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出身與血統(tǒng)
重回張旭處，李蒼玉要分一半荔枝給他吃，老頭兒堅決不要。
“這可是有錢也買不到的貴妃貢果，我一個老頭兒吃什么？”張旭笑道，“趕緊拿去送給嬋娟吧，她定當(dāng)喜歡?！?p> 李蒼玉都樂了，老頭兒比我還上心呢！
“老師，那學(xué)生可就去了？”
“去吧，趕緊走！”
兩邊都打過招呼了，李蒼玉果斷溜之大吉。他心里規(guī)劃了一下行程，從大明宮出去先過東市，給栝弟買點好吃的和換季的衣服。再去念奴府上把荔枝送了，然后快馬加鞭去往大將軍李光弼的府上！
牽上棗紅馬，照例喂了個飽，說走就走。
剛走到下馬橋時李蒼玉見到一熟人，差點把“豬頭兄”三字喊出了嘴。
“是你呀？”裴譽也瞧見了李蒼玉，連忙將他拉到一邊，一臉苦笑的道，“圣人召我進(jìn)宮，定是要問當(dāng)日之事。我當(dāng)如何？”
李蒼玉經(jīng)他一提醒，不由得想到，將軍李峴從宮里替我?guī)砹擞n的貢果，賞的還是荔枝，細(xì)下琢磨，仿佛是很有深意??！
荔枝，可是李隆基動用了傳遞國家重要公文和軍情的驛站，派快馬從嶺南運來的，每次不知道跑死多少馬，每次送來的量還都不多。除了楊貴妃專享，其他人真的很難有機會吃到。
換句話說，荔枝幾乎已經(jīng)是打上了楊貴妃的“私有標(biāo)簽”。
李蒼玉心想，虢國夫人就是楊貴妃的三姐。李隆基專用這一款“楊氏貢果”來當(dāng)作賞賜，是否意味著他已經(jīng)知道了案件之內(nèi)情，并用了一種十分隱晦的方式，在叮囑金吾將軍李峴和我李蒼玉，該閉嘴時且閉嘴呢？
——這真的是很有可能??！
想通這些，李蒼玉說道：“早前我們兩人可就說好了，只幫你應(yīng)付一下你妻子和你岳丈。倘若圣人問起，誰還敢欺君不成？“
“哎呀，死定了、死定了……”裴譽嗚呼哀哉的走了。
李蒼玉再一想，一盒荔枝吃不吃真的無所謂，既然它背后隱藏有重大干系，我還是穩(wěn)妥一點不要帶到念奴那里去了。萬一被宮里的楊貴妃等人知道，還以為我將那件事情在四處宣揚！
于是李蒼玉果斷回頭，把荔枝帶到游徼署往郝廷玉懷里一塞，“郝將軍，你和弟兄們分著吃了吧！”
郝廷玉打開一看，兩眼直冒精光，“荔枝？居然是荔枝！小子你知道不知道它有多珍貴……”
話沒落音，李蒼玉已經(jīng)沒了人影。
郝廷玉直溜口水，果斷先剝了兩顆來吃，然后把食盒往桌上一放，“弟兄們，趕緊都過來！”
將軍李峴正好來了游徼署，手里同樣也抱著一盒荔子。見狀心中已是了然，他不由得呵呵一笑，“好小子，年紀(jì)輕輕竟有如此覺悟！——郝廷玉，這里還有一盒，拿去一并分給弟兄們享用吧！”
郝廷玉直愣神，“今天究竟是什么好日子？”
“發(fā)現(xiàn)人才的好日子?！崩顛s笑了一笑，說道，“遍觀天下，能文擅武者不知凡幾，擅長破案和抓賊的人，可是不多啊！金吾衛(wèi)不比別的衙門，真的很需要李蒼玉這樣的特殊人才。往后你須得多加用心，好生指點于他?！?p> “屬下遵命?！焙峦⒂耦I(lǐng)了諾，又小聲的嘟囔，“那小子鬼精鬼靈，破案有如神助。往后，怕是讓他來指點我還差不多！”
李峴呵呵直笑，“他是連破了兩起大案，但其中頗多運氣使然。哪怕他是天縱奇才畢竟也還年輕，不懂的地方還有很多。少不得，需要你這種經(jīng)驗豐富的前輩來指引?！?p> “將軍放心，屬下一定盡心盡力！”
李蒼玉離開大明宮去了東市，買了許多高栝愛吃的東西，又替他買了幾套換季的衣物，一并裝上馬背，轉(zhuǎn)道去了宜陽坊。
一到這里，李蒼玉心里就忍不住有點打鼓：我攪了虢國夫人的好事，那妖精不會報負(fù)我吧？
繞道、繞道！
到了念奴府上，發(fā)現(xiàn)她家里正熱鬧。原來是請來了一幫兒裁縫，正在給眾人量體裁衣。
念奴見到李蒼玉就連忙將他招呼了過去，“你來得正好，我正在發(fā)愁該去哪里找一個與你身量相當(dāng)?shù)娜耍婺悴靡?。過來吧，自己讓裁縫給你量一量?！?p> 李蒼玉走過去一看，廳堂里放著好大一堆橦布，可不就是當(dāng)初夏蘭從吳本立那里買來的那一批貨嗎？
“眼熟嗎？”念奴笑道，“本該都是屬于你的，現(xiàn)在分給了我們大家一起做衣裳?！?p> 李蒼玉笑了笑，“好東西就該大家一起分享，這沒所謂。嬋娟呢？”
念奴將他叫到一邊，拿出一份書信遞給他。
李蒼玉拆開一看，是嬋娟的筆跡。
她回了宮里去了教坊安心學(xué)琵琶，說以后不會再來念奴府上了。還叫李蒼玉“英雄莫念溫柔鄉(xiāng)，男兒當(dāng)展鯤鵬志”。
李蒼玉看完之后，將信折好放進(jìn)了懷里，面沉似水，一言不發(fā)。
“你不會懷疑，是我將她送走的吧？”念奴問道。
“這無關(guān)緊要?！崩钌n玉淡淡的道，“嬋娟固然溫柔體貼，但她更是一個極有主見之人。她既然這么做了，就定有她的道理。我會尊重她的決定?！?p> “……”念奴頓時愕然，“你……若是難受，不妨咆哮一番，發(fā)泄出來也好?！?p> “我的確有點失落，但還犯不著咆哮，更不需要發(fā)泄?！崩钌n玉微然一笑，說道：“我知道她為什么躲起來不見我。但終有一日，我們會再見面的?！?p> “你理智得不像是十八歲?！?p> “難道我該大哭大鬧一場？”
念奴頓時笑了，“你若真是這樣，我倒也不用擔(dān)心什么了?！?p> “除卻生死無大事，沒什么可值得擔(dān)心的?！崩钌n玉說道，“齋主，我還有事，先走一步?！?p> “你等一下！”念奴皺起了眉頭，“你真沒事？”
李蒼玉都笑了，“我能有什么事？”
念奴猶豫了一下，說道：“你知道嬋娟的父親，當(dāng)年是怎么遇害的嗎？”
李蒼玉點了點頭。
“你真知道？”念奴滿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哪怕是當(dāng)朝臣工，真正知道內(nèi)情的恐怕也沒有幾個。”
李蒼玉說道：“他父親是被人陷害致死?！?p> “那你可曾知道，都是哪些人陷害了他父親？”念奴再問。
李蒼玉淡然一笑，“總之，沒有一個是我能惹得起的?！?p> “或許你真的知道，但我還是要明白的告訴你?！蹦钆?，“李林甫，王鉷和楊國忠。這三人可算是主謀?！?p> “然后呢？”
“宰相李林甫和楊貴妃的族兄楊國忠，想必是毋用多說了?！蹦钆?，“你可知王鉷是何許人？”
李蒼玉道：“京兆尹王鉷，當(dāng)世僅次于李林甫的第二權(quán)臣。長安誰人不知？”
念奴皺眉，“那你可知，王鉷之父與嬋娟之父是表兄弟？”
李蒼玉沉默不語，心想這我當(dāng)然知道，史書上記載得很清楚。不僅如此，我還知道王鉷最初多虧了他表叔、也就是嬋娟之父楊慎矜的引薦，才得以輝煌騰達(dá)。但王鉷很快就投靠了李林甫轉(zhuǎn)而凌駕于楊慎矜之上，還背后給了楊慎矜一刀！
“李林甫是當(dāng)世第一權(quán)臣。但王鉷，才是真正飛揚跋扈誰都不敢招惹的那一個?！蹦钆俚?，“他有一個兒子叫王準(zhǔn)，人稱七郎，經(jīng)常欺負(fù)李林甫的兒子李岫，李林甫還勸他兒子莫要聲張，莫要記仇。王準(zhǔn)當(dāng)眾羞辱了圣人的愛女永穆公主和駙馬王繇，公主夫婦還反過來盛情款待了他一番，生怕從此結(jié)仇?！?p> “王鉷一個兒子尚且如此囂張跋扈，你現(xiàn)在又身負(fù)公職名聲遠(yuǎn)揚極受關(guān)注，嬋娟又怎敢時時駐留在你身邊，豈非是公然給你招禍？”念奴算是說出了大實話。
李蒼玉一皺眉，“齋主怎會對王鉷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
“因為他兒子王準(zhǔn)，就是打死我弟弟的那個人！”念奴用深呼吸來壓抑情緒，“蒼玉，對不起。當(dāng)初我真不該為了自己的一時情懷，貿(mào)然就把嬋娟推到了你的身邊……”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不用道歉?！崩钌n玉道，“緣份這東西，真的是沒有道理可講。如果喜歡一個人也需要擺清若干理由、權(quán)衡萬千利弊，那一定不是感情，而是交易和茍且。如果后者就是我的追求，那我更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平康坊，而不是這里。”
念奴怔住了，無言以對。
李蒼玉淡然道：“你沒有做錯什么，嬋娟更沒有錯。你們都是好人，好人都應(yīng)該有好報?！?p> “我就無所謂了。”念奴輕嘆了一聲，說道：“但像嬋娟這樣出身極其高貴的女子，本該是生來就擁有光鮮的生活和完美的人生。卻不料家中遭逢如此大變，實在令人唏噓萬分！”
李蒼玉點了點頭，正如念奴所說，按照大唐時興的門第血統(tǒng)論來講，嬋娟的出身的確是當(dāng)?shù)闷稹案哔F”二字。
大唐等級非常森嚴(yán)，或者說根本就是一個“身份制”的社會，婚姻尤其講求門當(dāng)戶對。除了“五姓七望”這幾個老世族擁有極高的社會地位，另有弘農(nóng)楊氏、汾陰薛氏、京兆韋氏、蘭陵蕭氏和聞喜裴氏等等一些貴族，門第不俗并且名臣輩出，還與皇族聯(lián)姻極多。
李蒼玉記得曾經(jīng)看過大學(xué)者陳寅恪先生的一本書，尤其提到大唐的“李武韋楊”這一個婚姻集團，就是指盛唐以后的皇族李氏、武則天周朝的武氏和弘農(nóng)楊氏、京兆韋氏之間，彼此聯(lián)姻極多儼然形成了一個特定的集團。
當(dāng)年李隆基失去武惠妃之后，身邊的人急于給他找“替補”，第一前提就是血統(tǒng)門第要對打。能在“李武韋楊”婚姻集團的內(nèi)部找到合適人選，則是最佳。
楊玉環(huán)就出身于弘農(nóng)楊氏，楊慎矜一族也是，嬋娟當(dāng)然也是。
真要細(xì)究起來，嬋娟比楊貴妃的出身和血統(tǒng)還要更加高貴。因為她們這一族不僅出身弘農(nóng)楊氏，還是身負(fù)前隋皇室血脈的“二王之后”。
“齋主說得沒錯?！崩钌n玉淡淡微笑，說道，“如果不是因為家族生變，嬋娟現(xiàn)在恐怕早就許婚給了某位皇子皇孫，或是嫁給了某位貴族公子。哪里輪得到我一個山野小子，對她癡心妄想？”
念奴輕輕皺眉，“我可不認(rèn)為，你是什么山野小子?！?p> 話里有話？
李蒼玉凝神看向念奴，“那么，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