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暴雨中發(fā)出一聲悶響。是夏彥手中扣動扳機的92F發(fā)出的。
耀眼刺骨的白光如潮水般退去,兩人順勢往上一使力,本就瘦弱的桑朵登時被拋出,好在腐葉減輕了下墜的力道,不至于讓她受到更多傷害。
井中像是有什么東西匍匐在巖壁上,不斷向外攀升,在雨幕里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聲!
“走!”
夏彥知道92F里裝填的子彈,只能稍微延緩井底的東西,而不能將之消滅,他拖著無比疲憊的雙腿,一左一右攙扶著阿約桑朵和韓若蕓,盡可能快的往門的方向奔去。
腳下飛濺而起的泥土和枯葉不停被甩在身后,倒灌而下的冷雨緊貼著他的頭發(fā)根部往下流,幾乎令他睜不開眼,夏彥知道那東西絕不肯罷休,說不定一會兒就會追上來,但他無暇后顧,他已經(jīng)和那個東西打過一次照面,也知道那東西的厲害,在這種復雜環(huán)境下,根本沒有與之一戰(zhàn)的可能,更何況,還要加上兩個傷患。
“學長,不用管我,把、把桑朵帶走。”
隆雷很快淹沒了她的聲音,電光怒擎而下,像是劈在某一顆老樹頂上,枝干應聲而裂,焦枯味隨著盛燃的火焰四下飄散,和土腥味糾結在一起,變作令人作嘔的怪異味道。
韓若蕓擠出這句話后,像是又昏死過去,纖細頸脖仿佛承受不了頭顱的重量,而歪到夏彥肩上。她的嘴角淌出的血液剛剛被雨水稀釋,便有更多的血被迫向外擠出,白到發(fā)青的臉像是陷入了某個恐怖夢境,而呈現(xiàn)出一副娥眉緊蹙的表情,不時無力的嚶嚀一聲,讓人極為擔心。
“喂,我夏彥,好不容易有左擁右抱的機會,扔下哪一個都不行,不行?!?p> 夏彥自說自話,呼吸急促得像是被困在沒有活水供應魚缸里的魚,所幸的是,門近在咫尺,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夠著。身后怪異的聲音還在覆蓋滿枯枝敗葉的泥土里游蕩,有點像蛇,又有點像老鼠,但其真正面目,或許只有夏彥知道。
“跑吧,我們遲早會再見的……”
夏彥感覺一陣迅猛又森寒的風,掠過耳邊,如泣如訴,更像是把不期而遇的宿命,牢牢捆綁在他身上。
……
在不可思議的擺脫了它之后,那個東西似乎也失掉了繼續(xù)追擊的能力,夏彥幾乎是扛著兩人上了四樓,又將所剩無幾的力氣將兩人抱到病床上,蓋上被子,小男孩依舊躺在病床上,呼吸均勻。
沒有恢復電力的大樓突然間變得鬧騰起來,燈火隱隱綽綽,一些沒有危及生命的病患點著了床頭備用的蠟燭,開始在通道與樓層之間走動,整棟陰森大樓像是在某個時刻活了過來,不多時,他們發(fā)現(xiàn)了底樓值班的護士躺在血泊中,便撥通了醫(yī)院門診電話。
很快的,幾束刺目的手電光悄無聲息的打在窗欞上,值班醫(yī)生舉著傘穿過雨幕,迅速沖進大廳,病患隨即讓開一條道,助手干凈利落的抬走了值班護士,醫(yī)生一邊安撫著病患,一邊給電力部門打了電話,一時間忙得焦頭爛額。
對他來說,如果這件事處理得不好,很有可能落得跟縣城里另外一家醫(yī)院的下場,不,遠比那更嚴重,他皺起眉頭,將病患們那張惶恐不安的臉死死印在腦海里,從現(xiàn)在開始,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必須要更加謹慎,包括言行舉止。
夏彥緩了一口氣后,強忍著左邊肩胛骨的劇痛,向隔壁病房借了蠟燭,下了大廳。
此時,院長開著他的大眾輝騰,駛進了住院部前空曠的活動場地,氙氣燈光被雨幕分割成零星光束,路面已經(jīng)有了厚厚一層積水,他打著傘,后面跟了十數(shù)個醫(yī)生,風風火火的涌進了大廳。
他們都是醫(yī)院里的骨干,其中包括夏彥認識的腦科主任和一臉奸佞的李群。
主任一眼就看到了渾身濕透的夏彥,旋即不管不顧的從人堆里朝他擠了過來。
“夏警官,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知道夏彥的身份,所以這里的情況,應該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
“一時半會兒也解釋不清,你先跟我上樓看看吧。”夏彥從柜臺要了三五條毛巾,便拉著主任,奔向四樓。
主任進了病房,借著手機光線簡單的對兩人進行了檢查,阿約桑朵脈搏雖然有些弱,但氣息還算平穩(wěn),多休息就能恢復轉醒,而韓若蕓的氣息紊亂,皮膚觸之冰涼,腹部嚴重淤青,心率陡降,已經(jīng)遠遠低于正常數(shù)值。
“你朋友的情況有些不妙,內(nèi)臟可能受損,我馬上通知醫(yī)生,進行手術,你要有心理準備。”
夏彥看著主任越變越難看的表情,面色一沉,體內(nèi)登時泛起某種異樣怒火,他一把抓住主任領口,眼中透著一絲森冷,咬牙道,“什么叫要有心理準備,她沒事的,對吧!”
主任沒有理會夏彥,反而一把將他推開,反射著手機亮光的眼鏡給人一種無力感,他把電話靠在已經(jīng)有些白發(fā)的兩鬢旁,跟某個醫(yī)生通了電話。
他是一個醫(yī)生,也同樣是個跟夏彥老爹同一年齡階段的男人,夏彥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太過激烈,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有些事不是單靠你我就能辦到,我只是個腦科醫(yī)生,也只能為她爭取時間,所以,請你諒解。”主任拍了拍夏彥肩膀,像是面對著一個孩子。
門外很快走進來兩男一女,看他們的模樣應該是接到緊急通知,趕著過來的,連白大褂都還來得及扣上,主任與三人交換信息的過程中,住院部里終于恢復了電力。
暴雨仍從天幕橫斜傾落,高大針闊葉林低垂著高傲的頭顱,整個城市在風雨飄搖的夜里,被籠上一層別樣愁緒。
韓若蕓被轉移到手術室,時間,約莫午夜一點。醫(yī)療機械恢復正常運轉,病患在醫(yī)生護士協(xié)力之下,算是安置妥當,大樓里再度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手術室上方亮起紅燈,就像是一道難以逾越的警戒線,被隔開的兩頭,分別象征著生與死。
“夏警官,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想說話,但是,這件事對我院影響太大,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東西,原原本本的告知于我?!敝魅紊磉呎局粋€比他年齡稍長幾歲的中年男人,精氣神還算不錯,充滿韜晦的眼睛里,閃著異樣的光,他正是這所醫(yī)院的院長。
夏彥心亂如麻,此次任務的復雜程度已經(jīng)遠遠超過預期,而且韓若蕓并沒有脫離危險,他實在沒有什么心情再去面對這些人的拷問,但他一想到沙馬友拉,又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xié),這個無辜的孩子在無意識狀態(tài)下,對護士造成了極大傷害,如果被追究下來,他必定難以洗脫罪責。
“事情是這樣的……”夏彥沒有打算糊弄過去,但他并沒有十足把握,能順利將鬼神之說灌入嚴謹治學的醫(yī)生腦子里,況且,他對沙馬友拉情況的認知也很有限,究竟男孩和桑朵之間有沒有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夏彥也不敢妄加猜測。
……
簡單說明之后,對面兩個老資歷的醫(yī)生,不出意外的露出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
“夏警官,您是說,這事件背后,是非人的力量在作怪?”
這句話已經(jīng)被院長說過不下5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的音調(diào)高,像是在質(zhì)問,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夏彥只得又點了點頭,很多細節(jié)他不便告知,也就搪塞過去。
“院長,你放心吧,報告我來寫,一定不會連累醫(yī)院的,不過,兩位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要讓我難辦?!毕膹┎粶蕚湓僬f更多,他相信菲斯蘭特學院對于處理這類事件很在行,所以,他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就行。
夏彥說話很硬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味道,主任曾仔細檢查過他的證件,早就確定過其真實性,當下也不好再問,何況現(xiàn)在他們的工作重點,是在安撫病人和治療之上,畢竟眾口鑠金,只要底下沒人反應,上頭又有夏彥支招,倒也沒什么可擔心的。
“好,我們會盡力救治你的朋友,同樣,也希望你能盡力?!痹洪L和主任對視一眼,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了。
等兩人走后,夏彥靠在金屬座椅上,無以復加的疲倦感像是圍攏過來的冰冷潮水,窗外風雨正狂,他將雙腿并攏,把頭枕在膝上,面無表情的看向亮著紅燈的手術室。
……
暴風雨即將降臨在篝火燃盡的村寨。
圓形廣場上的村民陸陸續(xù)續(xù)散了,對他們來說,今夜,注定無眠。
大巫師的死訊,讓人感覺像是躲在午后墻角邊的陰影里,冷得無法呼吸。
烏布巴托跌坐在神臺上,凝望著黑云密布的天空,怔怔出神,默然無語。被澆熄的篝火閃耀著點點星芒,此起彼伏,正如吉平巴木此刻的心緒,他要等的人還沒出現(xiàn),他可以繼續(xù)等,但懸在天際的暴雨,怕是等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