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寒暄一陣后,水二柱想著既然拂雨齋東家不在,那多坐無益,趁天色早去別的地方再轉(zhuǎn)轉(zhuǎn),俞淙可是嚷了好一會兒了。
她起身準(zhǔn)備走,張掌柜瞧見了,眼珠子骨碌碌一通轉(zhuǎn),忙提議道:“婁姑娘既然來了,不如再去送風(fēng)亭說上兩段,大伙兒可是等的望眼欲穿,只差沒拆了我拂雨齋。我看姑娘兩位朋友有些疲累,便讓他們?nèi)パ砰g歇個腳,用點(diǎn)茶一道聽個樂子,待休息好了再走,如何?”
俞淙一聽讓水二柱說書,立馬改了主意,極力贊成她去,蘇牧深也覺不錯。
水二柱自己一想,她身體略好之后便開始一門心思的修煉,不知外面的日升月落,也不識山上的霜紅業(yè)已凋零,算到如今確有一段日子沒放松過。弦若繃得太緊也不好,她這小身板若再倒下去一回,能不能救回來是個大問題。既如此,今天她便借著說書的機(jī)會跟大伙兒一起樂一樂,舒緩一下她繃緊的神經(jīng)吧!
說來,這便是人與人的不同之處。
大部分人需要一個安靜閑適的環(huán)境才能放松下來,卻也有一些人與眾不同,他們享受在緊張刺激的環(huán)境下做自己擅長事情的這樣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所帶來的成就與喜悅往往更能讓他們覺得舒緩放松。這樣的人往往睿智、自信、心理十分強(qiáng)大,同時又極富個人魅力。這樣的人若生在舞臺,天生便屬于舞臺中央的那個人;若生在軍中,注定能成為發(fā)號施令的強(qiáng)者;若生在亂世,呵呵,那便是劉邦與朱元璋那樣的人。
水二柱自然比不得那樣的人。她只是一個有點(diǎn)腦子、臉皮夠厚又有些世俗趣味的人罷了。當(dāng)然,這樣的品性與她上輩子生活的環(huán)境與經(jīng)歷分不開。
她這些特質(zhì),其實(shí)從她此前種種跡象中已可略見一斑……
閑話少提,且說水二柱喬裝打扮一番,再次登上送風(fēng)亭的講臺,醒木一拍,娓娓道來,給眾人接著說起此前那牡丹仙子的故事。
早有人認(rèn)出她來,十分激動,生怕她說了一半又跑路,管叫他們?nèi)杖盏仍诜饔挲S,等的黃花菜都涼了!便有人啪的一聲給她丟下一大包靈石來,說道:“這位小婁‘先生’,今兒個書沒說完可不能走。要多少靈石都可以,小道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靈石!”
緊跟著有人也砸下幾大包靈石來,也跟著起哄,讓她非得把牡丹仙子與人間情郎的故事說完不可。
水二柱瞧著案腳下堆成一個小土包的靈石袋,幸福得暈頭轉(zhuǎn)向,于是昧著良心開始給眾人編造一個頂天立地又深情款款的好兒郎。
她東拉西扯的編了半天,實(shí)在覺得惡心,又覺得對不起李老大人嘔心瀝血、冒著天下之大不違寫出來的東西,便話鋒一轉(zhuǎn),將那情郎早早的給說死了,死因是他自覺配不上牡丹仙子,便自暴自棄,終日纏綿煙花之地,最后染上了花柳,悄無聲息的病死在煙花巷里。
一眾聽客不干了,覺得這樣的結(jié)局簡直辣耳朵,讓她重新好好說一回。
二樓雅室里的蘇牧深和俞淙忍不住掀起一角廡簾看過來,擔(dān)心這群人憤怒失控,出手傷了水二柱。
水二柱回他們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扭頭繼續(xù)搜刮其他的話本套路。她如今翅膀芽兒都沒有一個,哪里敢得罪這群人,自然只能按照他們的要求再編一個。
這回,她給那情郎提前找了個幾個小妾。百花仙子不喜歡這般朝三暮四之人,兩人最終又分道揚(yáng)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眾人還是不能接受,覺得這樣的結(jié)尾毫無看點(diǎn),又讓她再說一回,還明確規(guī)定:不要悲劇,不要虐心,不要起伏跌宕,不要坎坷曲折,不要旁枝末節(jié),不要自以為是,不管那情郎有沒有逛樓子,也不管他有幾個小妾,百花仙子與那情郎必須在一起,夫唱婦隨,幸福美滿,最后一同飛升。
“什么鬼?”
水二柱忍不住暗罵,真想甩袖一走了之,不伺候這幫大爺了......
旁邊張掌柜早已聽得消息跑出來,瞧著急得不得了,忙跑到荷池邊,悄悄立在石拱橋那一頭的麒麟柱后方,不停的給水二柱打眼色。見水二柱一直不回應(yīng),他三呼無奈,最后干脆雙手捂著嘴朝她喊道:“婁‘先生’,書不是這么說的!前頭瞧你說的還像回事,如今怎生竟成了這副模樣?你到底會不會說書?若再這么胡亂說下去,叫我拂雨齋的生意還怎么做喲?”
水二柱聽得嘴角不由一陣抽抽,到底忍著沒說什么。
她氣憤歸氣憤,十分清楚這不是她能隨意撂挑子的地方,只得捺下性子,朝張掌柜客氣的笑笑,回過頭來試圖說服眾人:“諸位仙家且聽我說。故事故事,說的便是故往之事,都是建立在已有的生活基礎(chǔ)之上,再經(jīng)想象加工而成的嘛!想象再再如何天馬行空,也得合乎人情與邏輯,否則便是胡言亂語了,對吧?”
眾人一時沒想到怎么反駁,略略安靜了幾分。
水二柱便接著說:“百花仙子乃天上的神祗,雖然下凡歷劫,但她本質(zhì)還是那個神仙,與凡人之間有著天淵之別。但凡人的相處講究個情投意合。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話不投機(jī)三句嫌多,更何況在這種巨大的差別之下,百花仙子與那位情郎公子恐怕說不到一塊兒吧?若是硬趕鴨子上架,押著百花仙子與那位情郎公子入洞房,百花仙子可不是尋常人,她一氣之下用法力把情郎公子給閹了,或者給殺了。那公子不過一介凡夫俗子,又能拿她怎樣呢?原本相安無事,那公子可以與百花仙子好聚好散,結(jié)果卻攤上一個血光之災(zāi)。諸位說說,這事他到底值不值?該不該?”
眾人這回都不吭聲了,張掌柜早已瞧不下去走人了,就連前頭喊得最兇的那幾個也噤聲不語,不再叫囂著要討伐水二柱,唯有角落里還有三兩個聲音在小聲嘀咕著:“這百花仙子也太不近人情了吧?不就是讓她成個親嘛,至于要死要活的么……”
“呵呵。”水二柱干笑兩聲,說道:“那我便借用在座的各位仙家舉個例子:若讓諸位仙家去俗世找一個尋常村婦為妻,并且要相伴一世,待妻子人老珠黃了不能嫌棄,老妻死后也不能續(xù)弦納妾。不知諸位仙家可否愿意?”
“你!……”那幾人被她堵得也無話可說,場內(nèi)終于徹底安靜下來。
不過,眼下這種安靜卻像是暴雨前的寧靜。雖然的確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被水二柱說動,但更多的人只覺得她冒犯了他們,已對她起了恨意與殺心。
整個拂雨齋的氣氛一下子凝結(jié)到冰點(diǎn)。
蘇牧深與俞淙手里不由捏住一大把汗,蘇牧深還早早的把葉伯望給的防御法寶拿出來,做好隨時扔下去罩住水二柱的準(zhǔn)備。
水二柱也察覺到自己惹到眾怒,心下哭笑不得,手里一面也暗暗摸出魚腸劍來。
良久,沒動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