠色封皮的書拿了出來,正當他想要撕下一張紙時,我立即阻止了他。
“你不能撕這書上的紙?!?p> “你怕什么?”他看見我這幅樣子,反倒笑了,他很是年輕,笑起來也實在好看的很,“你是怕我往這紙上寫東西嗎?”
“什么?”我茫然的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你放心。”他漫不經(jīng)心的用那張紙擦干了座椅上的雨水,“這紙一旦從書上撕下來,就變成一張廢紙了,無論你在上面寫什么愿望,都是不能實現(xiàn)的。”
“你……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佯裝不知。
“是嗎,我倒覺得你應(yīng)該謝謝我?!彼谖遗赃呑讼聛恚板X斌之所以能變成植物人,都是我的功勞,是我?guī)湍銓崿F(xiàn)了這個愿望。”
“你?”我吃了一驚,“你是……你不會就是這本書吧?”
“我不是,但這本書是由我制造出來的?!彼f道,“怎么樣,用起來的感覺還不錯吧?”
“你瘋了?”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我就是想叫錢斌別欺負我,你不至于讓他出這么嚴重的車禍吧?”
“我覺得沒錯啊,你希望錢斌不要再欺負你,現(xiàn)在錢斌出了車禍,他不就沒法欺負你了?”
“你這……”
“別激動,別激動,你先聽我解釋?!彼檬謹堊∥业募绨?,似乎想要安撫住我,“你不管在這書上寫什么愿望,這本書都會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實現(xiàn)這些愿望。在愿望的實現(xiàn)過程中,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偏差,可能它實現(xiàn)愿望的手段很極端,可能會做過頭,但別擔(dān)心,那些愿望終究都會實現(xiàn)的?!?p> “但這也太過火了,它直接讓錢斌成了植物人?!蔽艺f道,“那這本書到底是什么東西,妖怪嗎?”
“這本書不是妖魔,也不是鬼怪,它代表的是無數(shù)種可能性,它是所有可能性的聚合體。至于你的思想,你寫在書上的這些東西,都是在將這些可能性直接的表達出來,當然,一般情況下,它們都遵循著因果關(guān)系?!?p> “那,你為什么制造出這種東西?”
“你問到點子上了,我之所以制造出這么一個東西,只是為了做一件事——探尋它自身的所有可能性?!?p> “它身上的可能性?”
“我試圖發(fā)掘它的一切潛能,我想知道這本書能做到什么程度。”
“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至今這本書所能夠?qū)崿F(xiàn)的所有愿望和事件,都是建立在人類的想象力上,那在人類的想象力之外呢?它是否能夠突破人類的想象力,從而自主的制造某些可能性?”
我瞪著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就像我剛才說的,一切事物的發(fā)生,都是遵循了因果關(guān)系的定律,那么,因果關(guān)系是否可以相互顛倒呢?這本書又是否可以自主的創(chuàng)造因果關(guān)系?它是否能夠自主的顛倒因果關(guān)系?”
“鬼才聽得懂你在說什么。”我腦子亂的很,根本沒心思去仔細思考這話里的意思。
“你不懂?難道我說的不夠清楚?”他顯得很疑惑,“要我再說一遍嗎?”
“你的這本破書,把我現(xiàn)在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蔽也粣偟?,“你毀了我,也毀了我妹妹?!?p> “那可不是我的錯?!?p> 他說的對,這的確不完全是他的錯,如果不是我嘗試利用這本書,恐怕也不會發(fā)生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是我造的孽。
我沉默下來,一動不動的盯著那本書,半晌后,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不能叫我妹妹淪落到這個地步?!蔽乙е勒f道,“也不能讓她把時間浪費在錢斌身上。”
“反悔了?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了吧。”他說道,“錢斌都已經(jīng)變成這樣了,他雖然還活著,但跟死了沒什么區(qū)別,除非……你能讓他再醒過來?!?p> “這辦法不怎么樣,但是思路倒是挺正確的。”
“什么意思?”他微微有些驚訝,“你不會想要將錢斌給救回來吧?”
“救他?”我冷笑了一聲,“我有更好的法子——我要叫錢斌這個人徹底消失,讓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忘記他,讓我妹妹也徹底忘記他?!?p> “這倒有點意思。”他笑個不停,“我以為之前的事已經(jīng)夠邪惡了,沒想到,一山更有一山高啊?!?p> “你還有更好的主意嗎?”我冷冷的問道,“你給我提一個?!?p> “行吧,那就往書上寫吧?!彼I諷的笑笑,“但記得,你要寫的詳細些,否則這本書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實現(xiàn)你的愿望,這樣很容易出錯的?!?p> 說完,他起身想要離開。但走了幾步后,他又返了回來。
“你還有什么想說的?滾開。”我罵道,“馬上走?!?p> “別這么大的氣性。”他溫和的說道,“我就是有件事想問你——你覺得因果關(guān)系究竟會不會互相顛倒?”
“相互顛倒,這怎么可能呢,絕對不會?!蔽覔u搖頭,“有因才有果,這兩者絕不可能相互顛倒?!?p> “是嗎?”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咱們就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