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和蘇醒沒有去成商場,因為當她們正要出門時,騷塞出其不意地回來了。當蘇醒透過窗戶一看到騷塞的車子駛進庭院時,從她的心底里就情不自禁地溢出一種甜蜜的感覺,這種感覺令她心旌搖曳、神思飛揚,她立刻打定主意哪也不去了。騷塞就仿佛是她的整個世界和一切所需,有了他,她便一無所求。騷塞走下車,像個遠道而來、風塵仆仆的騎士一樣,邁著輕快的步伐跑上門廊前面的臺階,這時,即墨和蘇醒正好打開門走了出來。
“我給你打電話你為什么不接?”一見面,騷塞就劈頭蓋臉地問即墨。
“我沒聽見手機響。”即墨回答。
“即便你當時沒有聽見手機響,但后來來電顯示總該看見吧?”
即墨正要翻看手機,證實騷塞的話,就在這時,蘇醒突然暈倒了。當時,他們三個人是這樣一個位置:騷塞與即墨面對面站著,中間隔著一條手臂寬的距離;而蘇醒則面對他們倆站著,挨近騷塞這一邊。就在即墨把手機剛剛舉起來,正要做出翻看的姿勢,蘇醒忽然像根傾倒的柱子一樣橫在他們中間了,騷塞敏捷地扶住她的雙肩,把她托了起來。就好像她不小心趔趄了一下,隨即又站定了一樣,在騷塞的協(xié)助下,她又站直了身體。不知何故,蘇醒的臉上立刻顯出一種難為情的笑容,就像剛剛做了一件令她自己感到羞愧的事情似的。但是,當蘇醒與即墨的目光對視時,蘇醒驚出了一身冷汗。這是因為她看到即墨面色蒼白,好像被什么突發(fā)事件嚇著了。蘇醒以為她的小伎倆被即墨識破了,因此立刻產生了一種做賊心虛的倉皇感。為什么?蘇醒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呢?這是因為剛才蘇醒不是真暈,而是假暈。即墨做早餐的時候,騷塞的確給即墨打過電話,而且一連打了三個,但由于即墨把手機鈴聲調得十分低,因此她沒有聽見。但蘇醒看見了,她當即就趁即墨不備的情況下把騷塞的來電顯示刪除了,為的是不讓他們倆個聯(lián)絡。所以,即墨不知道騷塞給她打過電話。但蘇醒沒想到騷塞會這么快出現,而且鄭重其事地提到了這個情況,所以她不能讓他們當面對質,因此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她假裝暈倒了,以便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她成功了。但是,現在她又感覺事情大為不妙,因為即墨的表情不對勁,她一臉驚恐地看著她,仿佛已經看穿她的那顆陰暗的心。
“你沒事吧?”這句話本來應該是即墨問蘇醒的,但現在卻是蘇醒在問即墨。
即墨沒有吱聲,她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蘇醒的肚子,看了很長時間,然后才若有所思地移開目光。蘇醒是不會了解即墨此刻的心思的。即墨之所以臉色蒼白只是因為擔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閃失,孕婦平白無故暈倒,在即墨看來這是不正常的。她太注重蘇醒肚子里的那個孩子了,因此在這方面有點神經質,像個患得患失的母親一樣,不免要小題大做。
“她當然沒事,”騷塞接話說,“倒是你,沒什么事吧?為什么會平白無故頭暈呢?會不會肚子里的孩子……”
“我沒事?!碧K醒用淡然的口氣打斷了騷塞的猜測。
“你回來是有什么事嗎?”即墨轉向騷塞,輕聲問。
“當然,給你打電話打不通,我回來是專程接你去公司的,”騷塞回答,“導演想見你一面,有一出戲他不是很滿意,想修改一下。但是,他想先聽一聽你的意見?!?p> 即墨沒有立刻接話,而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后說:“我自己去公司,你送蘇醒去醫(yī)院檢查一下身體。”
“她自己都說沒事了,有這個必要嗎?”騷塞看了蘇醒一眼,問即墨。
“有必要,”蘇醒猴急地回答,語氣也變了,剛才吐音還那么清晰,現在卻在音調里夾雜著一種朦朦朧朧的呻吟聲,仿佛身體的某些部位不舒服,因而要情不自禁地哼唧一樣,“我最近總是感覺頭暈目眩,而且沒有胃口,吃什么都覺得是在嚼臘?!?p> 騷塞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即墨,仿佛在等待她的指示似的。
“帶蘇醒去醫(yī)院吧,我這就去公司?!闭f著,即墨走下門廊。
“給,”騷塞一邊把車鑰匙扔給即墨,一邊說,“你開這輛車去,我開車庫的那一輛?!?p> 即墨順手接住車鑰匙,開著騷塞的蘭博基尼跑車去公司了。一路上她滿腦子想的都是里昂。里昂在身后給她留了一筆豐厚的遺產,但她卻沒帶一文,赤手空拳回到了故國,把全部的財產托付給了以前效忠于里昂的那位律師。現在,她開著騷塞幾千萬的跑車,不禁感覺到財富的厚重感。
“名韁利鎖,”她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暗自嘀咕,“卜胥可以掌控財富,但騷塞卻不行,他以為他占有財富、享受財富,殊不知是財富在占有他,奴役他。卜胥在生前從來沒開過這么奢侈的車,可騷塞卻買了兩輛。年輕人總是難免輕狂。”這樣想著的時候,她不禁又想起了里昂的低調和沉穩(wěn),便不由自主地把騷塞和里昂放在一起做了一番比較,發(fā)現人們口口聲聲宣揚的這種年輕的資本,不外乎就是有足夠的時間走彎路,然后悔不當初?!斑@并不是一種資本,而是一條容易誤入歧途的陰暗之路?!?p> 就這樣,一路上即墨始終在浮想聯(lián)翩。而在騷塞這一邊,卻是另外一種情況。
即墨一走,不知何故,蘇醒立刻變得更柔弱了。她用淚水漣漣的眼睛望著騷塞,顯出一副痛苦而委屈的表情。
“這是何故?為什么要哭呢?”騷塞看著蘇醒,驚訝地問。
“你可能不知道,”蘇醒一邊抽抽搭搭,一邊說,“即墨姐姐患有抑郁癥,你不在的時候,她的抑郁癥一發(fā)作就蹂躪我,你看看,”說著,她擼起袖子,讓騷塞看她胳膊上的傷痕。騷塞低頭一看,果不其然,蘇醒的胳膊上布滿了一道道血印子,就像貓抓的痕跡。
“這是真的?這怎么可能?”騷塞大驚失色。這種效果是蘇醒沒有想到的。
“真的?!碧K醒立刻又添油加醋地說,“你根本難以想象那種情景,太驚悚了,連美國的恐怖片都不可能這么駭人,她像個瘋子一樣折磨我,我沒有流產簡直是萬幸?!?p>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難道蘇醒說得都是真的?不,這都是危言聳聽之詞。既然是危言聳聽,蘇醒為什么會說得如此頭頭是道呢,而且正中要害?我們都知道即墨的確患有抑郁癥,而且騷塞也見識過即墨的抑郁癥發(fā)作時的驚悚場面。所以他不能不信以為真。事實是,蘇醒講的這一切,只是即墨劇本里的一個場景。有一次,即墨正在午睡,電腦沒有關,蘇醒去書房拿東西,好奇心使她拿上東西后沒有立刻離開書房。“我看看她每天都在寫些什么。”她邊在心里這樣對自己說,邊輕手輕腳地走向書桌。走到書桌跟前,她先是不以為意地瞟了幾眼電腦屏幕,然后不由自主地坐了下來,因為她被即墨寫的東西吸引住了。在這個場景中,即墨用非常細膩而精煉的語言描述了一個抑郁癥患者如何蹂躪他的妻子,最后這個男人死在了正義之人的手里。蘇醒現學現用,立刻把看到的東西用在自己的身上了。使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嫁禍的即墨原來也患有抑郁癥,而騷塞又完全相信了。但是,她手臂上的傷痕又是怎么回事呢?那些真的是被貓抓傷的痕跡。在這里我們必須交代一下,蘇醒有個與生俱來的怪癖,就是見不得貓。她好像天生與貓勢不兩立。一見到貓就忍不住要打它,就像魔鬼勾引她這樣做似的。因此,在這座房子里,寂和蘇醒是倆個死對頭。即墨一不在場,蘇醒就會抓住機會毆打寂,打的寂嗷嗷亂叫、四處逃竄。但是這只貓也十分有靈性,它好像是個有仇必報的君子,它經常會在夜里潛進蘇醒的房間,偷襲她。她胳膊上的傷痕就是昨天夜里寂的杰作。但她不可能告訴騷塞實情,而騷塞也不可能知道實情,連即墨都不知道有這么一回事。
不用懷疑,騷塞相信了蘇醒的話。
一發(fā)覺騷塞信以為真了,蘇醒的眼淚立刻像決堤的洪水一樣,竟然泛濫成災了。淚水順著她因為懷孕而略顯圓潤的臉龐流淌下來,看得騷塞不由自主地心軟了。他走到她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但蘇醒卻突然抱住了他,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嗚嗚地哭了起來。但奇怪的是,聽著蘇醒的哭聲,騷塞卻想到了第一次見到即墨時她的慟哭的樣子。那副撕心裂肺的樣子令他當時害怕,后來卻永生難忘。即墨的哭不像其他人只是扯開嗓子嚎哭,就像此刻的蘇醒,她的哭泣是一種委婉的申訴,究竟申訴的是什么,騷塞自認為自己用一生的時間也研究不清楚,雖然她對他講述過。他承認,別的女人都是用美貌打開男人的心扉的,而即墨卻用感嘆式的淚闖入了他的靈魂。在此種意義上,愛就顯得那么與眾不同,因此,當他意識到愛上即墨時,便沒辦法再愛上其他女人了。在他的眼里,即墨是一種存在,世界上的其他女人是另一種存在,那另一種存在對他而言是毫無意義的,因此,蘇醒的淚也是毫無意義的。然而,她提到了即墨的抑郁癥,這讓他心急如焚。他一直以為她的抑郁癥有所好轉,沒想到卻加重了。
“范朋克說婚姻生活也許對即墨是有好處的,很可能會治愈她的心理困境,但是,依蘇醒這種說法,她的抑郁癥似乎更嚴重了。這讓我怎么辦呢?”騷塞心想,“一定是里昂拋棄了她,讓她受傷了,所以她的抑郁癥又加重了。”
想到這一點,他慢慢地推開蘇醒,并用一本正經的口氣說:“蘇醒,別哭了,你聽我說,從今往后我不會讓你們住在一起了。我會給你請個保姆照顧你,讓即墨離開這所房子?!?p> 蘇醒立刻不哭了,她抬起頭,用楚楚可憐的樣子望著騷塞問:“你準備讓她去哪里???”
“好了,你不要操心這件事,我送你去醫(yī)院?!彬}塞說。
“我不去醫(yī)院,我沒事了?!碧K醒用撒嬌似的口吻回答。
“你不是說經常頭暈目眩、食不下咽嗎?去看看吧,要對你肚子里的孩子負責啊?!彬}塞規(guī)勸道。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我說不用去就不用去,”蘇醒在執(zhí)拗中夾雜著嬌滴滴的媚態(tài)說,“但是,我想去兜風,你帶我去兜風吧。整天憋在這所房子里,我都快悶死啦。”說完這個請求后,她又靠在騷塞的身上,抓起他的一條手臂慢悠悠地搖晃著,仿佛一個可愛的小妹妹在請求哥哥帶她去野營似的。
騷塞不得不承認,即墨和蘇醒完全是兩種不同性格的女人。和即墨在一起,他永遠都覺得自己是一個長不大的小男孩,而和蘇醒在一起,他分明感覺到自己是一個頂天立地、堂堂正正的男人,他就是這個小女人的天,這種不一樣的感覺讓他情不自禁地對蘇醒產生了一種復雜的柔情。他永遠都不會愛上這個女人,但卻忍不住要答應她的請求,并偶爾對她體貼入微一下,因為答應她的要求能滿足他男人的自尊感和征服欲,以及那主宰一切的帝王般的優(yōu)越感。但在即墨的面前他只有當臣子的那種謹小慎微的感覺。她是女王,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討得女王的歡心。
騷塞的心開始游移不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