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阿姊

　　念奴今天似乎談性甚濃，剛好李蒼玉也還有許多的問題要向她請教。于是兩人換了個地方，來到了那一日初見的涼亭里。

　　已是暮春時節(jié)，涼圃周圍的植圃之中已是百花吐蕊，芬芳宜人。穹頂之上玉盤如鏡，照得人間一片仙光飄渺。

　　聶食娘送來了兩味水果當(dāng)作消夜小吃，蔗漿與櫻桃酥酪。

　　蔗漿就是甘蔗榨的汁。這東西目前在關(guān)中可是稀罕物，每年都要從南方運(yùn)來大量的甘蔗存進(jìn)各個富戶人家的地窯里，專為享受這一口甘甜的蔗漿。

　　看到櫻桃，李蒼玉就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櫻桃和荔枝一樣，也是外地進(jìn)貢的珍貴水果，有錢未必買得到。每年進(jìn)貢而來的櫻桃，皇帝先要拿去祭饗宗廟之后，再賞賜給品級夠高的官員或者寵臣們吃。

　　酥酪則是極受唐人歡迎的高檔乳制品，有點(diǎn)像酸奶，但卻是蒸熟了來吃的。二者完美融合紅白相間酸酸甜甜，不僅是大唐的著名美食，也是歷朝歷代許多文人墨客筆下的寵兒。

　　當(dāng)這兩味有錢也未必就能買到的美味小吃，用精致的餐具擺到了自己眼前時，李蒼玉想起了兩句詩，就像是為眼前的美食量身定制的一樣。他實(shí)在是忍不住要賣弄一把了，“蔗漿自透銀杯冷，朱實(shí)相輝玉碗紅?！?p>　　“嗬，你還會吟詩??！”聶食娘笑哈哈的道，“聽起來很不錯，但為何只有兩句？再來??！”

　　“我……”李蒼玉的表情好尷尬，后面的不應(yīng)景了，知道不？

　　“你就別難為他了?！蹦钆α诵?，“指不定又是從東市酒肆里聽來的?！?p>　　“啊，對對對！”李蒼玉連忙點(diǎn)頭，拿起酥酪櫻桃一陣吃。這東西酸酸甜甜的又帶著一股天然的乳香和水果清香，可比流水線上生產(chǎn)出來的水果酸奶味道好多了，尤其女生一定會相當(dāng)愛吃。

　　“嬋娟一定會很喜歡這個酥酪櫻桃?！崩钌n玉都沒琢磨，下意識的就說了一句。

　　“你錯了。嬋娟不吃櫻桃。”念奴突然說道，“她非但不吃，連看都不想看到。”

　　“哦？”李蒼玉頗感意外，“為什么？”

　　“何不見了面，去問她本人呢？”念奴道。

　　李蒼玉尋思了片刻，“齋主，我有一事請教?！?p>　　念奴看著李蒼玉，“你很想知道，嬋娟的故事？”

　　李蒼玉點(diǎn)頭，“我還想賺了錢給她贖身，讓她成為良家子。”

　　念奴笑了。

　　李蒼玉頭次見到，念奴笑得這么干脆。雖然沒有笑出聲，但她眼睛里面流露出來的，都全是坦然和舒暢。

　　此時，一旁的聶食娘和夏蘭也流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李蒼玉看在眼里覺得奇怪，難道連她們也不知道嬋娟的故事？

　　“嬋娟，沒有什么特別的故事?！蹦钆届o的說道，“但如果你真想讓她成為良家子，那就不是錢的問題了?！?p>　　李蒼玉微微皺眉，“那還需要什么？”

　　“創(chuàng)造奇跡?！?p>　　李蒼玉心頭一凜，“什么意思？”

　　“我會讓你知道的，但不是現(xiàn)在?！?p>　　李蒼玉好奇心大起，“有必要這么講究嗎？”

　　“很有必要。你記住，不要到處找人去打聽嬋娟的事情?！蹦钆牡溃叭绻?，你希望還能夠再見到她的話。”

　　李蒼玉微微一怔，有這么嚴(yán)重？

　　“你們也一句都不許打聽！”念奴突然嚴(yán)厲的下令。

　　“是，齋主?！甭櫴衬锏热硕脊怨缘膽?yīng)了諾。

　　李蒼玉皺著眉，“齋主，你這樣只會讓我的好奇心，越來越強(qiáng)?！?p>　　“你就不能偶爾的，安份一次嗎？”念奴說道，“你總該相信，我自有我的道理。我一定不會害你?！?p>　　李蒼玉深吸了一口氣，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想看來嬋娟的事情，比我想像中的要復(fù)雜啊！

　　“至于贖身之類的事情，你暫時就不要幻想了?！蹦钆孟裼幸稽c(diǎn)嘲諷的在笑，“不如先想辦法，把錢還了吧！”

　　“呃……好！”李蒼玉又埋下頭去吃酥酪櫻桃了。

　　“聶食娘，去把東西拿來。”

　　“是?！?p>　　“哇，還有好吃的！”高栝樂了。

　　李蒼玉直好笑，“我真替你肚子難受！”

　　高栝嘿嘿的笑，“不用擔(dān)心的，它習(xí)慣了！”

　　聶食娘去而復(fù)返，拿來一個挺精致的紅木盒子，盒子上面有篆文的一個“宣”字，看來是個裝筆墨紙硯的文房盒子。

　　李蒼玉將它打開一看，里面放著很眼熟的兩樣?xùn)|西，飛天赤色澄泥硯，和那只鼠須諸葛筆。另外還有墨錠、鎮(zhèn)尺、筆擱、水碟這些全套的文房物件，甚至還有一枚鐫刻極為精良的金鐫玉私印。此外還備了一摞宣紙，和幾個精致的紙軸。

　　“上次，你是連哄帶騙強(qiáng)取豪奪。”念奴調(diào)侃的微笑道，“這次，我正式將它們送給你。”

　　“它們，怎么又回來了？”李蒼玉很好奇。

　　“吳本立滿天下的找你，最終會找到我這里來，應(yīng)該是不奇怪吧？”念奴說道，“這本就不是屬于他的東西?，F(xiàn)在物歸原主，很正常?！?p>　　李蒼玉點(diǎn)點(diǎn)頭笑了，“他還真是不死心！”

　　“答應(yīng)我，別再把它們弄丟了?！?p>　　李蒼玉微微一怔，“好……”

　　“如此夜色，你不想寫點(diǎn)什么嗎？”念奴抬頭看了看天空，“很快你的墨寶就會千金難求了。提前賞個臉，如何？”

　　“齋主莫要說笑。你看，我臉都紅了。”李蒼玉笑道。

　　高栝看得認(rèn)真真的，“阿狼哥，沒紅?。　?p>　　“……”李蒼玉瞪著小表弟，不知作何表情才好。

　　念奴都忍不住笑了，“醞釀一下，寫點(diǎn)什么？”

　　“好吧……栝弟，研墨?！?p>　　中文系的李蒼玉，終于被逼上了絕路。

　　他站起身來四處看了看，搜羅枯楊的尋思著應(yīng)景的詩句，很有一種“七步詩”的入戲感。

　　怪只怪這個時代真的太討厭了，牛逼的詩人像批發(fā)似的扎堆出現(xiàn)，導(dǎo)致抄詩都是那么困難。后世在詩才方面能和盛唐詩人抗衡的，真就不多了！

　　花圃里的幾株海棠，突然就幫李蒼玉解決了問題。

　　好吧，只好難為，才情驚絕了一整個大宋的，蘇東坡先生了！

　　“東風(fēng)裊裊泛崇光，香霧空蒙月轉(zhuǎn)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p>　　連詩題《海棠》，都不用改。

　　剛寫完，李蒼玉就說道：“東市酒肆里，聽來的。”

　　念奴走到畫軸邊仔細(xì)的看，看得很認(rèn)真，還用她獨(dú)有的清麗嗓音輕輕的誦讀了一番。然后她固執(zhí)的搖頭，“這可不是聽來的。”

　　“真是聽來的！”李蒼玉哭笑不得。

　　“不許和我爭！”念奴還瞪了他一眼，“小心收起來，放到我的書房里去?！?p>　　“是?！?p>　　念奴的心情仿佛變得大好，她走到了亭外，來到花圃邊上看著那幾株盛開的海棠，反復(fù)的吟誦，“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多美的海棠啊！”

　　“戀此清光不寐，孤幃想也情多。欲憑廣寒高處，問霓裳，一曲待誰歌?！崩钌n玉也輕聲的低吟了兩句，“月下美人，似乎更美！”

　　“李蒼玉。”念奴突然喚了一聲。

　　站在涼亭里的李蒼玉，走過去了一些，“齋主，何事？”

　　月下美如狐仙下凡的念奴，安靜的看著李蒼玉，眼中似乎沒有一絲的雜質(zhì)，說道：“你可以叫我一聲，阿姊，來聽一聽么？”

　　阿姊？

　　這是唐人對姐姐的一個叫法，與阿舅、阿妗類似。一般來說，姊只是用來稱呼有著血緣關(guān)系的姐姐，不像“姐”那樣，陌生女性見了叫一聲某某姐，這是司空見慣的。

　　李蒼玉覺得挺奇怪，“齋主為何，突然……有此想法？”

　　“宛如聊天，隨口一說?！蹦钆Φ唬澳悴辉敢?，那就算了?！?p>　　李蒼玉多少感覺有點(diǎn)別扭，確實(shí)叫不出口。一來自己沒有隨便認(rèn)姐姐的習(xí)慣，再者，自己的心理年齡都三十了，可比念奴大多了好吧！

　　于是這件事情就像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悄然揭過了。

　　當(dāng)晚，李蒼玉就睡在了高栝住過的火夫房里。

　　這家伙一如往常的，睡著了就把被子全給掀了，哪怕是大冬天也是一樣。以往李蒼玉總是相當(dāng)?shù)南訔?，今晚卻不知為何，就是睡著了都會心里惦記著，那家伙可別又掀了被子凍得著涼了。于是一夜醒來許多次，專給高栝蓋被子。

　　清晨時分，兄弟兩人就都起床了。吃過了早餐，就登上馬車離開了念奴家。

　　雖然已經(jīng)獲得了實(shí)際上的人生自由，但李蒼玉理論上還是一名犯罪嫌疑人，正在等著金吾衛(wèi)的處理方案。高栝也一樣，他還得回到金吾衛(wèi)的大牢里，繼續(xù)他的酒肉生涯。

　　等馬車回到府里，念奴也登上了車，徑直去了儀王府。與之同行的，仍是駕車的紅綢。

　　“齋主，你真想認(rèn)那小子做義弟嗎？”紅綢一邊駕著車，一邊問道。

　　“不想?！蹦钆卮鸬煤芸隙ā?p>　　紅綢很納悶，“那為何，昨夜……”

　　“一時興起而已，并無深意。”念奴說道，“此事，不得再提。尤其是在儀王面前，一個字都不許提！”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