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荼毒烈日,漸漸西斜,一抹緋色流云高懸于天際,如一把明艷瑰麗的刺刀,亦隨著日頭逐漸沉沒。低矮的黛色云層如煙如霧,流速極快,與東南方向吹來的黑色積雨云,競相角逐。
不多時,慘白的毛月亮隱沒在那片黛色云層之中,時不時投下支離破碎的光點。村口處被栓在橘子樹下的大黑狗坐立不安,朝著被啃噬掉半邊臉的月亮嚎叫兩聲,又開始低聲嗚咽。
一只黑褐色的貓從掀開一條縫隙的門板里擠了出來,口中銜著一條尚未斷氣的鯽魚,只見那魚垂死般挺了兩下快僵硬掉的魚尾,試圖從貓的獠牙下逃生,可它并不知道,即使它能逃脫貓的爪牙,也會渴死在烈日暴曬過的路面下。
這時,貓死死把利齒釘入魚的腹部,只見與遠處緋色云層般艷麗的血液,順著光滑的魚鱗往下垂墜。貓狠厲的蹬著青碧色瞳孔,拖著這條魚拐進了蚊蠅滿布的溝渠。藏食這種事情絕不是狗的專利,比起貓來,狗的藏食方式已經(jīng)很文雅了。
本該承擔一部分排澇責任的溝渠,卻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氣,不僅如此,兩側足有一米高的荒草雜蕪了廢棄的溝渠。貓拖著眼睛變得渾濁了的魚,行進在鼠曲草、看麥娘、還有棒頭草橫行的草甸邊緣。
這是屬于它的領地,也是被人們遺忘了的地方,原本,這里被規(guī)劃為排澇綜合管理地點,但因為地勢頗高,如果要改變其地貌、變作可以利用的排澇地點,成本實在太過可觀,所以,在簡單挖了個毛胚溝之后,村委會便發(fā)現(xiàn)了這個弊病,毅然決然的放棄了此地。如果當初狠下心來改變的話,或許真的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起到大用途。
因為未完成的溝渠盡頭緊靠著落差甚大的低谷,淙淙流水在低谷中穿行,幽靜、深邃。貓走到了盡頭,搖曳的棒頭草下,是它藏食的地點,可今天有些不對勁:
昏暝的月光下,隱約有個黑影蹲在棒頭草與鼠曲草深處,腥氣漸濃,但是除了魚腥氣之外,還帶著一股類似人類嘔吐物的味道。
貓放下口中銜著的魚,尾巴向上卷曲,弓著身子,腳趾軟蹼踩在溫軟的草叢上發(fā)出及其細微的響動,還沒靠得太近,便傳來野獸撕咬皮肉發(fā)出的碎裂聲!
貓感覺自己的領地受到了侵犯,甚至有可能連自己藏著的食物也被竊奪,它登時豎起渾身黑褐色的毛,背部高聳宛如彎弓,青碧色瞳孔死死盯著藏身與草隙間的黑影,發(fā)出刺耳的尖叫!
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聲戛然而止,貓感覺那個黑影在往后轉動頭顱,因為它聽到頸骨旋動發(fā)出特有的咔咔聲,但那聲音更像是許久沒用的機械齒輪生澀無比的咬合聲!
尖叫聲越變越小,到最后簡直變成了喉嚨聲帶的自我震顫聲,青碧色瞳孔里流淌著比恐懼更深層次的東西,那是驚駭!對,驚駭,沒辦法不驚駭,它從未看過那種眼神,仿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鮮活尸體,又像是被扒了皮的死物!它蜷縮起尾巴,像一個收緊的問號,渾身皮毛緊皺,踩著瑟瑟發(fā)抖的貓步往后倒退!
空氣中彌漫著死亡的味道,隨著一聲凄厲貓叫,血腥味更濃了,灰敗死寂的貓眼里映出急速飆卷的黛色云層,十數(shù)分鐘前,它還處于獵人的角度,可現(xiàn)在,角色互換,或許它還沒斷掉最后一口氣,或許它還能感受到蠕動的腸胃被分離、拉扯出腹腔,能感受到冰冷利齒切割在自己鮮活心臟處的滋味……
獵人永不滿足!
……
地底坑洞
沒有任何時間概念的坑洞里,因夜幕降臨,土質變得更加冷冽,如果僅僅是變冷的話倒也罷了,偏偏有些地方已經(jīng)開始滲水,明明地表干涸得像是沙漠,可地下居然有著詭異的儲水量,雖說算不得很大,但也足以令人驚訝了。
滲水聲此起彼伏響徹于逼仄通道內,夏彥緊握著F92,渾身動彈不得,表情也凝固在驚愕之中,只有臉上不停匯聚然后下墜的汗水,才讓人意識到他還活著。那張印著人臉的黑色凸起緩緩從處在‘未來’時間線上的自己后背上消失,不,并不是消失,而是融入了周遭黑氣之中,顯然,它在轉移攻擊的對象!
既然‘未來’倒在血泊中,那么現(xiàn)世的夏彥,同樣會被這樣一張可怖的臉印在后背上,最后變成一個類似駝背的小凸起,然后再以詭異的方式殺死自己。一想到這里,夏彥心跳加速,水晶吊墜幾如燒紅的鐵塊,緊緊貼在脖頸下方!
黑氣徐徐而至,似乎并不著急,它像一個人似的繞著夏彥轉了好幾圈,欣賞著因恐懼而變得扭曲的美妙心跳,那旋律比奇奇怪怪的嘶吼來得更加真實、更能讓它興奮。最后,它終于停在了夏彥胸口處,準備給獵物來上最后一刀!
就當黑氣化作的人臉正要往夏彥胸口處鉆的時候,發(fā)紅滾燙的吊墜登時爆發(fā)出璀璨奪目的蒼藍色光斑,夏彥身上的束縛瞬間被解除,本就做好扣動扳機的動作同時被激活,夏彥福至心靈,扣動扳機的同時,略微向左調整了幅度!
“砰!”
巴拉貝魯姆子彈剛一觸碰到黑氣所化的臉時,轟然炸裂,裝有鹽巴和銀質的粉塵如煙花般綻開,夾雜著哀嚎的炸響聲被推至遠處和四壁,再被反彈回來,逼仄坑洞內瞬間騰起一陣跌宕不息的轟鳴!
夏彥也被如此近距離的轟鳴聲震得近乎失聰,他能感覺得到耳膜以極高頻率在震蕩,鼓動的耳膜像是被貫入了強大的氣壓,甚至影響到他顱腦內的壓力,登時眼冒金星,更有一種想要嘔吐的強烈欲望,讓他險些昏死過去。所幸的是,他因此撿回了一條命。
被一槍崩散的臉消散在稀薄空氣中,或許還會卷土重來,但此刻的夏彥無疑是幸運的,因為,他在準備使用槍械之時,完全忘記了坑洞上段有著較多的沼氣,如果不是因為滲透下來的水稀釋了一部分沼氣,使其密度大大減弱,又或是使用的是普通槍械,夏彥早已葬身火海。
既然已經(jīng)打草驚蛇,夏彥便不準備作任何停留。他走到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面前,將水晶吊墜放于他背心處,纏繞在他身上的黑氣霎時間如巨龍吸水般往澄澈的水晶吊墜里涌。失掉黑氣加持的身體立即化作一灘膿水,滲入刺骨的泥土里,此刻之后,夏彥即是‘未來’。
但他忽略了更可怕的事……
夏彥一邊躬身急奔,一邊掏出手機看時間,7點15分,也就是說,他已經(jīng)在地下坑洞呆了快3個小時。這條并不長的坑洞遠比他想象中更花時間,想來是因為深陷幻術的時候,耽誤了不少功夫。不過,隨著土層顏色漸次變化,夏彥可以斷定,自己應該離終點不遠了。
手機信號格被打上一個紅叉,其實他也沒抱太大希望,畢竟一百多米深的坑洞早把本就不太好的信號屏蔽干凈了,他收起手機緊握F92,此刻,任何一點奇怪的聲音都足以讓他高度緊張。
土壁仍在滲水,礦燈打在水滴之上閃耀著七色奇光,更像一面凸透鏡,不僅映照出夏彥笨拙的模樣,還將參差的土壁映照其上,當然也會把一些不干不凈的東西映照出來,不過夏彥沒工夫搭理眼前頗為玄妙的現(xiàn)象,因為,腳下的路突然變緩了,而且空間似乎也大了不少,這就說明坑洞幾乎已經(jīng)到底,而通道的盡頭,或許就是禁錮邪甕的地點。
滲出的水幾乎都匯聚于眼前頗為平坦的路面上,水光隨著土壁之上滲落的水滴搖曳,夏彥摶起一塊如拇指般大的泥土,輕輕往前一擲,只見水面蕩起一圈圈細紋,在吞噬掉一部分更小的波紋之后,又被土壁蕩回來,一時間波光瀲滟,不過水聲渾濁實沉,看樣子水還有點深,好在挖坑的時候,他們想到了這個問題,于頂部拉起一根滑索。
滑索早已銹蝕,握把與滑索連接處幾乎已經(jīng)吃死,夏彥將手抓上去,首先是摸到一層厚實、略有點割手的鐵銹,他隨之左搖右晃了一番,只聽得一聲艱澀又刺耳的聲音從連接處傳來,握把隨之松動,但憑夏彥的感覺,這點徐緩的坡度,重力勢能一定沒辦法將自己送到對面,更何況他還帶著一個背包,不僅如此,就連滑索之上爬滿的鐵銹也會成為阻力。
當他還在思考要以何種方法蕩過去的時候,從前方傳來極度清晰的吞咽口水的聲音!隨著這個怪異聲音響起,地表略微一震(幅度不大,但夏彥確實感覺到了。),微漾的水波突然像是未被端平的水,朝兩邊土壁跌宕開來!
吞咽聲瞬息之間便消失無蹤,水平面雖然還在跌宕,但失去力道之后,幅度也越來越小。
剛剛放低重心的夏彥還沒來得及驚呼,便已然感覺到一股凌厲的殺氣從身后傳來,他猛然想到一個恐怖的問題:既然‘未來’以死,那么‘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