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光武帝說過,仕宦當作執(zhí)金吾,娶妻當?shù)藐廂惾A。
到了大唐時代,金吾衛(wèi)的地位仍然不低。他應該就是京城長安,最重要的一支軍隊了。
長安城的十二個城門,由金吾衛(wèi)把守。城內(nèi)縱橫二十余條主街道,由金吾衛(wèi)晝夜巡視維持治安。每天喚醒長安城的咚咚鼓由金吾衛(wèi)敲響,皇城城門的開啟和關閉由金吾衛(wèi)掌握。進出皇城辦公或者上朝的官員人等,必須要經(jīng)由金吾衛(wèi)的嚴格搜身與檢視?;食堑母鱾€城門和街道,也全由金吾衛(wèi)負責戒嚴?;实鄢鲂袝r的大隊儀仗里,金吾衛(wèi)一定是走在最前面負責清街開道。
里坊居民區(qū)負責治安的不良人和武侯,也是隸屬于金吾衛(wèi)的下級“片警”和“城管”。
金吾衛(wèi),就是京城的“秩序”。
李蒼玉終于如愿以償?shù)某蔀榱私鹞嵝l(wèi)的……“預備”一員。
金吾衛(wèi)的工作如此重要,沒那么容易就正式上崗。
李蒼玉被帶到了崇仁坊的一座大院里,這里是金吾衛(wèi)臨時征辟的一個新兵營地,已經(jīng)安置了一些最近招來的兵卒。據(jù)說新任大將軍李光弼定下了新的選兵規(guī)則,新卒必須要進行為期一個月的訓練,并且考核合格之后,才能正式成為金吾衛(wèi)的“彍guō騎”。
李蒼玉對彍騎還是有所了解的。在府兵制崩壞以后,除了各大節(jié)度使的兵馬之外,彍騎就是大唐朝廷的主要兵員。
從府兵到彍騎,其實就是從義務兵到雇傭兵的轉化。
按照制度,彍騎的編制有十二萬人,分別隸屬于南衙十二衛(wèi),每衛(wèi)一萬人。十二萬兵馬有近一半駐守在京城。
南衙十二衛(wèi)彍騎再加上北衙禁軍的左右龍武衛(wèi)和左右羽林衛(wèi),這十六衛(wèi)人馬組成了大唐中央的主要軍事力量。
曾經(jīng)人們眼中的“彍騎”是榮譽的代表,因為他們直接受聘于天子,直接效忠于朝廷。百姓們尊稱他們?yōu)椤笆坦佟薄?p> 但是既然天子禁軍龍武衛(wèi)和羽林衛(wèi)都腐敗了,彍騎自然也不甘落后。理論上的十二萬彍騎,差不多有一半是吳本立那種“只掛名不上班”的水貨。再加上大唐的百姓都不大樂意當兵了,兵員的征招變得很困難。為了達成征兵指標,只好無論良莠見兵就收。因此彍騎當中有許多的市井混混和流氓無賴,名聲漸漸變得很壞。
于是,“侍官”這個詞就變成了罵人的話,專門用來污辱那些為非作歹的軍漢。
所以,李光弼上任之后才會大刀闊斧的裁減金吾衛(wèi)冗員,寧缺勿濫的重新招收兵員。
原計劃要招三百人的,李蒼玉在這個“收容所”里卻只見到四十多個新兵。按照彍騎的特殊編制,十人一火,五火一團。這里勉強算是一個“新兵團”,由一個復姓歐陽的校尉統(tǒng)領,并且負責一個月的新兵訓練。
李蒼玉到的時候剛好遇到晚上的飯點?;痤^軍推著車子送了飯來,大桶的稀飯和蒸餅,還有醬咸菜。
李蒼玉不由得樂了,我仿佛是與飯有緣哪!
但好像沒人來給他飯吃,竟連搭理他的人都沒有。新兵們以火為單位湊在一起大吃特吃,歐陽校尉這樣的軍官則是躲進了自己的官署里,美滋滋的吃小灶去了。
李蒼玉一看這情況不對,我的軍旅生涯哪能以悲慘的挨餓做為開端呢?
于是他果斷攔住一輛送飯的車子,“勞駕,給我來一份?!?p> 三名管著飯車的火頭軍,雖然見著李蒼玉面生,但也知道他是新兵,不然肯定進不到這里來。于是他們用例行公事的腔調(diào),說了一個字,“碗?!?p> “我沒碗。”李蒼玉道,“我剛來,上面還沒有發(fā)放裝備給我?!?p> “無碗則無飯,這是規(guī)矩。閃開!”
“喂!”李蒼玉仍舊攔著他們,“能不能不要這么死板?沒有碗我大不了不喝粥,給兩個蒸餅也好!”
“不是我們死板。是我們怕死?!被痤^軍冷冷的道,“新來的大將軍給我們定下各項嚴規(guī),不見碗不放飯,過了點不放飯。現(xiàn)在我們要是給了你兩個蒸餅,回去就得吃軍棍。你要再敢尋釁,我們往上頭一說,你也得吃軍棍!”
李蒼玉一愣,我去,這么嚴?!
“勞駕讓讓!”
李蒼玉只好讓到了一邊,餓一頓總好過被軍棍暴打出翔。真沒料到金吾衛(wèi)的規(guī)矩,這么嚴!
仔細一回想,史書上好像是特別強調(diào)過李光弼“治軍極嚴”。
我怎么就把這事給忘了呢?……我怎么有一種上了賊船的感覺呢?
“你!新來的那個,背刀的!就你!”一聲大喝從旁邊傳來。
李蒼玉扭頭一看,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油膩大叔,戴著圍裙擼著袖子,手里提著一把大菜刀。
想干什么?!
李蒼玉下意識的就伸手去捉背后的大刀,“什么事?”
“過來,幫我砍骨頭!”
“???!”李蒼玉當場愣住,砍骨頭?
“你不是背著大刀嗎?不砍骨頭還能作甚!”油膩大叔老大不耐煩,“快點到廚房來,別磨磨蹭蹭的!”
李蒼玉仿佛是聽到了理想發(fā)出的咯吱碎裂之聲,老子背劍入長安何等的勵志又霸氣……給你砍骨頭?
咦,廚房?
那必然有好吃的了!
“來了!”
李蒼玉跑進廚房里,看到老大幾盆的羊骨頭。
“新卒就別想吃肉了,現(xiàn)在能有羊骨頭燉湯就很不錯的了?!睆N房里只有油膩大叔一個人。他顯然是累著了,抹了一陣臉上的油膩和汗泥坐到一邊的柴堆上,揮起菜刀一指,“快砍哪!”
“我……還沒吃飯!”李蒼玉做出一副可憐又討好的樣子。
“哦?!庇湍伌笫逡桓薄瓣P我鳥事”的表情,“快砍哪!”
李蒼玉恨了個牙癢癢,從背上抽出大刀,雙腳開立站了一個相當霸氣的姿勢,宛如剛剛帶著開掛神器闖進了新手村的青銅王者,冷冷道:“有沒有吃的?”
“呵,嚇唬老子?”油膩大叔冷笑的用手指彈著他的大刀菜,“廚房里面能吃的東西當然多的是。有種,你就吃。”
“什么意思?”
“這廚房里所有的東西,都是有數(shù)的?!庇湍伌笫逭f道,“哪怕是少了一兩米,咱們兩個都得吃軍棍。”
我去!
李光弼,你個死變態(tài)!
油膩大叔催促道:“趕緊砍骨頭!入夜掌燈之前沒砍完,咱們兩個都得吃軍棍!”
“為什么是我?!”李蒼玉叫道,“我才不砍,我又不是火頭軍!”
“現(xiàn)在是了?!庇湍伌笫骞拇笮Γ皻W陽校尉剛剛答應我的,讓我隨便挑一個人進廚房來幫忙。這所有人當中只有你背了把大刀進來,我不叫你叫誰?——趕緊干活吧,我看你就是一個天生的廚子!”
“好,我砍!”
李光弼,你個死變態(tài)!
心中怒罵一聲,李蒼玉猛的一刀砍了下去,粗大的羊骨干脆利落的斷成了兩截,半人高的木墩砧板都顫了三顫!
把旁邊的油膩大叔嚇了一彈,“喔嗬,你練過?”
現(xiàn)實怎會如此骨感?
我砍!我砍!我砍!
死變態(tài)!死變態(tài)!死變態(tài)!
雙臂狂輪刀光飛閃,羊骨節(jié)節(jié)碎去,肉屑漫天亂飛。
油膩大叔瑟瑟發(fā)抖的往后退,“我的個親娘啊,這個人不能惹!”
掌燈之前,李蒼玉還真的把所有的骨頭都給剁好了。油膩大叔暗暗驚愕,因為這個規(guī)矩純粹是他編出來忽悠新兵的。往常他花半天的時間能剁完這幾大盆骨頭就不錯了,現(xiàn)在居然不到一個時辰就被人干完了!
刁斗響起,營地里燃起了火盆。除了負責巡邏的人,士兵們都回了各自的營房里嚴禁外出嚴禁喧鬧。
廚房里卻仍有做不完的雜事。
油膩大叔跑到廚房門口賊頭賊腦的張望了幾下,掩上門溜到李蒼玉身邊,往他手里一塞,“快吃!”
雞腿?!
李蒼玉餓著肚子干了這么久的活,這會兒居然見著了雞腿!
十秒鐘,搞定!
“我的眼光不會錯的,你就是一個天生的好廚子?!庇湍伌笫搴孟袷情_始喜歡李蒼玉了,笑瞇瞇的道,“以后你就跟著我干吧,我不會虧待你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加雞腿?
心情好復雜啊,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歐陽校尉帶著幾個親隨出來巡營的時候,專門審視了一下李蒼玉這個新兵,見了油膩大叔還挺客氣的叫了他一聲“張大廚”。
新兵團的最高張官歐陽校尉,發(fā)給了李蒼玉一些軍服被褥之類的基本生活裝備,語重心長的對他說,“跟著張大廚好好干,有前途!”
李蒼玉欲哭無淚,現(xiàn)實還能再骨感一點嗎?
李蒼玉發(fā)現(xiàn),油膩大叔在這個新兵團里好像挺有面子。除了自己之外,另外還有三個新兵(就是開始送飯的那幾個)發(fā)配到他手下聽他使喚,主要負責燒水劈柴和送飯這些沒技術含量的體力活。
張大廚別號“張賭”,這當然是因為他愛賭。
吃了雞腿的李蒼玉在和張賭的閑談中得知,他是金吾衛(wèi)的一名老雜役,干了有十年了。據(jù)他自己吹牛說,金吾衛(wèi)上上下下的人沒有他張賭不認識的。
雜役雖然不是正式的彍騎,享受不到“免租、免稅、免徭役”這些特殊的軍人待遇,但好歹也是受聘于軍隊,擔著大唐帝國的鐵飯碗。其實雜役要比彍騎自由得多,很多軍法不會強加到他們身上。什么時候他們不想干了,像部曲一樣的解聘即可走人。
想當將軍卻當了火頭的李蒼玉,做出了一個悲壯的決定——好好的干好這個“廚子”的工作。
必須要在大唐的軍隊里,發(fā)揮優(yōu)秀的鑼絲釘革命精神!
好吧,其實主要是為了哄好張賭,為了栝弟能夠落腳金吾衛(w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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