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1）

　　[標題引用自唐杜甫《秋興八首》。]

　　永歷七年四月，金礪進犯海澄，與鄭成功展開激烈戰(zhàn)斗。在清軍的猛烈炮火之下，鄭成功部隊損失慘重，許多部將戰(zhàn)死；鄭成功見軍隊士氣低落，親臨陣前喊話，也險遭炮擊。

　　這次敗仗后，張焜言自武夷山帶來的弟兄已然所剩無幾。孔二毛、魯四犧牲，羅三炮通敵被殺，英秀兒跳崖自盡，李蘭兒隨袁文弼去了廣西，洪詩鈴投繯自盡，短短幾年的時間，無論是妻妾還是弟兄，皆已離他而去，張焜言只剩孑然一身。

　　是夜，張焜言一人喝著悶酒，忽聽一人道：“借酒澆愁愁更愁，又敗了，你今后有甚么打算？”張焜言一驚，回頭一看，果然是張玉喬。自說媒事件后，張玉喬已經很久沒跟他說過甚么話了，更別提主動找他了。

　　張焜言愣了半晌，方才道：“我能有甚么打算，橫豎我也是光棍一條，繼續(xù)跟著國姓爺干唄。甚么時候戰(zhàn)死了甚么時候算?！?p>　　張玉喬默然不語。張焜言問她道：“那你今后又有甚么打算呢？”“活著?！睆垷j言不解道：“活著？”

　　“沒錯。我辭去了昭儀之職，又解散了青衿會。我和你一樣，也只想了無牽掛地跟著國姓爺，只不過，我和你不一樣的是，你跟著國姓爺，是為了戰(zhàn)死，而我跟著國姓爺，是為了活著。”

　　“你……這話是甚么意思？”“袁軍師曾經跟我說過，國姓爺割據一方是綽綽有余，然實在不足以成大事。蒼水先生，大才也，其智勇謀略，天下無雙。這些年蒼水先生一直配合他作戰(zhàn)，蒼水先生曾屢次向他進言，但他剛愎自用，從不聽從令兄的建議，導致敗績連連。足見袁軍師之語并非虛言。但他之所以不聽從令兄的建議，是因為蒼水先生總是從大局出發(fā)，每次的建言都有利于光復大明。然而國姓爺，他總是從自己的角度考慮，生怕折損了自身實力，導致連連殆誤復興大明的時機。當然，國姓爺自有氣節(jié)，也不會降清，所以如此看來，國姓爺最終的結果，定然是退回海上，繼續(xù)做他的一方霸主。是以如若一直跟隨國姓爺，倒能換得個隱居世外，不問世事的結局?！?p>　　張焜言狐疑道：“你……不想抗清復明了？”“想。做夢都想。就像我想復活我爹一樣。但是想有甚么用？大明朝就如同人之將死，無論做甚么，都不能令它復生了。人只能活一次，既然人死不能復生，我自然要想辦法活下去，才不枉在這世上走一遭。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所以更懂得生之珍貴?！?p>　　張焜言道：“那你……不恨清軍？”張玉喬道：“我恨清軍，是因為他們殺了那么多無辜的百姓。但我不恨清廷。你還記得秀兒姊姊是怎么死的嗎？因為她的腳。若說恨清廷，我唯一恨他們的，就是太軟弱，沒能將剃發(fā)易服徹底推行，將女子裹腳的舊習廢除。更何況，崇禎年間，天下大亂，天災頻生，兵燹遍地?？扇缃?，除了我們這些人之外，普通百姓，總算是過上了安生的日子，也能吃飽飯了。百姓圖甚么？無非圖個太平日子罷了。寧為太平犬，不做亂離人。清廷能教百姓過上太平日子，我便沒法再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