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著臉,越想越生氣,我是斷他財路了,還是拋他家祖墳了?俗話說得好,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又有何錯?至于事事與我作對,連著兩天找不痛快。
瞧著滿籃子的牡丹又氣,又頭痛,物歸原位,說得輕巧,這些再栽種在土壤里也白費功夫罷了。
“側(cè)妃,奴婢勸您,您非不聽。梁婕妤在做奴婢時就是御花園花房的,即使后來升了位份,也親自打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她生前最是喜愛牡丹,所以王爺格外偏愛,您今天……”
下午在花園時,確實不顧清雪的阻攔,沒有把她的話聽進耳里,誰知有這段淵源,要是知道段青的娘偏愛牡丹,打死我也不碰。
“粱婕妤……”我對生了怪物兒子的梁婕妤產(chǎn)生好奇,到底怎樣的母親能教出這種倔驢兒子。
“側(cè)妃不知宮中的事,在王爺五歲時,粱婕妤生了場大病去了,好像是因為德妃有花粉過敏的病,那天粱婕妤不巧頭飾上插著牡丹花,德妃犯病昏了過去,皇上盛怒之下,罰粱婕妤跪在大殿外,乍暖還寒,受了涼,一病不起?!鼻逖╂告傅纴砟且荒陮m中的事情,神色憂傷。
聽著清雪講述梁婕妤生前的事,原來她是花房的婢女,她和皇帝初次相遇相識便是在春色滿園,牡丹花盛開的地方。想是那天一定對她來說是意義非凡的日子,所以才如此打扮吧,想不到惹來殺身之禍。
牡丹花開,花又落,大雁南飛,難再回。又是一個凄涼的愛情故事,為了無情無義的君王斷送了自己寶貴的生命,在生命最后一刻,還在等待那個男人。
仿佛看到我未來的人生軌跡,酈妃,梁婕妤,我會不會也是她們其中的一個?
記得第一次見到的段青,與段黎的親和不同,周身冷漠,帶著高處不勝寒的孤傲,拒人千里之外的俊容,原來不是因為他是戰(zhàn)場上的羅剎,而是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沒有爹娘的疼愛,缺少手足之情,對于一個年幼的孩子來說,在爾虞我詐的宮中生存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想到擁有太多童年美好回憶的我,心臟被狠狠地揪著,對他少了些埋怨。
心中有了想法,一不做二不休,開始動手,命清雪找些小木片,拿來筆硯,鈴鐺在旁磨墨伺候,伴著跳動的燭火,我認真一字一筆抒寫著我對這位孤獨少年的寬慰。
“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凈少情。惟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
“竟夸天下無雙艷,獨占人間第一香”
“對不起?!?p> “明年花一定會再開?!?p> ……
天色已經(jīng)大亮,我竟然寫了一夜,望著桌上攤著一堆木片和上面歪歪斜斜的字跡,才興致闌珊收筆,寫字對我來說是體力活,好久沒被罰寫,略顯生疏,揉揉僵硬的手腕,直起身,伸個懶腰,哈欠連天,明天會是個好天氣,我堅信著。
睡醒后,匆匆用了午膳,便帶著鈴鐺、清雪來到花園,重新種植是不可能,我便把昨天摘下的牡丹花插在土壤里,摁實周圍的土,把它牢牢固定住,又把木片插在旁邊,一朵朵,一塊塊,我想段青看到了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意,對于一個童年缺少太多愛的人,希望這點微不足道的關(guān)心,讓他可以感受世間的美好。
他失去的,我會還給他。
午后的陽光強烈、炙熱,忙乎完后我已汗流浹背,清風要是跟來,我們動作會更快一些,可惜她身子不舒服,沒有隨行,當她看到我們的杰作也一定很高興自豪,滿園又綻放出牡丹花的美麗。
我們?nèi)讼嘁暥?,?nèi)心的滿足感不由自主流溢出來,像是今天的艷陽,燦爛無比。
今天出來得早,事情比想象中完成的順利,便偷偷摸摸跑到前院碰碰運氣,希望尚嬤嬤能解除我心中的疑慮,即使冒著被段青知道發(fā)怒的風險,毅然決然地在前院門口徘徊,很久,才撲捉到尚嬤嬤的身影。
尚嬤嬤見我也是一愣,不明白我前來找她究竟所為何事,不過上次花瓶的事,她對我印象不壞,便迎了出來。
“側(cè)妃這是……”
“嬤嬤,我知道您是宮里的老人,有些問題想問個明白?!?p> 畢竟之前伺候過宮里的人,見的世面多,看我焦急的神色,心領(lǐng)神會地領(lǐng)我到她的院落。那里沒有什么人出入,說話方便。
段青對她很是照顧,她的院落和溪苑比起來,更是清雅,我也無心去理會這些,以我和他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知足,逃離紛爭,僻靜些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小院被她打理的緊緊有條,鈴鐺和清雪候在屋外,我隨尚嬤嬤進了里屋,她利落地為我倒了杯茶,我也無心思去喝,匆匆謝過,便看門見山問及當年的事情,關(guān)于段赫的離世。
“老奴記得,當年王爺落水被人抬回來,同時三皇子一病不起,他自小體弱多病,又受了風寒,連日高燒不退,人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病情遲遲不見好轉(zhuǎn),因這事皇上震怒,罰了整個太醫(yī)院,王爺?shù)牟∏橐埠貌坏侥娜?,一直昏迷不醒,孤零零躺在床上,粱婕妤走得早,皇上對這個孩子又不聞不問,底下的奴婢們自不會待見這個五皇子,連分配到殿里的食物都是殘渣剩飯,王爺日漸消瘦,瘦得一身皮包骨,老奴跪求御醫(yī)來瞧瞧,他們硬是鐵石心腸?!鄙袐邒咛岬疆斈甑耐吕蠝I縱橫,顫抖著用袖口擦了擦眼淚,又繼續(xù)講述心酸的過往,“幸虧酈妃娘娘,派人送來了補品又命人來醫(yī)治,王爺才撿回這條命。后來聽說三皇子沒熬過去,走了,哎,可憐了酈妃娘娘,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p> 我突然感到一陣難言的窒息,一陣恍惚。
臨走時,尚嬤嬤滿眼含著深意望著我。
“側(cè)妃,您將會是王爺?shù)亩?,老奴不會看錯?!?p> 我苦笑,什么形容不好,卻是擋在他身前的盾,用來犧牲自己保護他嗎?他需要的永遠不會是我。
“無論遇上什么事,都別忘記自己的本分,您是皇上御賜的王妃?!?p> 我微怔,而后立即反應(yīng)過來她這是提點自己,忙恭敬應(yīng)是,心中對她的感激不由得又增加了兩分,其實近墨者黑,尚嬤嬤能在宮中帶著幼小的段青安然無恙多年,當然也不會是什么善人,能對我提上這么一句,已算破例,要換成旁人,只怕她連一句話也懶得說。
回來的路上,段赫的事一直縈繞在心頭,揮散不去的陰霾圍繞著我。
算算段青九歲,我七歲,記得那一年我病重,昏迷半月有余,病因為何,爹娘不曾提過,好似有意避開,只念叨著我活過來是上天的恩賜,我非常確定,我生病,與段青墜湖有著某種聯(lián)系,還有段赫,皇上曾說過,我給他一個真相,也應(yīng)和此事有關(guān)。
我太過專注,視而不見金敏的行禮,也沒有注意清風見我時先是一愣,目光略有閃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便推門而入。
段青懶散地斜倚在軟踏上,閉目養(yǎng)神。鈴鐺她們見此,退出屋外,悄悄掩上房門,留下尷尬的我。
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躊躇許久,硬著頭皮坐在桌前。他接連幾天大駕光臨溪院,見慣不怪,心想他定是看了我種的花,寫的牌子,深受感動,所以他今天看上去平和,眉濃密帶著棱角,長長的睫毛鋪灑在眼瞼處,嘴唇線劃過一個優(yōu)美地弧度,仿佛雕刻一般,唇色頗深,想起他說話時,嘴唇一張一合甚是好看。
我右手支著頭,不知不覺看得有些癡迷,不知今天燃了什么香,甚是好聞,連看他都覺得有一種美漸漸迷惑我的心智,他一直閉目,我這樣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人家,太過失禮,收回視線,拇指和食指支在太陽穴用力揉捏,緩解隱隱作痛的額頭。
突然一個大力,連人帶凳被拽進一個懷抱里,凳子哐啷倒在地上。接著看到了一雙赤紅的雙眼,目光陰冷,我被這一幕嚇得不知所以,忘記逃跑這回事,傻傻瞪著他,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