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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缽?fù)醭|太宗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太平可致

捺缽?fù)醭|太宗 兵馬司 4050 2019-12-22 17:00:00

  德光深深嘆了口氣道:

  “這次南伐朕覺得做錯了三件事,一是諸道征稅;二是放任軍隊打草谷;三是沒有早一點讓投降的節(jié)度使還鎮(zhèn)?!?p>  兀欲覺得皇帝今天有些反常,他從來沒有說過撤離開封是失敗,甚至都不說撤退,只說回鑾,現(xiàn)在的話卻是在認(rèn)錯而且自責(zé),安慰道:

  “皇上,不讓諸道括錢拿什么做軍餉;打草谷皇上三令五申禁止,是底下的人不遵,哪支軍隊不是這樣;那些降將全都是見風(fēng)使舵的家伙,還鎮(zhèn)有還鎮(zhèn)的麻煩?;噬献龅臎]錯,指揮英明,能進(jìn)能退,現(xiàn)在一切不都是好好的?!?p>  德光從身邊拿起一張他剛才正在看的紙,說道:

  “也許你說的是對的。李胡來信了,你看看?!?p>  兀欲怔了怔,李胡來信了?這幾次出征都沒聽說他給御駕寫過信呢。接過來一看,信很簡單,除了寒暄問候就是問南伐的進(jìn)展和目前的情況?!?p>  “他大概聽說了什么,耳朵挺長的,你說這回信怎么寫?”

  “陛下愿意寫就寫,不愿意寫就撂在一邊,反正很快就回去了?!?p>  “撂到一邊不行,朕回去要見母后和李胡,事情總要有個交代。這信其實是母后寫的,又是送酒肉又是寫信,不知道母后在想什么。朕想好了,這次回去,要讓壽安王做天下兵馬大元帥,下一次打仗帶上他,讓他建功立業(yè),熟悉軍隊。”

  從白馬渡過了黃河就是黎陽,一條大道筆直向北,穿越相州、磁州,從洺州擦邊而過,通往恒州。鑾駕十天走了約五百里,四月二十日來到趙州欒城。按照過去的區(qū)劃,這里已經(jīng)屬于成德節(jié)度使的地盤了。而成德軍的治所就在鎮(zhèn)州,如今鎮(zhèn)州已改名為恒州。恒州也不再是成德首府,而是整個中原的心臟。親手建立的中京近在咫尺,皇帝的心情好極了,感覺就像到了家一樣。

  傍晚時分,德光住進(jìn)預(yù)先布置好的驛站。驛站不大,只夠皇帝一個人住,隨扈的數(shù)萬人馬都在站外的曠野里扎帳篷宿營。

  初夏的黃昏,風(fēng)暖花香,氣候宜人。驛站小院的中間有一個綠葉繁茂的藤蘿架,紫色、粉色、藍(lán)色的花兒像一串串葡萄似地裝點其間,幾只小鳥在枝葉上啁啾嬉戲,架下面擺了一張石桌和四只石凳?;实巯戳税涯槗Q了衣服,走出正房布置成的臨時寢殿,迎面看見許公公,便吩咐他去把永康王叫來?;实蹏偬}架緩緩踱步,沐浴著清涼的晚風(fēng),舒散在車?yán)锔C了一天的筋骨。剛剛踱了兩圈,兀欲就到了。德光指指石桌上用鎮(zhèn)紙壓住的一張信箋道:

  “你看看,翰林院給李胡寫的回信?!?p>  兀欲坐下來讀,只見那上面在開篇寒暄之后寫道:

  “朕以兵二十萬降杜重威、張彥澤,下鎮(zhèn)州。及入汴,視其官屬具員者省之,當(dāng)其才者任之。司屬雖存,官吏廢墮,猶雛飛之后,徒有空巢。久經(jīng)離亂,一至于此。所在盜賊屯結(jié),土功不息,饋餉非時,民不堪命。河?xùn)|尚未歸命,西路酋帥亦相黨附,夙夜以思,制之之術(shù),惟推心庶僚、和協(xié)軍情、撫綏百姓三者而已。今所歸順凡七十六處,得戶一百九萬百一十八。非汴州炎熱,水土難居,止得一年,太平可指掌而致。且改鎮(zhèn)州為中京,以備巡幸。欲伐河?xùn)|,姑俟別圖。其概如此?!?p>  兀欲點頭贊道:

  “寫得好極了。天下自在陛下心中,太子在千里之外又不參議決策,問了又能怎樣,陛下這樣詳詳細(xì)細(xì)地寫,太給他面子了?!?p>  德光笑道:

  “信是寫給太后看的。朕叫你來不光是看信,還叫你陪朕用晚膳,今天朕覺得胃口不錯,讓他們準(zhǔn)備了烤全羊。”

  中午打尖時兀欲正好有事,連口熱水都沒喝,只就著水囊吃了個干饃嚼了幾塊肉干,想起油汪汪的新鮮烤羊,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忽然,他看見驛站門口有個人影晃了幾晃,衛(wèi)兵沒有趕他,就知道是自己人,等那人再探頭張望時,認(rèn)出是李崧的貼身隨從。如今老忽沒里精力不濟(jì),加上旅途勞累,日常的事都是李崧在管。兀欲想,要是沒有急事他不會這么沉不住氣,于是站起身想找個藉口出去一趟。不料皇帝正好轉(zhuǎn)身面對門口,一眼瞥見了那個鬼鬼祟祟的家伙,說道:

  “那不是李崧的人嗎?一定有什么事,叫他進(jìn)來?!?p>  那人不情愿地被衛(wèi)兵叫進(jìn)來,吞吞吐吐道:

  “是,是樞密使讓小的來找永康王的?!?p>  “李崧在哪?”

  “就在外面。”

  “搞什么鬼,讓他進(jìn)來!”

  李崧一副做賊被抓的樣子,苦著臉道:

  “皇上,永康王,剛剛接到耿崇美和崔廷勛的急報,想先和永康王商議一下再報皇上呢?!?p>  兀欲瞪了他一眼:

  “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急事,吃過晚飯我去找你再說?!?p>  德光一聽這兩個人的名字就渾身一激靈。耿崇美和崔廷勛是和高唐英同時派出去的身負(fù)重任的大將。高唐英去相州,相州失而復(fù)得,足足打了一個多月,既驚險又大傷元氣。難道派去潞州的耿崇美和孟州的崔廷勛也出事了?他一屁股坐到石凳上,拍著桌子沉聲道:

  “吃什么飯,現(xiàn)在就說。你們坐下。”

  李崧不敢違抗,坐下后從懷里摸出一張紙,看著皇帝的臉色說道:

  “陛下,永康王,不是好消息?!?p>  “別廢話,快說吧?!?p>  “事情是這樣的:不是有一批船從開封去河陰嗎,護(hù)送船只的軍隊由一名叫武行德的武將率領(lǐng)。路上他領(lǐng)著手下一千多人反了,沒去河陰,跑去攻占了河陽(今河南焦作孟州附近)。”

  河陽轄孟州、鄭州等地,扼守太行南下中原的要道,朝廷早就派了崔廷勛去增援在那里的方太。兀欲驚道:

  “一千多人占了河陽!?方太和崔廷勛是干什么吃的?他們也反了不成?”

  “崔廷勛沒有反。因為潞州被王守恩占了,投了晉陽,劉知遠(yuǎn)知道潞州的緊要,立即派了大將史弘肇增援。耿崇美擔(dān)心兵力不足,請崔廷勛合兵去打。叫武行德鉆了空子?!?p>  德光臉色鐵青:

  “姓武的狗東西一定投了晉陽,對不對?”

  “是的,他派弟弟武行友親自去了?!?p>  “潞州呢?崔廷勛這個蠢貨丟下河陽去打潞州,潞州奪回來沒有?”

  趙崧垂下頭:

  “叫史弘肇?fù)屜攘艘徊?。崔、耿兩人只好退守懷州(今河南沁陽)?!?p>  潞州、孟州都丟了!兀欲聽得心驚肉跳,再看皇帝,不知是天色更晚了還是氣急攻心,本就青白的臉色,這會兒顏色更暗了,黑得像濃云密布,像被噎著似的半天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陣忽然笑了起來:

  “好,好,打的好仗,成了兩條喪家狗,跑到懷州去了!朕真是瞎了眼!哈,哈,......“

  笑聲像哭似的,嚇得兀欲直怕皇帝急失了心智,連忙安慰道:

  “皇上不用擔(dān)心,臣侄這就去樞密院召集會議,一定將潞州和孟州奪回來。蕭翰在開封,述軋和高模翰在洛陽,還有麻答在邢州,幾路出擊一定能盡快收復(fù)。”

  皇帝沒有理會他,探身一把抓住李崧的脖領(lǐng),兇巴巴問道:

  “方太呢?他應(yīng)該在孟州啊,他干什么去了!”

  方太是晉軍降將,先任遙領(lǐng)武定節(jié)度使,又調(diào)河陽節(jié)度使,崔廷勛是客他才是主。李崧嘟囔道:

  “方太,方太被武行德殺了?!?p>  “李崧,你還有什么瞞著朕?為什么朕問了才說!”

  “皇上,不是臣瞞著陛下,是這件事太曲折,說起來又是一堆亂麻。想著白天覲見時再細(xì)說的。簡單來說是這么回事:武行德攻孟州時方太不在城里,他去了下面的鄭州。在那里碰上兵變,亂兵立他為鄭王。方太不敢造反,勸說亂兵歸順,勸說不成就逃了出來,跑回洛陽。亂兵頭目氣急敗壞,反向洛陽劉晞告他謀反。方太派兒子方師朗去申辯被麻答抓住殺了。方太見河陽丟了,兒子死了,還背上謀反罪名,走投無路,索性真的反了。這時盜賊見大軍北撤,紛紛搶攻洛陽,劉晞棄城而逃,方太便進(jìn)入府衙自封留守,和巡檢使潘環(huán)一起把盜賊擊退,準(zhǔn)備去晉陽獻(xiàn)城投降。武行德原本是方太手下稗將,怕方太來頭大,蓋過自己的風(fēng)頭,說請他為河陽之主,把他騙到那里給殺了。”

  真是一團(tuán)亂麻,皇帝一聽,洛陽也丟了,拍著桌子吼道:

  “洛陽也丟了?劉晞狗東西,怎么敢棄城逃跑!述軋和高模翰呢?他們在哪?”

  “陛下,述軋和高模翰在亂兵四起的時候和劉晞一起跑了,不過方太走了之后,他們和劉晞又打了回去,潘環(huán)見官軍人多勢眾開城迎接,說自己是被逼的。后來劉晞和高模翰怕他再搗鬼,把姓潘的殺了?!?p>  這件事真夠復(fù)雜的,不過兀欲聽清楚了,孟州和潞州都丟了,洛陽總算失而復(fù)得,方太死于叛賊內(nèi)訌。但誰又知道這里面有多少真真假假和更多沒有說出的故事呢?;实垭x開洛陽不過二十天,人心渙散天下混亂就到了這個地步,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什么呢?正在想著,突然就見許公公以和他年齡不符的矯捷一個箭步竄到皇帝身邊,大叫:

  “皇上,皇上!”

  兀欲這才發(fā)現(xiàn)皇帝的身子在搖晃,幸好許公公奔到扶住了他,才沒有倒在地上。兀欲趕緊繞過石桌和許公公兩人一邊一個架起皇帝的胳膊朝正房里走。李崧猶豫一下停住腳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發(fā)呆。

  這一夜皇帝發(fā)起了高燒,昏迷中不斷說著胡話,一會兒叫著壽安王的名字,一會兒叫兀欲,一會兒又給蕭翰下令限期奪回潞州和孟州。

  御醫(yī)說,現(xiàn)在用什么藥都于事無補(bǔ)了,皇帝隨時都會駕鶴歸去。兀欲和李崧飯顧不得吃飯睡覺,一直守在臨時寢殿旁邊的廂房里。消息不脛而走,忽沒里、張礪、馮道都來了,連一直忙著指揮御林軍的蕭安團(tuán)也抽身趕到。

  所有的人全低著頭默不作聲,每個人都揣著一肚子憂慮,心里沉甸甸的。開封、洛陽,潞州、孟州,劉知遠(yuǎn)、晉陽,一大堆軍務(wù)國事堆在他們面前,可是誰也沒有心思討論,迫在眉睫的問題是:皇帝一旦大行,囊括了空前廣大國土的大遼怎么辦?這亂糟糟的諾大天下誰來主持?千里之外的上京,有一個被皇帝排斥的儲君;西邊的劉知遠(yuǎn)虎視眈眈,背后的大河南北戰(zhàn)火紛飛;不到百里的恒州,還有一個中京留守等著接駕和主持中原,不知道已經(jīng)被皇帝一道密旨給罷免了。

  營中擊柝的聲音傳來,數(shù)到第五下,清澈悠遠(yuǎn)的聲音停了下來,已經(jīng)是四月二十一日凌晨,欒城之夜顯得格外寂靜。

  “永康王,快進(jìn)去看看吧!皇上,皇上快不行了!”

  許公公跑進(jìn)來叫道。幾位重臣跟著兀欲快步走出來,到了正房門前,漢臣們站住腳,永康王和忽沒里、蕭安團(tuán)一起走進(jìn)去。

  兀欲看見皇帝身上只蓋了條薄薄的毯子,手和腳都露在外面。昏暗的燭光下,病人臉色赤紅,呼呼地喘著粗氣。御醫(yī)正在用一條剛從冰水里擰出來的汗巾換他額頭上的那塊。兀欲走上前去,皇帝雙目緊閉,毫無意識,他俯身握住一只手,只覺得像一個剛烤熟的滾燙面馕,輕聲喚道:

  “皇上,我是兀欲,陛下,陛下有什么話要說嗎?”

  沒有反應(yīng),兀欲抬頭看著忽沒里和安團(tuán),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忽然,皇帝的氣息變得更加粗重,發(fā)出牛吼般的聲音,臉上的赤紅變成紫色,眼睛睜開了,瞪得大大的。御醫(yī)們手忙腳亂卻無計可施。兀欲始終握著那只手,然皇帝睜開的眼睛沒有望向他,而是看著屋頂,又仿佛看穿了屋頂,瞪視著天空。忽然,吼叫平息,皇帝的頭軟軟地歪向一邊。兀欲伸手到鼻子底下探了探,向忽沒里和安團(tuán)搖了搖頭,將手放到皇帝的眼皮上輕輕地向下抹,合上了鼓起的眼睛。

  “皇上大行了。”

  他輕聲說道。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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