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濟112年,正是夏日午后,東平府陳橋灣,幾個村民各自駕著小舟,行駛在江心之中,不時撒下漁網(wǎng),撈起一兜兜的鮮魚活蝦。
“老三,你這網(wǎng)子撒的可是不積極呀!怎么了,這么沒精打采的?”
老三半坐在船頭,戴著斗笠,口中咬著一節(jié)篾子,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船槳。他聽完那人的話,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滿臉無所謂的說道:“老楊,我看你就是腦子缺根弦,撒那么勤快的網(wǎng)子干什么,多多幾條魚又能怎么樣?看看你們船里,那么多筐的魚蝦,能多換來兩個銅板不能!每天的油鹽糧米,能換出去多少?”
說著,老三拍了拍船板,接著對幾人說道:“就我船上這兩筐子,我都嫌太多了,你們船里裝那么多筐,剩下來的不還是眼睜睜看著發(fā)臭,費那些力氣干啥?我看呀,你們就是傻,力氣多得沒處使了,才跟這江里的魚鱉較勁兒!”
一句話說得眾人全部無語,老楊遠遠朝他啐了一下,氣道:“這個懶貨,還懶出學問來了!”
“哎,我這可不是懶,我這是在思考生活,總結(jié)經(jīng)驗。哪像你們一個個不求上進,看著長了一身肉疙瘩,可你們的腦仁加起來,都沒有個核桃大!”
“嘿,你還越說越來勁兒了?!?p> 老楊舉起長篙朝他敲了一下,罵道:“你那么有腦子,不還是跟我們一樣窮的叮當響,不還是天天的跟我們一起打漁?!?p> “呵呵,那怎么能一樣!”老三越說越來精神,將斗笠往后一推站起身來,午后的陽光照得他腦門锃光瓦亮。他一手提著漁網(wǎng),一手抓著網(wǎng)繩,叉著腿站在船頭,向一眾伙伴說道:“你們打漁就是為了抓點兒小魚小蝦,我打漁可是為了抓住海龍王的!”
說罷,老三擰腰轉(zhuǎn)身,“嘩”的一下,將手中的漁網(wǎng)撒了出去,“撲棱棱”落入水中,引得一眾伙伴哈哈大笑。
老楊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罵道:“你個懶貨,整天就會胡咧咧,看看你這網(wǎng)撒的,我家大小子撒得也沒你這么磕磣。網(wǎng)子都沒展開,還要捕海龍王呢你!”
旁邊一個伙伴立刻附和道:“是啊,這貨就是懶,還整天都是他的道理?!?p> “嘿,老三,你要捕海龍王,怎么也得去海里吧,咱們這條破江,下輩子你也見不到海龍王?!?p> 老三被一眾伙伴擠兌的滿臉通紅,憤憤的哼了一聲,說道:“你們懂什么,海龍王是管水的,哪里不能去得,來咱們這串個門也很正常嘛。再說了,千里馬還有個失前蹄的時候呢,我失一次手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說罷,老三不等網(wǎng)腳落地,便開始往上拉了起來。這么一用力,他便發(fā)覺不對,只覺得手中漁網(wǎng)沉甸甸的,絕不像是落了空的樣子。
老三輕咦一聲,帶著滿腹的疑惑,緩緩收網(wǎng)。
又有伙伴笑道:“老三,你這一網(wǎng)也撒不到什么東西,怎么還小心翼翼的,真網(wǎng)著海龍王了?”
“別說話,我這網(wǎng)子里可能有個大家伙!”
隨著老三的緩慢收網(wǎng),眾人便看到一抹白影,隨著網(wǎng)子從水底緩緩升起。白影越升越高,輪廓也漸漸清晰起來,它的一頭帶著一團水草模樣的東西,正隨著水流層層蕩漾。
“咦~真有東西!”
“嚯~這么大個,還是白的,不會真是條海龍王吧?”
“你啥時候跟老三學會扯淡了,海龍王能老老實實待在網(wǎng)子里么?要我說,可能是條大白鰱魚。嗯~”這伙伴思考了一會兒,接著說道:“還是條死魚,不然不能這么一動不動的!”
另一人嗤笑一聲,反駁道:“你也跟他差不多,瞎扯淡。要是死魚,早漂起來了,就是不漂,也被別的魚吃了,能等著老三給他撈起來!”
“都別說了!”老楊面色嚴肅,揚起右掌,制止一眾伙伴的胡言亂語,雙眼緊緊盯著水面,回頭向大家說道:“看著像個孩子?!?p> 話音剛落,他急忙撐篙劃了過去,此時老三已經(jīng)將漁網(wǎng)拉到了水面上,老楊急忙對老三說道:“快拉上來,的確是個孩子!”
老三低著頭,聽到老楊的話,這才緩緩抬起頭來,只見他面色蒼白,冷汗涔涔,上下牙齒碰得噔噔作響。他雙手握著網(wǎng)繩,五指骨節(jié)捏的發(fā)白,雙腿抖若篩糠,兩眼滿含驚恐的看著老楊,一字一字的崩出一句:“是,是,是個孩子!”
老楊看他愣愣的站在船頭動也不動,罵道:“還不快拉上來!”
“拉,拉,拉不動!”
老楊頓時被他氣得無語,恨不得拿桿子在他頭上敲一下,說道:“一個孩子才幾斤重,上白斤的魚都能拉上來,一個孩子還拉不動了?!?p> “沒,沒勁兒了!”
老楊為之氣結(jié),罵了一句,急忙劃到近前,跳上老三的船來,三兩步來到老三旁邊,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網(wǎng)繩,輕輕拉了兩下,便將右手伸到水中,往上一抄,便把這孩子拉到船上。
老三早嚇得癱在地上,看到老楊把那撈上來的孩子放到自己身邊,又連滾帶爬的遠離了幾步,這才躺在一邊大口喘著粗氣,渾身抖若篩糠。
老楊瞥了他一眼,沒有理會,而是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鼻息,眉頭皺起,便要伸手摸這孩子的頸部動脈。身后一名伙伴已經(jīng)跳到船上,向孩子看了看,說道:“老楊,不用看了,這孩子肯定死透了,你看他渾身都泡發(fā)了,不知道死幾天了呢?!?p> 說著,這人將老三往船艙里踢了踢,這才來到老楊身邊,蹲坐下來,說道:“這小子看來也不是一般人,你看這肚子鼓的?!?p> 這人掀起孩子的衣服,屈指在他肚子上彈了一下,發(fā)出“嘣”的一聲悶響。
老楊皺起眉頭,對他說道:“老大,這孩子都已經(jīng)死了,就別糟踐人家!我們先把他抬岸上去,然后派個人跟村長說一聲,讓他把這事兒報上去,剩下的讓官府處置吧!”
老大笑了笑,答應一聲,滿臉躍躍欲試的說道:“咱們抬歸抬,可這孩子滿肚子的水,咱們還是先給他排出來吧。”
“人都死了,怎么排,還是先上岸再說!”
老大嘿嘿一笑,說道:“看我的吧!”
說罷,不等老楊反應過來,雙手便用力按向孩子的肚子。老楊還未來得及阻攔,他的雙手已經(jīng)按到了孩子的肚皮上。
被這一按,這孩子猛地坐起身子,“噗嗤~”一聲,一股長長的水箭,從孩子的口中射出。
老大正蹲在孩子身側(cè),彎著腰笑呵呵的看向孩子,被這一股水箭射個正著,滿臉都是污漬臟水。
接著,一股酸臭惺苦的怪味兒在船頭升起,熏得老楊連連后退。
老大滿臉都是臟水,口鼻直接與這些臟水接觸,更是難以忍受。急得他慌忙閉住一口氣息,一個猛子鉆進了江中,一連游出去十幾步遠,方才浮出水面,大吼一聲道:“這孩子特么吃了什么東西,怎么這么臭!”
老楊一手掩著口鼻,站在船邊,對他笑道:“連死了多久都不知道,就敢按人家的肚子,你是作得一手好死?!?p> 連連在面前揮了好幾下,老楊才接著說道:“快爬上來,跟我把他抬走,讓老三把船洗洗,這味兒大得,我也受不了了?!?p> 正在這時,一眾伙伴突然滿臉驚恐,指著老楊連連大喊。
眾人語聲噪雜,老楊也聽不真切,正要細問時,卻聽到腳邊“哇~”的一聲,低頭看時,當時便嚇得他往后跳去。
再細看時,原來那死掉的孩子正趴在船邊,伸著腦袋“哇哇~”的向江中連連嘔吐。
那孩子連著吐了許久,只吐得酸水殆盡,力軟筋疲,這才一翻身,四仰八叉的躺在船上。
午后的陽光還有些毒辣,讓他眉頭微皺雙目緊閉。他也不管空氣中的酸臭惺苦,半張著小口,露出細密潔白的牙齒,胸腹努力的起伏著。
雖然呼吸困難,氣味兒也十分難聞,然而這孩子浮腫的臉上,卻掛著一絲欣慰的笑容,神情中自有一抹得意。
老楊緩步上前,到了離他三步遠的位置停了下來,說道:“這位小哥兒?”
這孩子正沉浸在自己的欣喜中,老楊一直喊了三四遍,他才反應過來。于是,他一手搭在額前,遮住毒辣的陽光,瞇著雙眼看去。便見到眼前一人高大威武,一身灰色土布短衫,頭戴斗笠,赤著腳站在自己身前。
這孩子努力坐起身子,正要搭話,卻覺得胸中發(fā)悶,口中發(fā)苦,一陣頭暈目眩幾欲作嘔?!班弁ā币宦?,他又躺倒下去,腦袋重重的磕在船板上,立刻暈了過去。
這孩子一番動作,把個老楊嚇得渾身一窒,急忙上前,伸手探向鼻下,直到感覺指間清涼,鼻下生風才放下心來。
他拍了拍“咚咚”直跳的胸口,悄聲說道:“還好,還好,沒有被我這一問嚇死。若是平白無故吃了官司,那幫老家伙一定趁機把我趕出陳橋灣!”
正在這時,老大重新爬了上來,老三也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挪了過來。
老大滿臉疑惑的問道:“老楊,我剛剛看到這孩子活了?”
老楊捶了他一拳,沒好氣的答道:“是啊,被你一掌給按活了!”
老大嘿嘿一笑:“哪是一掌,分明是兩掌按活的!”
老三的臉色還是一片蒼白,自然沒有心情理會兩人的吹捧,而是問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
“能怎么辦,既然都被老大弄活了,肯定是不能再給他扔河里去,只能是帶回了!”
“那帶回去怎么辦,誰家里還養(yǎng)得起他?我跟你們說,像他這樣的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時候,還不能干活,誰家接了也受不了?!?p> 老大哼了一聲,說道:“先帶回去再說,現(xiàn)在正是魚鱉豐富的時候,大家再一人省一口糧食,總不會餓著他。等查清了他的身世,自然就不用我們負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