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到西京至多不過一日間的路程,即便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下旬,想來也不必這么著急才是。
應(yīng)該是陳寧這段日子在牢里閑得難受,想趕緊找個借口出去玩玩吧。想到陳寧這點小心思,蕭思君只能順著他的意道:“好,那咱們即刻啟程?”
陳寧聞言一愣,他原本說得著急,也沒做好當(dāng)日便走的打算,但如今再改口似乎自己的面子又掛不住,于是看看左右:“好,我這就著人去備馬?!?p> 蕭思君和陳寧的馬都是固定的,蕭思君是下山時從真武鎮(zhèn)中買下的一匹駿馬,這馬陪自己走了大漠邊疆,幾乎踏遍了北國風(fēng)光,雖然還沒起個像樣的名字,但著實是一匹難得的好馬。
陳寧胯下的則是“板肋玉麒麟”,是他拜入豫王府后降服的一匹烈馬。
此馬是西域進貢的大宛馬,身紅鬃白,體型修長,蹄大如斗,比起尋常大宛馬更高出一頭,顯得英武非凡,更奇的是它肋骨并沒分叉,而是完全連在一起,如兩塊鐵板一般護住心臟,故而名字里有“板肋”二字。
既然二人都有自己的坐騎,那準(zhǔn)備起來自然簡單,不消多時便有下人來報,說道馬已備好,牽至了門前,隨時可以上路。
二人這便攜手而出,待到了門口,陳寧又回頭交代了幾句,便準(zhǔn)備上馬。
岳邦媛站在門邊,身子靠在門框上,看著陳寧翻身上馬,似乎想說些什么。陳寧關(guān)切地詢問了一聲,岳邦媛最后卻只言道:“你先去吧,蕭大哥的事情要緊,有些事等你回來再說吧。”
陳寧似乎有些掛心,但終究沒有多問,與眾人拜別之后便和蕭思君一同策馬向城外而去。
兩人所乘的都是萬里挑一的千里馬,雖說二人不著急趕路,但依舊在當(dāng)日下午到了西京。
二人入得城來,見這西京的繁華絲毫不亞于東京,甚而商販酒家比之東京更顯得奢華。陳寧信馬游走在街道上,對蕭思君道:“蕭兄弟,現(xiàn)在正好趕在晚飯時間,咱們找個酒樓祭祭五臟廟如何?”
蕭思君看了看這街道的繁華程度,于是玩味一笑:“只要不讓小弟我出錢,什么都好說。”
陳寧聽了大笑著向前而去,帶著蕭思君穿街過巷,來到一家酒樓前,下馬將韁繩遞到了迎上來的小廝手里。
蕭思君也下得馬來,抬頭一看,見那巨大的牌匾上用鎏金字寫著碩大的“金谷園”三個字。
陳寧也看向那三個字,笑道:“傳言此地便是當(dāng)年石崇的‘金谷園’舊址,當(dāng)朝有位富豪便在此建起了酒家,如今也算是西京首屈一指的豪奢之地了。”
蕭思君點了點頭,單看著這三層高的偌大建筑和門口侍立兩側(cè)的胡姬,便知道這酒樓絕非常人可以踏足的地方。然而陳寧卻毫不猶豫地抬起腳步,徑直走入酒樓之中,蕭思君自然也跟在了他身后——畢竟都說好是陳寧請客了。
兩人入得酒樓來,蕭思君再一次被這金谷園的豪華所震驚,莫說這三層的雕梁畫棟都用了什么奢華的材質(zhì),就是中間臺子上那一片的歌舞升平都是普通富貴人家無法享受的。
這酒樓里絲竹管樂不絕于耳,舞娘美姬數(shù)不勝數(shù),那臺上的歌舞一曲剛罷一曲又起,毫無斷絕。下面坐著的一眾食客幾乎都是些達(dá)官貴人,少數(shù)一些江湖客想來也都是成名已久的好手,才能有這財力在此一擲千金。
陳寧跟迎上來的小二要了一個三樓靠窗的位置。說起這位置也是極好,向外看能將半個西京盡收眼底,向內(nèi)看又把整個酒樓一覽無遺。
陳寧坐定后笑道:“這地方好得很,蕭兄弟要是對歌舞有興趣就看看歌舞,沒興趣就看看這古都洛陽的晚霞,也是美得很呢。”隨后便叫小二點了幾道菜。
蕭思君當(dāng)然對這歌舞有些興趣,只是這些舞姬多半都是胡人,穿著暴露動作大膽,讓蕭思君這還未經(jīng)人事的少年不敢多看幾眼,趕緊心虛地將視線向窗外轉(zhuǎn)去。
陳寧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喝著茶的時候輕笑了一聲。
二人等了一陣子,菜也不過上來兩道,這讓陳寧有些不太高興,眼見著天都要黑了,他一拍桌子叫來小二:“今日上菜怎么這么慢?”
那小二連連點頭哈腰道歉道:“實在不好意思,這位客官。昨日有位大人物在咱們這定了一桌水席,那規(guī)??芍^前所未有,咱們這的幾位大廚都忙得焦頭爛額。這樣,客官您別著急,小的這就給您催催去,再跟掌柜的說說,賠您一壺上好的桃花釀?!?p> 這到底是大酒樓的小二,話說得規(guī)矩,事情處理也到位,陳寧不好再多說什么,揮揮手讓他下去了,只是他轉(zhuǎn)目看向窗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道:“我還當(dāng)是誰這么大排場呢?!?p> 蕭思君聽了也趕緊向外看去,只見外面浩浩蕩蕩一隊騎兵,擁護一頂八抬大轎向這里走來。
看那穿著,蕭思君想起這些抬轎子的似乎是宮里的下人,當(dāng)時那侍立宮門的小太監(jiān)似乎就是這身打扮,再看那支騎兵隊伍裝備精良,軍容整肅,行動整齊劃一,想必也不是尋常府第能養(yǎng)得的私兵。
蕭思君看了一會,皺眉問道:“這是朝廷的人?”
陳寧笑著呡了一口茶:“是,恐怕也不是?!?p> 蕭思君不解,陳寧解釋道:“這些人的確是東京宮里的人,但他們一無儀仗二無旗號,恐怕并未接皇上旨意,很有可能是某個達(dá)官顯貴私自調(diào)動的。”
蕭思君聽了倒抽一口涼氣,要說某人能肆意調(diào)動皇宮中的力量,那他有多大的權(quán)勢也是可想而知的,此時向這金谷園而來的就是這么一個大人物。
但蕭思君轉(zhuǎn)念一想,如今坐在自己對面的這個陳寧不也是如此有權(quán)有勢的大人物嗎?只是任誰看見陳寧,也實在想不到他是一位手掌全國兵馬的達(dá)官顯貴吧。
正這時,那一行人已來到了金谷園門口,蕭思君看到那幾個充當(dāng)轎夫的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壓轎了,然而那步下轎子的人卻被房檐擋住了身影。
蕭思君于是向內(nèi)堂看去,果然不多時便看見一個身著錦袍的背影走了進來。這人看來有些年紀(jì)了,花白的頭發(fā)上插著一根青玉發(fā)簪,雖然衣著華麗,前呼后擁,但那微微駝背的形象卻始終讓人覺得他只是個長年在人前卑躬屈膝之人。
那人四下看了看店內(nèi),然后邁開步子當(dāng)先走了起來。
他步伐不大,但步速不慢,很快便登上了上樓的階梯。這時候蕭思君終于看清了他的長相,而這足以令他驚訝不已——這人竟是當(dāng)時站在皇帝身邊的老太監(jiān)!
“這……”蕭思君一時失了言語,呆了一會才道,“他怎么會在這?”
陳寧依舊一副看戲的表情笑道:“那誰知道呢,不過既然他出了宮,恐怕就不太平了吧?!?p> 蕭思君剛想問陳寧這話是什么意思,卻忽覺得一股殺氣陡然而生。
仔細(xì)分辨之下,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一股殺氣,而是不知多少殺氣糾結(jié)在了一起。
這殺氣是在那老太監(jiān)踏上二樓時開始出現(xiàn)的,隨著他走到二樓的桌子旁坐下,那殺氣也越來越重。
“有人要殺他……”
聽了蕭思君這句喃喃,陳寧斜睨著那老太監(jiān)的方向道:“何止啊,這世上想要他命的人,能從東京城門口一直排到吐蕃皇宮?!?p> 蕭思君剛想問為什么,那老太監(jiān)卻先尖著嗓子喊了一聲道:“掌柜的先不用上菜了,各位英雄好漢想要咱家命的,先動手吧,要不咱家也吃不安生。”
陳寧聽了呵呵一笑,輕聲道:“他還真有自知之明?!?p> 隨著那老太監(jiān)聲音一落,早有一個大漢耐不住性子猛然站起,舉起手里的環(huán)首大刀沖那老太監(jiān)大罵:“姓郭的,爺爺今天也讓你知道死誰手上了,你爺爺我就是山西大刀閔中行!”
老太監(jiān)繞著鬢角的長發(fā),故作深思道:“閩中行?沒聽說過,跟咱家有什么瓜葛嗎?”
那閔中行喝道:“當(dāng)年太原知府劉大人愛民如子,卻被你這閹人陷害以至抄家滅門,似你這等閹狗,當(dāng)是人人得而誅之的!”
那老太監(jiān)一邊摳著指甲一邊不屑道:“也就是說你與咱家無冤無仇,不過是像個乞丐一般,到咱家這來討個名聲罷了,是不是?”
閩中行剛要喝罵,與他同坐的一個瘦長漢子先站了起來道:“郭公公不愧是皇上身邊的紅人,這話說得還真是刺耳。我們兄弟幾個都是太原府的人,自然都多少受過劉大人的恩德,因此才來這準(zhǔn)備給劉大人報仇?!?p> 陳寧聽了輕輕嗤笑了兩聲:“這幫傻子還真以為劉士光是死在郭太監(jiān)手里的?!?p> 蕭思君聽著兩人說得言之鑿鑿,本來也是信了,但聽陳寧這話似乎還有內(nèi)情,于是輕聲問了一句,陳寧卻呡了口茶,用下巴指了指二樓:“先別問,看戲要緊。”
蕭思君再看過去時,那老太監(jiān)依舊是一臉的不在乎,玩弄著手里的玉扳指,看也不看那兩人道:“所以你們這一桌四個人,都是來咱家這做乞討營生的?”
看來在這老太監(jiān)眼里,想殺他的人都是些欲借此揚名的人,因而一律被他歸到了“乞丐”之中。
他那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理所當(dāng)然激怒了這些江湖俠客,論嘴上功夫他們又比不上這位長年混跡于朝堂的公公,于是立時氣血上涌,各自掄起兵器飛身而上了。
蕭思君原以為這老太監(jiān)如此有恃無恐,是因為他身邊跟著的那些朝中護衛(wèi),卻沒想到那幾名護衛(wèi)依舊是站在桌子四角,無一人有動作。
倒是那老太監(jiān)停住了把玩扳指的動作,蕭思君只見那老太監(jiān)手上恍惚一晃,只是一個剎那過去,那飛身上來的四人便都慘叫著扔掉了兵器。
蕭思君趕緊循聲望去,但見那四人的右手腕上都嵌著一枚銅錢。
他這才明白那老太監(jiān)剛剛是一連打出四枚暗器,分別打落了這四人的兵刃,然而他出手之快竟令蕭思君這等高手也只尋到了點端倪,一個深居宮中的無根之人竟有這等身手,也當(dāng)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那老太監(jiān)勾起嘴角,一副目中無人的笑容道:“既然是乞丐嘛,一人賞一個銅板?!?p> 那四人硬撐著手上劇痛站起身來,看他們額頭上汗珠不斷、青筋暴起,怕是剛剛那一下連他們手筋也給打斷了。
老太監(jiān)見四人再次起身,嗤笑道:“怎么,一個不夠?那就再賞一個?!毖哉Z間袍袖一擺,又射出四枚銅錢,皆打進了這四人的喉嚨。
這一回蕭思君看得仔細(xì),卻也只隱隱看見四道金光閃出,不禁贊嘆道:“好厲害的手法?!?p> 陳寧一臉無所謂的笑容道:“你當(dāng)他如何得皇上賞識的?當(dāng)年皇上秋獵遇到猛虎,他以飛蝗石射瞎了虎眼,救下了皇上,這才跟在了皇上身邊?!?p> 蕭思君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了點頭。
那些二樓的賓客見到有人被殺,不少都跑了出去,還留下了兩桌人抽出兵刃怒瞪老太監(jiān),顯然也是一群為聲名而來的“乞丐”。
見到這兩桌人,老太監(jiān)用袖子捂住鼻子,陰陽怪氣道:“這酒樓里怎么這么多乞丐,真是臭死了,你們快將他們趕出去?!?p> 兩側(cè)護衛(wèi)答一聲“是!”這才有了動作。
蕭思君見這幾個護衛(wèi)步伐穩(wěn)重,氣息沉著,想必都是高手,雖然這兩桌人也有些功夫,但怕是難敵這幾個護衛(wèi)。
這原本也不關(guān)蕭思君什么事,陳寧也沒有要插手的意思,因而蕭思君只是打算靜坐看戲。只是沒想到突然有一人從三樓躍下,那人動作極快,抽出細(xì)劍只在一個呼吸間便刺傷了四個護衛(wèi)。
陳寧竊笑一聲:“真有高手啊。”
但蕭思君已經(jīng)看清了來人的身份,此人便是當(dāng)日真武山上與蕭思君動過手的池墨茵。
依池墨茵的功夫,雖能傷幾個護衛(wèi),但卻難敵那老太監(jiān)的金錢鏢。
蕭思君有心幫忙,但老太監(jiān)見過他,若是一個不慎就會讓真武門與朝廷對立。
蕭思君心下一轉(zhuǎn),趁著眾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猛然一躍,飛身下了二樓,一把抱住池墨茵腰際,將她扛起來便急速掠出酒樓,隨后在外面翻身上馬,砍斷韁繩疾馳而去。
這動作一氣呵成,在其他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已經(jīng)絕塵而去了。
老太監(jiān)一時沒了反應(yīng),當(dāng)他想到蕭思君是從三樓下來,向三樓看去時,卻又見一道人影飛身出了門去。
這道人影自然就是陳寧,這回掌柜的倒是反應(yīng)了過來,大喊一聲:“客官你還沒給錢呢!”
陳寧此時已上了馬,卻也不忘大聲回道:“掌柜的你也沒上菜??!”隨后催馬便走,只留給店里眾人一道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