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再一次踏進(jìn)墨軒園,卻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墨軒園清雅的竹林隨風(fēng)颯颯作響,吹奏著無盡的傷感憂思。
江明月竟有些不敢往里走,她不知道,高墨陽見到她會說什么,會不會怪她?那個(gè)對她很好很關(guān)心的二公子,現(xiàn)在成了她的二哥,她要如何面對。
她還是走進(jìn)去了,高墨陽一襲白衣,站在那里,身形越發(fā)的清瘦孤冷,看著他的背影,江明月覺得鼻子一酸,眼淚不聽使喚的落了下來。
“墨陽?!彼p聲喊他,慢慢靠近。
高墨陽轉(zhuǎn)身看她,那一眼,讓江明月永生難忘。
無助孤寂,怨恨委屈,這些復(fù)雜悲傷的情緒在那雙原本純凈明朗的墨眸里掙扎、遺落。
“你來干什么?”他的聲音空冷。
“墨陽,莊主讓我來找你?!苯髟码y受極了。
“你不是應(yīng)該喊我二哥嗎?”那語氣充滿了鄙夷與諷刺。
他真的在怨她。
“人死不能復(fù)生,二夫人已經(jīng)走了,不管她是對是錯(cuò),是好是壞,都與你無關(guān),你不要這樣折磨自己?!苯髟碌难蹨I輕輕滑落。
“呵……”高墨陽苦笑,他摘下一片竹葉,捏在手中,輕聲低喃,“她是我娘,不管她是對是錯(cuò),是好是壞,她都是我娘。”
“墨陽,你難受就哭出來,打我罵我也行,別這樣好不好?!苯髟律锨?,緊緊抓住高墨陽的手,眼淚直流。
高墨陽略顯空洞的黑眸,清冷的看她一眼,使勁推開她的手,“我娘已經(jīng)死了,你們高興了,我娘尸骨未寒,你們就設(shè)宴慶祝,你們有誰在意過我的感受,這個(gè)世上只有我娘對我最好,可是她走了,她走了?!?p> 江明月的淚早已蒙住雙眼,她哭道:“我會對你好,高韶君會對你好,你爹會對你好,你自己更要對自己好!”
他凄然一笑,“你走吧,我不想見他,也不想見你?!彼D(zhuǎn)過身,不再看她一眼。
“好,我走,只是你不要折磨自己,好好吃飯,等我回來,我會到月魄山上為莊主采月魄仙草,也會為你采一棵,它一定能治好你的病,等你好了,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p> 高墨陽沒有說話,他的視線陷落在那片孤寂蕭瑟的竹林。
“墨陽,小櫻桃會留下來照顧你,你幫我照顧好她,不許任何人欺負(fù)她?!本拖衲阋郧皩ξ夷敲春靡粯印?p> 江明月擦掉眼淚,轉(zhuǎn)身離開。
高墨陽看向她的背影,一滴眼淚悄然落下。
阿月,我不會怪你,不會恨你,不管我娘的死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我也不想怪你,不想恨你。
往后的路,愿各自安好。
“二公子,是她和高韶君聯(lián)手害死了二夫人,你應(yīng)該恨她,為二夫人報(bào)仇。”碧玉走了出來,悲憤道。
“如何報(bào)仇,是我娘錯(cuò)了,是我娘傷害了那些無辜的性命,你叫我如何報(bào)仇!”高墨陽的聲音一片空冷。
“二夫人是有錯(cuò),可她抓那些小乞丐只是為了給二公子試藥,她只想讓你趕緊好起來,她沒想害死他們,為您試的藥,又怎會害死他們?這一定是高韶君和江明月陷害二夫人,一定是。就算二夫人要受罰,也應(yīng)該由莊主裁決,他們卻私自殺了二夫人,嫁禍給高山,又怕事情敗露,還一把火燒掉一切,連個(gè)全尸都沒有給二夫人留下?!北逃窨薜膬裳鄹∧[,她已經(jīng)哭了很久。
高墨陽不可置信的看著碧玉,她在說什么?為他試藥?原來他才是罪魁禍?zhǔn)住?p> “呵,為什么為我試藥?我不需要,不需要!”高墨陽呆呆的笑著,他發(fā)瘋的用手去劈砍青竹,直到滿手的血濺到白色的長衫上,他也沒有覺出疼痛。
“二公子,這不是你的錯(cuò),你停下來?!北逃裆锨皵r他,被高墨陽一把推開。
“我去找二老爺,他知道這一切,他會為二夫人作證,還二夫人清白?!北逃襦哉Z道,徑自跑出了墨軒園。
高墨陽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因?yàn)槲?,我才是罪魁禍?zhǔn)?,娘,你為什么要如此為我?我承受不起,我不愿意。?p> 他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別的小孩兒玩耍時(shí),他只能遠(yuǎn)遠(yuǎn)的看著,因?yàn)樗锱滤kU(xiǎn),不讓別人靠近他。如果他跟誰親近一點(diǎn),就會被當(dāng)做心懷不軌,悄無聲息的被除掉。
在他六歲的時(shí)候,他就親眼見到,他娘毒死一個(gè)對他很好的善良無辜的丫鬟。
他體弱多病,不能像大哥那樣能文能武,只能每天對著藥罐子哀嘆命運(yùn)不公,久而久之,他認(rèn)命了,他認(rèn)命的配合他娘和二叔的醫(yī)治,認(rèn)命的帶著霜雪去尋找楚山最美的風(fēng)景,也只有霜雪陪著他時(shí),他才會感覺到開心和溫暖。
霜雪是馬,他娘不會害怕它心懷不軌,不會讓它悄無聲息的消失。
第一次見到江明月,她慌里慌張的給霜雪按摩,其實(shí)他一眼就看到了霜雪腿上被毒蛇咬的傷口,他本想怪她,可她給霜雪解了毒,她對霜雪很好,而且他看的出來,霜雪也很喜歡她,所以那一刻起,江明月和別人就是不同的。
他同情她,想幫助她,喜歡她明朗陽光的笑容,和她在一起,他仿佛看到一抹久違的陽光照進(jìn)了他的心底,他想和她去看美麗的山景,想讓她嘗嘗他最喜歡吃的點(diǎn)心。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也是有能力保護(hù)別人的,幫助別人的,第一次覺得他的生命也許不再那么黯淡無光。
可是現(xiàn)在,他第一次喜歡的女孩,第一個(gè)想用一生去保護(hù)的女孩,竟是他的妹妹!多么諷刺,難道伴隨他的就只能有病痛、孤單和凄涼?!
阿月,不要采什么月魄仙草,它就算治得了我的沉疾,也醫(yī)不好我的心了,心已碎裂,又如何修復(fù)?
它脆弱不堪,承受不了愛,也承受不了恨,它現(xiàn)在只能裝下你的笑容,只能裝下那一點(diǎn)點(diǎn)溫暖的記憶,陪我聊度殘生。
“噗!”一大口鮮血噴濺在青竹上,高墨陽擦掉嘴角的血,苦笑道:“終有一天,所有的傷痛都會過去吧?!?p> 從墨軒園出來,江明月走向仙藥園,神情落寞。
上天真是不公,高墨陽這么好的人,為什么要承受這些傷痛?!他那么無辜,那么善良,他不曾怨誰,不曾恨誰,純凈的不染一絲塵埃,那雙深邃干凈的雙眸,現(xiàn)在卻刻著痛,刻著怨,刻著無助的倔強(qiáng)。
她好想帶他離開巖傲山莊,帶他去游歷山水,去看看外面的遼闊天地,拋開塵世之痛,讓那顆原本純凈無塵的心感受更多的快樂和溫暖,感受更多的關(guān)懷和陽光。
她暗下決心,等她采回月魄仙草,就帶他走,帶著他和霜雪離開這個(gè)傷心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