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德剛將目光從長帆臉上收回，重新放到了王琿的身上，笑了笑道：“王大人，咱們借一步說話?！闭f著要引王琿走進自己的內(nèi)室之中。王琿不解其意，但見鄭德剛對自己態(tài)度十分溫和，便隨之走了進去。只見鄭德剛的內(nèi)室十分狹小，四面的墻上除了有一面倚墻放了床榻，其余三面都是書架，擺放著一摞摞書卷。
王琿略一掃視，見架上書籍雖多，卻收拾的整整齊齊、一塵不染，不免十分贊嘆，又看到鄭德剛的枕上還攤著一本書，不禁對這位大理寺卿有些刮目相看：世人皆知鄭少卿能夠做到這個位置上，多是享了子承家業(yè)的便宜，沒有想到鄭大人竟也是飽學(xué)之士，躉著滿屋的藏書，廢寢忘食地讀。
正想著，忽聽鄭德剛低聲說道：“王大人有所不知，剛剛宮里的童閣老和劉內(nèi)侍來了我這大理寺，趙大人多半是脫險了，外面這個小奴，不知王大人可有十足的證據(jù)，不然……被人抓住什么把柄，反而是害了趙大人。”王琿聽出了鄭德剛的言外之意，忙解釋道：“下官明白少卿的意思，這孩子已經(jīng)親口招認(rèn)了，此案確實與他脫不開關(guān)系。”
鄭德剛便放心下來，說道：“這般便好，我也是擔(dān)心節(jié)外生枝，白白把王大人也牽連進去?！蓖醅q有些感動，說道：“大人既對下官這樣叮嚀，下官也有件事，不妨說給大人聽聽。這個案子，是官家授意下官在江寧查的，可見官家并未疑心趙大人。那么官家是想用這件事敲打誰，想來鄭大人也明白?！?p> 鄭德剛見王琿這樣毫無遮攔地講出了官家的意思，有些驚訝道：“此事你可對旁人講過？王大人，臨安不比江寧，說話要當(dāng)心?！蓖醅q笑起來道：“下官明白，我自覺著與大人投緣，又見大人與我交心，才不愿有所隱瞞的。實話說，這件事，連我外面那兩個兄弟都是不知道的?！?p> 他邊說邊下意識地看了看外面的李卓然與邵瘦鐵。鄭德剛也隨著看了一眼，見他二人均是器宇不凡，不似尋常小吏，便問道：“不知這兩位，可是王大人的手下？”王琿道：“回大人的話，是下官在江湖上的朋友?！编嵉聞傆謬诟赖溃骸澳腔胤A官家的時候，便不要提起他二人了，免得官家生疑為何江湖勢力參與其中?！?p> 王琿便又道了謝，剛想詢問長帆該如何處置，就聽鄭德剛道：“若無他事，人就先關(guān)在大理寺，王大人一路奔波，恐怕已經(jīng)累了，就先與朋友在后面幾間廂房歇息，鄭某還要去秦將軍那里看看，也不好讓他久等?！蓖醅q忙道：“不敢耽誤鄭大人的正事，我等也不便在大理寺逗留太久，以免落人口實，將人犯交接就先回去了?！?p> 鄭德剛點點頭，出去對長帆身后的一名衙役說道：“老賈，你負(fù)責(zé)收押一下。”那叫老賈的衙役應(yīng)了一聲，便引李卓然與邵瘦鐵架著長帆向地牢方向走去。鄭德剛安排王琿在內(nèi)室中等候，自己忙帶人向前面大堂尋秦國錫。
那秦國錫在大堂等了半晌，早已是氣急敗壞。他心里擔(dān)心誤了史彌遠交代的時辰，回去又免不了落下一陣抱怨，便將一肚子無名火發(fā)在了幾名隨從的校尉身上：“讓你們?nèi)タ纯茨墙瓕幍耐蹩h丞究竟帶了什么人來，你們倒是想辦法啊，都一個兩個在這里大眼瞪小眼，咱們就能和丞相交差？”
其中一個丹鳳眼姓黃的校尉解釋道：“稟將軍，這大堂外都是大理寺的人，您也看到了，我們剛剛出去了幾步，就被勸回來了，還能硬闖不成？”秦國錫將手重重拍在圈椅的扶手上道：“大膽！待會丞相問起來，本將軍也學(xué)你這樣答話么？”他的話音未落，忽聽到門外傳來了鄭德剛的聲音：“何事讓秦將軍如此惱火，是鄭某手下照顧不周？”
說著，人便大步流星地從外面走了進來。秦國錫忙站起身來相迎，諂笑著說道：“鄭大人說得哪里話，秦某是專門來向寺卿賠不是的，剛剛——在牢中多有得罪。”鄭德剛似乎有些不悅：“我還道將軍有何要事，若只是賠禮道歉，何必在四更天前來，將軍這等文韜武略的賢才，都不用睡覺的么？”
秦國錫聽出了鄭德剛話里的埋怨之意，忙道：“唉，若不是火燒眉毛的急事，秦某斷不會三番兩次深夜打擾。這不是史丞相催的急么，只能再次登門，請鄭大人多多體諒?！编嵉聞傸c點頭，坐到了椅子上道：“那秦將軍便將丞相的意思，快些傳達給鄭某，鄭某領(lǐng)了話，也好趕緊回去補個回籠覺，免得上朝的時候困倦，忘了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把剛才地牢里看到的事說出來了。”
“你——”秦國錫沒想到鄭德剛竟這樣不留情面地揭了他的短，一時間有些氣惱，卻又強壓了下去：“鄭大人，剛剛丞相看了三司定罪的文書，覺得刑罰過重，便與曹可春、杜金平二位大人連夜商議，將文書給改了改，這不，著我拿來給鄭大人過目，若是大人覺得尚可，就請加蓋了官印，秦某也好拿回去向丞相交差，鄭大人也好盡早歇息?！闭f著，便將那寫了文書的黃綢，交給了鄭德剛。
鄭德剛展開文書，見御史臺與門下省的官印已經(jīng)蓋在了上面，頓時不悅道：“這是何意？史丞相未免也太不把大理寺放在眼里了?！鼻貒a已經(jīng)料到鄭德剛會是這般反應(yīng)，忙寬慰道：“大人莫要多心，丞相也是不忍心要大人半夜勞心勞神，才未經(jīng)大理寺的參與，著曹大人代勞了。不過鄭大人，這文書可是赦免了趙大人的死罪啊，這不是您想要的結(jié)果么？”
“我想要什么樣的結(jié)果，不是還得依史丞相的意思？”鄭德剛反詰道：“縱使這樣，我也從未聽說，三司審案，大理寺只負(fù)責(zé)蓋官印就可以了，史丞相也太獨擅專權(quán)了些吧，秦將軍，我說得不錯吧？”鄭德剛將這問題拋給了秦國錫，他知道，只要秦國錫迫于此刻的形勢表示附和，自然就不敢將這句話傳給史彌遠聽。
秦國錫咧開嘴，尷尬地笑了笑道：“是，是，鄭大人說的是?！编嵉聞偮勓砸矡o心再捉弄秦國錫，只將曹可春擬的文書仔細看了一遍，知道他們已見風(fēng)使舵，對趙清州從輕處罰了，這確實是他想看到的結(jié)果。秦國錫見鄭德剛已經(jīng)讀完了文書，便笑道：“鄭大人，快請吧。大理寺的官印落上之時，就是趙大人的免死之日了?！?p> 鄭德剛笑了笑，長舒了一口氣道：“來人，取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