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出了順安城,天就飄起了雪花,沒一會兒功夫,地上就白了一片,夏知衡握著鞭子的手凍的有些發(fā)紅,但絲毫沒覺得冷,滿腦子都是離開時顧雪寧立在門口時的身影,心里空空的沒有著落。母親拿出一件薄衫裹到自己身上,值錢的冬衣都拿去當(dāng)了,也只剩下幾件不值錢的單衣。夏知衡抽了下馬屁股,馬兒吃痛的加快了步子。
身后忽然響起了馬蹄聲,由遠(yuǎn)及近,夏知衡直覺是顧雪寧,就停了馬車跳了下來,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騎馬飛奔來一人,紅色的斗篷迎風(fēng)飛舞。待奔到近前,顧雪寧飛身下馬,長長的頭發(fā)在腦后瀟灑的甩了甩。
夏知衡迎了上去,看見顧雪寧微微喘著氣,顯然是一路疾馳而來,頭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還是融化了的雪。一雙大大的鳳眼水盈盈的。顧雪寧先不著急說話,回身從馬鞍上卸下了一個大包裹:“給,一些冬衣和吃食,留著路上用,冬衣我買的匆忙,樣式也沒仔細(xì)挑,不知道老夫人會不會喜歡!”說完,將包裹塞到夏知衡懷里。
“阿寧,我……”
“哎呀,不要和我說什么見外的話,我不聽!”顧雪寧捂住耳朵。
“好,我不說!”夏知衡將顧雪寧的手拉了下來,拿著帕子給顧雪寧擦頭發(fā):“看你這一頭一臉的汗!”
“我沒事!”顧雪寧又從馬鞍上解下一個小包裹,“這里是些梅子干,你一個人趕車寂寞,吃點解解悶!”
“好!”夏知衡接過包裹攥在手里。
“差點忘了一件緊要的事!”顧雪寧說完,伸手從頭上取下了木簪,戴到了夏知衡的頭上,又將夏知衡頭上的木簪戴到自己頭上?!斑@樣算是交換了定情信物,就不怕你反悔了!”顧雪寧有點孩子氣的說。
“就你還拿我當(dāng)個香餑餑!”夏知衡笑著道。
“去吧,香餑餑!”顧雪寧故作輕松的道,眼里已經(jīng)是深深的不舍,看著夏知衡有些消瘦的臉,莫名有些心疼,那雙明亮的眼睛是濃的化不開的溫柔。
“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的!”顧雪寧點點頭,夏知衡握住顧雪寧的手,好一會兒,咬著牙轉(zhuǎn)身走了。
雪越下越大,四周白茫茫的,夏知衡趕著車,始終沒聽見身后有馬蹄的聲響,夏知衡知道顧雪寧一定是站在原地目送自己,不禁眼眶發(fā)熱。低頭打開包裹,鮮紅的梅子干里隱約露出了信封的一角,夏知衡將信封抽出來,封皮上沒有一個字,打開信封,里面有一張紙,還有一張一千兩的銀票。紙上是顧雪寧的字跡:“千萬保重,等你回來!”夏知衡將信捂在自己胸口,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只覺眼前紛亂的雪花讓視線愈發(fā)的模糊。
夏知衡走了一個月了,也不知道怎么樣了,顧雪寧夜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突然外院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的驚人,顧雪寧心提到嗓子眼,一把掀開被,套了衣裳就出了門。
待顧雪寧到了外院,張伯已經(jīng)開了門,“快來人,有人受傷了!”是山寶的聲音,顧雪寧心里一緊,山寶明明和表哥出鏢去了,至少還要半個月才能回來,現(xiàn)在回來肯定是出了事。
顧雪寧跑到門口,見門口停了輛馬車,山寶看見顧雪寧趕緊道:“小姐,傅總鏢頭受傷了,快去請大夫!”顧雪寧腦袋“嗡”的一下,趕緊抓住車邊,伸手將簾子掀開,就看見傅錦鴻一動不動的躺在車?yán)?,車?yán)锖谄崞岬模渌床徽媲?。就聽有人道:“快抬到屋里去!”顧雪寧回過神來,招呼山寶和其他人將傅錦鴻抬了出來,借著門口的燈光,顧雪寧看著表哥緊閉著雙眼,身上的衣服破亂不堪,顯然是刀傷,四肢倒是齊全,顧雪寧心如刀絞,眼淚就要出來了。
“姑娘,快別愣著了,趕緊抬屋里去,外面太冷了!”說話的人顧雪寧不認(rèn)識,但是覺得說的有理,趕緊讓人把傅錦鴻抬進(jìn)了屋。
“小姐,其他鏢師也受了傷,不過不算嚴(yán)重,但也要請大夫好生檢查一下!”山寶在后面提醒,顧雪寧定了定神,趕緊吩咐伙計去多請幾位大夫。
顧家炸了禍,傅錦鴻被安置在西廂房的床上,傷口被包扎的非常好,只是人是昏迷不醒的,鏢師們也不同程度的受了傷,押的糧鏢都被搶了去,一粒米都不剩。
徐大夫被請了來,認(rèn)真把了脈,查看了傷口,一旁的川兒娘已經(jīng)哭過兩回了,這會兒還拿著帕子擦眼淚。
“傅夫人,不用著急,總鏢頭沒有大礙,不過是失血過多,暫時昏迷,多虧傷口包扎及時,我這就開個藥方?!毙齑蠓蚪o顧家人吃了顆定心丸,顧夫人趕緊跟著徐大夫開藥去了。
“山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顧四海在外間詢問山寶。山寶也受了傷,胳膊吊在脖子上,一臉的風(fēng)塵仆仆,嘴唇都是裂的血口子。
“老爺,我們剛到西北的地界,就被劫了,來人根本不像山賊土匪,一看就是訓(xùn)練有素,武功招式也很奇特,總鏢頭怕失了鏢,拼死抵抗,但是來人實在是武功高強,而且人數(shù)眾多,要不是徐大哥出手相助,恐怕……”山寶說完,心有余悸的嘆了口氣,秋兒倒了杯水遞給山寶,山寶接過一口氣喝了個干凈?!翱上Я四切┘Z食,不知是落到什么人的手里了!”
“那位徐大哥人呢?”顧雪寧問。
“在外院幫著忙活呢,徐大哥有些醫(yī)術(shù),大家的傷口都是他包扎的!”
“行了,你下去好好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說!秋兒,去告訴清姨多做些好吃的,給鏢師們好好補補!”顧四海袖子一揮,山寶和秋兒領(lǐng)命出去了。
“爹,您還好吧?”顧雪寧看著父親面色不太好,趕緊扶著坐了下來。
“此事絕沒有這么簡單,現(xiàn)在西北戰(zhàn)事吃緊,靜王殿下步步緊逼,想必驍國處境十分艱難,如若這批糧食到了驍國人手里,我們四海鏢局豈不是罪過!”顧四海心有不甘的拍了拍桌子。
“爹,事已至此,好在人都沒什么大事,其他再從長計議!”
“外院的事你不用管,幫著你娘把你表哥照顧好,只要人沒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知道了,爹!”
第二日清早,顧雪寧幫著秋兒給外院受傷的鏢師們送藥,見到了那位仗義出手的徐大哥。這位徐大哥看著也就二十五六歲,身量修長挺拔,五官菱角分明,腰上挎著一把長刀,很有些江湖人的派頭,看見男裝的顧雪寧,不奇不怪,兩手抱拳施了禮:“在下徐克見過少當(dāng)家!”
“徐大哥有禮,在下顧寧多謝徐大哥相救之恩!”顧雪寧照著江湖的禮數(shù)回禮道。
“舉手之勞,不必掛心!”
“徐大哥這幾日辛苦,我們四海鏢局無以為報,還請徐大哥多留著日子,也讓我們顧家好生報答一二!”
“少東家不必如此,我徐克行走江湖,路見不平,豈能坐視不理!”
“徐大哥如此俠肝義膽,在下實在佩服,家父已經(jīng)備了薄酒,正等在飯廳,還請徐大哥不要推辭,請隨我來!”顧雪寧盛情邀請,徐克也沒推辭,大大方方的跟著顧雪寧去了內(nèi)院。
顧四海看著徐克進(jìn)來,趕緊起身相迎,“徐大俠,快請!”顧四海請了徐克入座。
“顧前輩,晚輩有禮,喚我一聲徐克就好!”
“徐大俠,你對四海鏢局的大恩,我顧四海無以為報,這杯酒敬你!”顧四海說完,將杯中酒飲盡,徐克趕緊陪了一杯。
“顧前輩,再不要說恩不恩的話,既然都是江湖之人,理應(yīng)相互照顧,事兒讓我碰上了,也是我與四海鏢局有緣!”
“徐大俠說的是,將來如若用得上我四海鏢局,我顧某定義不容辭,鼎力相助!”兩個人你來我往,聊的甚是投緣。
顧雪寧去了西廂房看表哥,傅錦鴻還是沒醒,但是臉色看起來好了很多,川兒娘一夜沒合眼一直守到現(xiàn)在,桌子上的飯食一點沒動,顧雪寧坐到表嫂身邊,軟聲勸道:“表嫂,吃口東西吧,你這樣守著也無濟(jì)于事,我替你看一會兒,你吃點東西,休息一下,也要顧及自己的身體!”
“我沒事!”川兒娘嗓音有些嘶啞,顧雪寧遞過來一杯茶,川兒娘喝了一口,“我就是沒胃口吃不下,錦鴻這個樣子,我睡也是睡不著的,等他什么時候醒了,我才能安心!”
“好歹吃一些!徐大夫都說了,表哥沒什么大礙,這兩日肯定會醒,等表哥醒過來看見你這憔悴的樣子,他又該擔(dān)心了!”顧雪寧將表嫂扶到桌子邊,伸手盛了碗湯,“吃不下就喝點湯!”川兒娘接過湯好歹喝了兩口。
顧夫人端著藥走了進(jìn)來,川兒娘趕緊起身,兩個人忙著給傅錦鴻喂藥,
“錦鴻?。】禳c醒了吧,姑母的食材都準(zhǔn)備好了,你醒來姑母就給你做佛跳墻,給你好好補補!”顧夫人一邊喂藥,一邊說道,顧雪寧聽著心酸的很。
“寧兒,這里不用你,你去外院幫忙去吧,山寶一個人忙不過來!”
顧雪寧去了外院,張伯正在賬房里算著這次失鏢的損失,山寶用那只沒受傷的胳膊點著貨,顧雪寧也過來幫忙,門口看門的伙計跑了過來,道:“顧鏢頭,門外有位姑娘說是思遠(yuǎn)書院的,要見傅夫人!”
“我去看看!”顧雪寧放下手中的活,來到門口,楚姑娘正一臉焦急,看見顧雪寧趕緊迎了上來道:“顧公子,川兒不見了,不知道是否回家了?”
“川兒?這個時辰不是應(yīng)該在學(xué)堂么?”顧雪寧也慌了。
“午休的時候突然就不見了,我四處都找不到,就趕緊來問問?!背媚镆呀?jīng)急出了汗。
“別急,這孩子機(jī)靈,不會出事,我們分頭去找!”
顧雪寧讓楚姑娘繼續(xù)回學(xué)堂附近找,自己騎著馬去川兒平時喜歡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還是沒見到川兒的影子。顧雪寧心亂如麻,眼看太陽都快落山了,川兒要是還找不到,家里就該翻天了。
城里沒找到,顧雪寧就騎馬出了城,迎面碰上昭延寺的圓真師傅正騎著馬疾馳而來,川兒正好好的坐在圓真懷里。圓真看見顧雪寧趕緊勒馬停了下來,顧雪寧先下了馬,紅著眼睛沖著川兒就過來了,一把就從馬上將川兒薅了下來,一只胳膊夾住川兒,另一只手執(zhí)著馬鞭照著川兒的屁股就狠狠的抽了幾下,川兒悶哼了幾聲,竟然忍住了沒哭,顧雪寧更來了氣,揚起鞭子還要再打,被圓真師傅一把攥住鞭子攔了下來。
“顧施主息怒!”
“小兔崽子,說,又作的什么妖?”顧雪寧將川兒拎了起來,川兒沒站住,往后踉蹌了幾步,被圓真扶好。川兒白著一張臉,顯然也是害怕了,低著頭不吭聲。“還不快說!”顧雪寧是真生了氣,一雙眼睛都要噴出火來。
“顧施主,息怒!”圓真在一旁勸道。顧雪寧終于看向了圓真,圓真看著顧雪寧怒氣沖沖的一張臉,不禁暗自咽了咽唾沫。
“圓真師傅,恕在下失禮!”顧雪寧平復(fù)了下情緒繼續(xù)道:“只是不知這孩子怎么會和您在一起!”
“這孩子一下午一直在寺院門口徘徊,身邊又不見大人,經(jīng)小僧詢問,這孩子竟是要來拜師學(xué)藝,待問清來歷,我?guī)煾稻头愿牢蚁人退丶?!?p> “多謝圓真師傅,這孩子給寺院添麻煩了,我這就領(lǐng)他回家!”顧雪寧與圓真師傅道了別,將川兒抱上了馬。
姑侄兩人慢悠悠的騎著馬,一時間誰都沒說話,天已經(jīng)黑了下去,晚上冷的很,顧雪寧解下自己的棉短褂裹在川兒身上。
“小姑姑,我錯了!”川兒小聲道。
“你錯在哪?”顧雪寧問
“錯在不應(yīng)該不打聲招呼就偷偷的從學(xué)堂溜出去!”川兒可憐巴巴的說道。
“那你明天要好好跟楚老先生和楚姐姐道歉!”
“川兒知道!”
“為什么去昭延寺?”
“我想學(xué)武功!”
“你爹不是教你武功嘛?”
“我爹總是不在家,我什么時候才能學(xué)會,再說爹這次傷的這么重,看來武功也不怎么樣!”川兒的話讓顧雪寧竟無言以對。
“川兒,你爹只是寡不敵眾……”
“小姑姑,我還是覺得昭延寺的師傅們武功好一些,等我練好了,就去給我爹報仇!”川兒把“報仇”兩個字咬的很重,顧雪寧這下才明白川兒的想法,“可是他們不收我,小姑姑,明天你替我去求一求吧!”
“好川兒,這件事應(yīng)該回家同你爹娘商量!”顧雪寧心軟的一塌糊涂,剛才那頓鞭子像抽在自己心上一樣?!斑€有,川兒,你還小,報仇的想法先放一放,我想你爹也不喜歡你整天想著報仇這樣的事,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好好念書,長大才會有出息!”川兒好像不是很明白顧雪寧的話,但是也沒再問,只是不說話。
“姑姑的鞭子抽的屁股疼不疼?”顧雪寧愧疚的問。
“不疼!”川兒搖搖頭,“就是腳有些疼!”顧雪抬起川兒的腳,一雙鞋都磨破了,大腳趾都露了出來,微微滲著血。
“你這孩子,怎么弄成這樣?”顧雪寧心疼死了。
“楚姐姐把大門鎖上了,我只能爬墻出去了,沒想到路那么遠(yuǎn),我好容易才走到!”川兒動動大腳趾,還不在乎的當(dāng)好玩的事。
“你趕緊給我坐好了!”顧雪寧揚鞭抽了下馬屁股,急急的朝家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