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龍泉壁上鳴(3)

　　趙青娘再次恢復(fù)意識時，她既不知今夕何夕，亦不曉自己身在何處。趙青娘心想，原來這就是地獄，真的好冷。不知為何，趙青娘總認(rèn)為自己死后是要下地獄的，那神仙天界，自是留給那些恪守婦道的女人。然而她并不懼怕下地獄，人死后是否有魂靈還尚未可知，與其為了那死后的榮寵委屈一生，倒不如在人世間時按照自己的心意過活。

　　地獄，不知會否有判官來審判自己。連趙青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生之所作所為，究竟是積德為多，還是損陰為多。論功績，她此生都在為明廷效忠，這一死若能激得李成棟反正，更是有可能扭轉(zhuǎn)乾坤。趙青娘想己一生效忠明廷，若從忠義二字來算，自己也算是廣積福田了。若論心存愧疚之事，趙青娘捫心想了許久，若說虧欠，自己此生唯獨(dú)虧欠了一個人。

　　趙青娘心道，若這就是死亡，死亡的確令人恐懼。世間最令人恐懼的莫過于孤寂了，趙青娘心想，不知自己的中陰身[自亡者斷氣，第八意識脫離軀殼，至轉(zhuǎn)世投胎前之歷程稱之為“中陰身”。所謂“前陰已謝，后陰未至，中陰現(xiàn)前?！鼻瓣幰阎x指此期壽命已盡，后陰未至意謂尚未投胎。]還要像現(xiàn)在這樣孤零零地游蕩多久。

　　趙青娘正思忖間，忽聽有人喚自己的名字：“青娘、青娘”，她很想告訴呼喚自己的“判官”，自己的名字并不叫趙青娘，而是張玉喬。因?yàn)榈搅岁庨g，她該當(dāng)恢復(fù)自己的本名了。她努力張了張嘴，擺了擺頭，竟然自眼角透出了一絲光亮。

　　“青娘，你終于醒了。”“我……我這是在哪里？”“自然是在我的府中?！薄案?？哦，你是李軍門?！薄笆俏野。嗄?，你竟忘了我么？你就是為我而死的。”“死？那我現(xiàn)在是在陰間？”“自然不是，我教人把你救活了?！?p>　　趙青娘用了一會兒的功夫才恢復(fù)了記憶。但見李成棟上前握住了她的手，眼含深情地道：“青娘，我決意反正了！”“反正？”“不錯。我在你衣內(nèi)找到了你藏的血書，原來你早便想以死激我反正?？蓢@我還誤會你貪生怕死，只會唆使他人送死。然汝深明大義，以死相諫，難道吾堂堂一丈夫，竟不如一婦人？”

　　趙青娘道：“軍門……真的想好了？”“嗯?！崩畛蓷澘谥羞@般說，眉間卻兀自愁容不展。趙青娘詢問道：“軍門有何為難之事？”

　　李成棟嘆了口氣道：“只是這舉事之前，尚有幾事難為。”“哦？何事？青娘愚鈍，縱做不了張良計(jì)，也愿為軍門拋磚引玉?！?p>　　李成棟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頭一樁嘛，便是那佟養(yǎng)甲佟大人。教他隨我舉事，他定是不愿的。然他頂著這總督的名號，斷繞不過他去。”

　　李成棟所云之事，早在趙青娘的意料之中，是以她不須思忖，立刻便道：“既是不愿，那便逼他就范。軍門可效江西金、王二人的故事，來他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他個措手不及?！?p>　　李成棟點(diǎn)點(diǎn)頭道：“嗯。也只能如此。這第二樁事體嘛，便是我在這廣州城內(nèi)準(zhǔn)備了不少軍械，擬運(yùn)往在我掌控下的廣東各州府。除此之外，余尚要派出諸名親信前往各地?？蔁o奈這佟大人真是應(yīng)了他這個姓，將這廣州城封得似銅墻鐵壁一般?！?p>　　趙青娘沉吟了許久方才道：“若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物送出城外，妾身倒有一拙計(jì)。”“哦？何計(jì)？說來聽聽。”

　　趙青娘微微一笑道：“妾身在紹興時，曾以此法偷偷將兩名欽犯送出城外，如今，倒不妨故技重施?！壁w青娘向附耳過來的李成棟低聲說了自己的計(jì)策，李成棟聽完后拊掌道：“不錯，此計(jì)可堪一試?！?p>　　李成棟又道：“最后一事嘛，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無它雖亦可舉事，不過沒了它，終為不美?！壁w青娘問道：“何物？”“便是衣裝。廣州屬清已久，這城內(nèi)的官民，早已剃發(fā)易服，我這提督府上，更皆是旗裝。我若起兵反正，自要重著漢家服飾?？涩F(xiàn)如今，上哪去找那么多漢人衣裳呢？”

　　趙青娘笑道：“此事軍門不必憂心。不瞞軍門說，為了輔佐軍門反正，我青衿會早為軍門備下了數(shù)千套衣裝，便藏在……藏在那伶人唱戲的紅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