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思君正待去追玉蘇蛟,忽聽這詩不禁心下一驚,自忖著莫不是這書生已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自己適才與他不過說了兩三句話罷了,也未展示什么看家功夫,更沒透露過自己隱瞞著身份,他又如何知道這許多內(nèi)情?
蕭思君越想越奇,只覺得這書生說不出的神秘和奇怪,待轉(zhuǎn)頭去找他的時候,卻只見得人頭攢動,哪還有那書生的蹤影?
他只得收拾心神,此時再想這些也是無濟(jì)于事,更何況玉蘇蛟還在獨(dú)自追趕那大漢,于是轉(zhuǎn)身向那大漢和玉蘇蛟的去向飛奔而去。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再說到那大漢與玉蘇蛟且戰(zhàn)且退,一連打出二十里路程。玉蘇蛟輕功雖高,但此時手中沒有兵刃,面對那大漢狂風(fēng)般的刀法一時也沒有辦法,兩人斗了百十個回合卻始終占不到上風(fēng)。
兩人愈戰(zhàn)愈急,愈打愈遠(yuǎn),一路從集市打到了山間,從山間打到林中,從林中又打到了溪邊,沿著溪流又打了一里多路。
玉蘇蛟一路上連追帶打,雖然也打中那大漢幾招,但那大漢皮糙肉厚,他又沒蕭思君那么渾厚的掌力,那大漢挨他一掌不過摔個跟頭,起身忍痛還能再跑,一路下來玉蘇蛟額上已冒出汗珠,氣息漸漸不穩(wěn),但此時他進(jìn)不得進(jìn),退又不能退,一時間在心下暗暗叫起苦來。
正在二人斗得難解難分之時,忽然一個聲音道:“玉兄倒是好雅興啊,在這溪邊與人比武過招。兄弟我也來參一腳可好?!痹捯魟偮洌话验L劍自玉蘇蛟身側(cè)飛過,穩(wěn)穩(wěn)扎入了那大漢右手手腕。
玉蘇蛟轉(zhuǎn)頭一看,見原來是穆淇奧前來助陣,喜道:“嘿,穆兄來的真是時候?!蹦落繆W將劍拔出時,那大漢手里的刀也應(yīng)聲落地。
穆淇奧右手持劍,左手拎著一壺還未開封的酒壺,將手猛然一抖甩去劍上的血,對玉蘇蛟道:“可不是我非要等玉兄弟你落了下風(fēng)才來助陣,只是我自市集上剛買了這壺好酒,便見你追著這人,就趕緊前來相助,奈何玉兄弟你輕功太好,我追了這許久才勉強(qiáng)趕上?!?p> 穆淇奧說著揚(yáng)了揚(yáng)左手的酒壺,玉蘇蛟見他額頭上也滾下了汗珠,顯然不是從容而來,想必也就真如他所言了。于是撓了撓頭,笑道:“無妨無妨,幸好穆兄來了,要不小弟就危險了?!闭f著伸手指向那受了傷的大漢:“穆兄快快擒下那賊人,他是魔教余孽。”
穆淇奧聞言不禁一驚,瞪大著眼睛看向那大漢,喝道:“既是魔教余孽,便饒他不得。”
眼見得穆淇奧就要追來,那大漢忽然轉(zhuǎn)身發(fā)力便逃,二人趕緊追上,奈何那大漢本來輕功也不差,此時又不要命一般向前狂奔,以穆淇奧的輕功一時竟追不上他。倒是玉蘇蛟輕功超絕,時間不多便追到了大漢身后。
此時那大漢也沒了兵器,手腕還受著傷,玉蘇蛟還怕他作甚?及至那大漢身后時,便一腳踢在了他小腿三陰交處,直踢得他痛呼一聲,倒在地上“骨碌碌”滾出數(shù)丈之遠(yuǎn),滾出了溪邊的林地。兩人從林中穿出,一時視野豁然開朗,原來竟是來到一片溪頭灘地上。
兩人追到那大漢身后站定,穆淇奧欲持劍上前制住大漢,卻被他身后的景象吸引,一時忘了動作。
那大漢身后的灘地上有一塊半人高的巨石,那巨石上正有一女子背對他們而坐。那女子疊腿慵坐于巨石之上,兩手撐著巨石。
這女子上發(fā)結(jié)成個飛仙髻,然而后腦的長發(fā)卻未加固定,那濃密順滑的長發(fā)就這么散落下來,鋪在了巨石上,她身上外罩著一件紅色紗裙,那紗裙薄可透光,隱隱約約能見得她里面穿著一身無袖的紅衣,更可透過紗裙看見她那隱在一抹紅色中的白皙臂膀。
這女子沒有穿鞋襪,白玉般的纖細(xì)腳踝上戴著一對金燦燦的腳鐲,隨著她雙足的微動“叮當(dāng)”作響,再配上溪邊偶來疾風(fēng),吹起她三千青絲,和著寬松的紗裙鼓動飛揚(yáng),飄飄灑灑竟似仙女一般。
穆淇奧看著這女子,不禁看得呆住了,他心中道:這女子便只是背影也如此美麗,若是轉(zhuǎn)過頭來,讓我看上一眼,便是死也心甘了。
許是聽到了穆淇奧的心聲,或是剛剛打斗的聲音驚著了這女子,她緩緩回過頭來。
穆淇奧緊緊盯著女子的面容看,先入目的是一張平滑而緊致,白皙而微有紅潤的側(cè)臉,還未見到那女子雙眸,已隱隱看見她翹起的睫毛。
到這女子全然回過頭來,穆淇奧才真真切切看清了這女子的面容,一張鵝蛋形的臉上,彎彎的柳葉眉下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精致的鼻子配上小巧的櫻唇,當(dāng)真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一般。
這女子不僅容貌端麗,更有一種不食五谷,吸風(fēng)飲露的氣質(zhì),純潔似凜然的仙女一般,但這清新脫俗的面容上,卻又化著一層濃妝,點(diǎn)著朱唇,描著翠眉,眼瞼上抹一層艷麗的紅影,令這十三四歲的豆蔻少女,既如一塵不染的仙女,又似流落紅塵的歌女。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在穆淇奧眼中,卻有著另一番美,真真就是“淡妝濃抹總相宜”。
這少女看見三人打斗,也見到了那大漢手腕上的汩汩不斷的鮮血,卻不像尋常女子般驚嚇逃走,反而是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們?nèi)?,卻始終一言不發(fā)。
穆淇奧忘記要動手擒賊,只是癡癡地看著那少女,也是一言不發(fā)。身旁的玉蘇蛟看看穆淇奧,再看看那少女,自然也猜出了穆淇奧心中所想,不禁暗自感嘆著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啊。
就在這眾人各想各的心事,彼此都沒有動作的時候,那大漢突然一骨碌爬起身來,向巨石上的紅衣少女跑去。玉蘇蛟先行反應(yīng)過來,喝道一聲:“不好!”
穆淇奧也緊接著回過神來,想到那大漢必是要挾持女子作為人質(zhì),一時情急將身子一旋,長劍撒手而出,似一道白光閃電般隱入那大漢的背心。那大漢還來不及慘叫出聲,就被穆淇奧的“射日式”穿心而死。
玉蘇蛟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心道:穆淇奧平日里為人寬宏敦厚,但面對這女子危難之時竟能毫不猶豫下這等重手。倒是也不多說什么,只是趕上前去拿下了那大漢手中的錦盒。
便是有人慘死于面前,那少女依舊如之前一般面無表情,未言一字,未發(fā)一聲,只是仍舊看著他們兩人與那一具尸首。
穆淇奧拔出長劍,上前拱手道:“剛剛在下怕這賊人對姑娘不利,情急之下出手取了他性命,若是驚嚇了姑娘,在下在這里賠個不是。”
那少女還是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慢慢正過身子,雙手抱住腿,歪著腦袋看著穆淇奧。穆淇奧被少女這么直勾勾的盯著,又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該怎么與她搭話,時間稍久,臉上竟飄起一層紅霞。
那少女見穆淇奧臉紅了,似乎是覺得有趣,不禁莞爾一笑,穆淇奧見了也跟著笑了兩聲,但看來頗顯尷尬。
那少女掩嘴笑了兩下,突然身子往前一探,穆淇奧順著她目光看去,見她雙眼居然盯住了自己左手提著的酒壺上。穆淇奧看了看酒壺,又看了看那少女,問道:“姑娘……可是想嘗嘗這酒?”
那少女聽了,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穆淇奧趕緊把酒壇上的泥封揭開,雙手捧著送到了少女面前。
少女接過酒壇,看了看壇中的酒,又湊到面前嗅了嗅,然后舉起酒壇飲下一大口,卻沒想這酒剛喝下去便劇烈咳嗽起來,穆淇奧趕緊上前關(guān)心:“這酒性烈,怕是姑娘喝不習(xí)慣?!?p> 他本想為那少女撫背順氣,卻又突然想到男女有別,怕那少女覺得他輕薄,手便停在了半空,然后訕訕收了回來。
那少女聽到穆淇奧的話,便直盯著穆淇奧看,穆淇奧看不懂少女眼中到底是什么心思,那看來像是有點(diǎn)惱怒,又似乎有點(diǎn)不服輸。但剛剛因?yàn)榭人远龅臏I光還含在眼眶里,在陽光下一照閃閃發(fā)光,煞是好看。
穆淇奧覺得少女可能有些惱怒了,于是伸手想要拿回酒壇子,卻沒想到少女見他手伸過去,舉著酒壇子向側(cè)邊一躲,讓過了穆淇奧,雖然便將酒壇子高高舉起,仰頭喝了起來。
穆淇奧看著那少女緊皺著眉頭,小巧的嘴唇隨著酒水進(jìn)入微微開合,目光似乎跟著那酒向下流去,見到她光滑的脖頸,白皙的喉嚨隨著酒水流下微微顫抖,最后目光定在了那少女隱隱露出紗裙的鎖骨上,也許是少女瘦弱,那鎖骨顯得有些突出,再配合少女高舉雙手的動作,形成的那個鎖骨窩既明顯又深邃,看得穆淇奧竟移不開眼睛去。
待那少女將手放下,穆淇奧才收回視線,那少女放下酒壇子,用袖子擦了擦嘴,然后將酒壇子拋還給了穆淇奧。穆淇奧伸手接住酒壇子,才發(fā)現(xiàn)里面的酒已經(jīng)被那少女一飲而盡了。不禁笑著贊道:“姑娘好酒量!”
那少女看著穆淇奧,側(cè)仰著頭咧嘴一笑,那笑容里頗有些得意的色彩。
玉蘇蛟嘆了口氣,也不想多管穆淇奧再那如何心猿意馬了,自己只管將錦盒拆開,打開一看,果如之前所料,里面盛著一顆已經(jīng)清洗干凈的人頭。
這一次玉蘇蛟早有心理準(zhǔn)備,不會再像上次驚訝,反而是很鎮(zhèn)定地取出了這顆人頭,細(xì)細(xì)端詳了那面容一遍,確定這人自己并不認(rèn)識,便走上前拉回了正癡癡看著那紅衣少女的穆淇奧。
穆淇奧此時正看得入迷,被玉蘇蛟這么一擾,不禁有些惱怒,但終究也沒有發(fā)作,只是問道:“玉兄弟,怎么了?”
玉蘇蛟也看出他有些惱,一時竟起了惡作劇之心,搖著手指緩緩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苦了獨(dú)守空閨的劉、家、小、妹。”
玉蘇蛟特意將這劉家小妹四個字咬得極重,好讓穆淇奧聽得真切。穆淇奧又怎能不明顯玉蘇蛟的心思,紅著臉撓了撓頭,道:“劉小妹與我親如兄妹,我又怎會有非分之想?!?p> 玉蘇蛟偷笑道:“穆兄這話聽著沒什么底氣啊?!笨粗落繆W的臉越來越紅,玉蘇蛟不禁大笑出聲:“算了算了,不取笑穆兄了,咱們說正事?!闭f著,玉蘇蛟將那顆人頭送到了穆淇奧面前。
穆淇奧捧起人頭,看了看,問道:“玉兄可知這是哪位大俠?”
玉蘇蛟嘆著氣搖了搖頭:“我若是知道,還至于打擾穆兄你的好事嗎。”
穆淇奧想了想,道:“既如此,我們回去問問念兄吧?!币娪裉K蛟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同意,穆淇奧把人頭放回錦盒里,準(zhǔn)備去和那少女道別,但轉(zhuǎn)眼一看,話便噎在了口中,此時那巨石上已然空空如也,哪還有什么紅衣少女在?
來去無聲,其行如風(fēng),來時忽入眼,如九天仙子落凡塵;去時尋不到,似蕩水清風(fēng)了無痕。穆淇奧覺得這女子就如同曹子建的《洛神賦》中所寫的洛神只可帶著敬畏之心遠(yuǎn)觀,他衷心地期望這不是他與這位紅衣仙子的最后一次相見,哪怕只是再讓他在遠(yuǎn)遠(yuǎn)看她一眼,也足以讓穆淇奧感謝上天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