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是中秋,黃競離山的日子便在這一天。
水二柱與奚玉娘還有何奈之三人一大早聚在一起,商量著要留黃競一起過個中秋夜再走,好歹是最后一個“團(tuán)圓夜”。奈何宗門不允許,派人收走黃競的身份玉牒、宗門制服以及功法秘籍等所有與宗門有關(guān)之物,還下達(dá)了午前必須離山的指令。幾人無法,只得作罷。
黃競剩下的東西很少,加起來不過裝了一個小得可憐的包袱。他把那包袱搭在肩上,回頭望一眼自己住了六十多年的屋子,沒多少難過,只有幾許感慨,嘆息一聲便轉(zhuǎn)身朝山門而去。
三人把他送出去,半道上文伽祥和秦栩也過來了,幾人一起送到山門外,路上雖然都盡量說些輕松寬慰的話,但悲傷無形中一直侵蝕著眾人的心。到最后分別的時刻,奚玉娘實(shí)在受不了,捧面大哭起來??蘼暩腥酒渌?,眾人也都泫然欲泣。黃競一再開解說自己能回家安享晚年是天大的好事,卻也無濟(jì)于事,場面一度悲痛到極點(diǎn)。
水二柱也被勾起一腔心事,想起水家村的蘭嫂子和水大柱,不知他們急成什么模樣,想起自己的時間一日比一日少,生機(jī)依然不知在哪山哪坳里藏著,只怕死前連回去再看一眼他們的機(jī)會都沒有了,不禁也蓄著兩包淚,正是往下掉的時候,忽見山門里面衣影晃動,下一刻便見黃雁垂著眼角默默走出來。
話說,黃雁前一段時間也筑基了。
當(dāng)日黃競把這消息告訴眾人時,臉上滿是無法掩飾的驕傲與喜悅。眼看他熬了一輩子沒熬出頭只能凄凄涼涼的下山,好在這時他自家侄孫女爭氣,三十歲出頭便成功筑基,而后被她紫臺峰上的第三代高手六堂真君相中,終于拜師入門,結(jié)束了蹲大班散養(yǎng)的日子,他日成就自不可限量,他能不高興嘛?
說起來,這事還多虧了水二柱,正是她一顆筑基丹把黃雁送進(jìn)了筑基的大門。黃競因此對她心存感激,想起此前黃雁還故意刁難過她,更覺愧疚,今番下山,他最放不下的便是這個前途未卜的水丫頭了。
外面盛傳這丫頭與臨淵峰的楊真人關(guān)系如何如何“密切”,他是從來不肯信的。上回小蘿在他身上躲的那幾日,被他問得煩了,吼了他兩句:“誰跟你說我是那丫頭的靈寵了?我是她朋友!跟她平起平坐,不矮她一頭半點(diǎn)好嗎!真要說起來,我還吃虧了呢!她那毛病若當(dāng)真治不好,還剩幾年活頭?我傻啊我認(rèn)她為主……”
黃競此前就覺奇怪,那水丫頭一不好好修煉,二不貪閑混日子,三無家人在身后逼迫,拖著一個薄弱的小身板在山上受罪到底為了什么?再一想她不是急求那位素有醫(yī)名的扶真人幫忙嘛,聽得小蘿這話登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下一瞬又覺太過遺憾,看來這丫頭的命運(yùn)比他想象的還要坎坷啊......
他覺得嘛,楊真人那樣的高人自然不是傻子,肯定清楚這些,豈能真心看上這丫頭?還不是逗弄她圖個一時新鮮。
這般想著,他越發(fā)不放心,趁黃雁走過來前,把正努力往回塞眼淚的水二柱拽到一旁,極小聲道:“水師妹啊,別怪老師兄我話多。這個世上啊,人大多還是得依靠自己,別人大抵是靠不住的,尤其是高過你很多頭的。楊真人跟咱們相比那就是天上的日月,咱可不敢奢想,小心被日月的光芒灼傷了,那時便是后悔莫及!師妹你抓緊著過自己的日子是正經(jīng),有什么需要,老師兄我雖然走了,老文幾個對你不錯,他們不是都還在嘛,還有雁兒也在,你大可以找她!她這人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受了你那么大一份禮,她一直想感謝你,只是性子別扭說不出口。你盡管跟她提,她一準(zhǔn)兒得幫你。別看她成日里吊著個臉不好相處,實(shí)際上也是可憐人,打小沒了爹娘,被她瞎了的老祖父拉扯大。那時我在山上顧不上他們祖孫倆,不知他們吃了多少苦頭……后來,我那瞎子老哥去了,我見她有靈根才把她帶上山來。那時,她已十五歲了,才長得跟你如今一般高,瘦的皮包骨頭,哎……也是她天份好,這些年又刻苦修煉,如今終于熬出頭了,我心里總算好過一些。
“師妹我可跟你說,雁兒那丫頭是個有城府的。適才那話我也曾跟她講過,我看她都聽進(jìn)去了,做得遠(yuǎn)比我說得還好。她那姓薛的遠(yuǎn)房表哥這些年沒少在她屁股后面獻(xiàn)殷勤,她何曾動過念頭?還不是一心修煉,卻也把那小子耍的要死要活。師妹你若有心不妨多跟她學(xué)學(xué),保管你學(xué)不了吃虧,學(xué)不了不上當(dāng)……”
水二柱聽著只覺哭笑不得,正想打斷他,這時黃雁已走過來,一改適才不自在的樣子,邊走便橫黃競一個冷眼,道:“胡說什么呢?天色不早了,還不緊著下山,是要等人來趕才滿意么!”
顯然黃競的話都被她聽到了,看來筑基的人果然不一樣,耳力不是一般的好。
黃競被捉了個現(xiàn)行,又被這么擠兌,有些尷尬,陪著笑支支吾吾的不知怎么回答。余人也不好說什么,氣氛一時僵持住。
水二柱想幫黃競圓上兩句,文伽祥已先開口朝黃雁笑道:“原來是黃師叔來了!聽說您最近好事成雙,我們都還沒機(jī)會恭喜您呢!這好不容易見著您的面,萬不能讓您走了。來,大伙都有,快來跟黃師叔道賀!”
眾人心領(lǐng)神會,忙圍上去一通祝賀。何奈之嘴巴尤其能說,肚里的好話全招呼出來,把黃雁說的十分無奈,只得壓著氣跟眾人客氣一回,黃競這才得以解圍。
臨走,黃雁到底沒忍住,把黃競叫到一旁叮囑了幾句,又當(dāng)著山門守衛(wèi)的面塞了些東西給他。眾人雖然聽不見看不著,但從黃競的表情也能猜到那不是些隨便打發(fā)叫花子的東西。水二柱覺得黃雁往常架子固然有一些,對黃競不太客氣,這或許與她童年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但歸根結(jié)底是一家人,還是有幾分親情在的。
……
黃競下山后,黃雁沒做過多停留,匆匆掃水二柱一眼,轉(zhuǎn)身步履如飛望宗門里去了。水二柱眼尖,沒錯過黃雁眼里若有若無閃過一絲羞惱與警告,只覺無辜的很,老天作證,她可什么都沒做??!
回去的路上,何奈之逮著機(jī)會往奚玉娘跟前湊,一個接一個的拋黃段子,把奚玉娘氣得面紅耳赤,討厭死了他,躲又躲不過,最后飛起一腳踢開他,罵著“流氓”哭著跑了。何奈之自己還覺委屈,埋怨奚玉娘不可理喻。
余人在后面瞧著只覺無語,鑒于早已習(xí)慣了,都默不吭聲。水二柱此前忙得沒顧上他倆的事,今兒個是頭一回撞見,差點(diǎn)驚掉一對眼珠子。不用想,這家伙這爛得掉渣的法子,八成從那什么狗屁“大法”上學(xué)來的。
她看不下去了,回到豬場后單獨(dú)把何奈之叫過去,讓他把那“大法”拿來翻了翻,發(fā)現(xiàn)里面的內(nèi)容果然坑人不淺,不知是哪個奇葩編出來的。她嚴(yán)重懷疑那作者心理有問題,甚至還有報(bào)復(fù)社會的傾向。若依著那人的法子,太蒼宗幾千幾萬人直接都做和尚去得了,省的白費(fèi)力氣不是?
她讓何奈之趕緊把這冊子丟了,從頭來過為時不晚。何奈之不樂意,說這冊子是一個前輩送給他的,說是路上碰到的,那人長得極美,不忍見他追求無法,便出手幫他,給了他這本冊子,說只要嚴(yán)格按照他里面的方法執(zhí)行,保管半年抱得美人歸。
水二柱聽得肚里冷笑,無力再廢話,干脆沒收了那冊子,讓何奈之回去冷靜想幾天,臨了,想起奚玉娘曾經(jīng)吐露過的胸臆,不由又把何奈之叫住,道:“黃師兄走時讓我提醒你,眼下你跟咱大伙一樣,還什么都不是,最好把別的事情擱在一旁,抓緊提升自己,努力過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經(jīng),否則,有你后悔的時候!’話我可帶到了,到底怎么做,何師兄你自己看著辦吧!”
何奈之一聽不服,嘟囔起來:“水師妹你好意思還說我,你自己不還肖想著楊真人么!”
“你!……”
水二柱噎了半晌,不知該從何解釋,心下原就不痛快,這下突然便生出一陣煩躁,覺得自己真是多管閑事,奚玉娘本來就對這家伙無意,自己指手劃腳的只會多事。自己本身已是一攤子的麻煩,哪還有資格老媽子心管這管那,能把自己的事情解決再說別的吧!
她沒再說什么,讓何奈之自己去了。待人走后,她取出蒲團(tuán),在上面打了會兒坐煉了幾篇心法,漸漸平靜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驀地想起何奈之適才說的“長得極美”的人,她腦子里突然有什么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