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當夜色籠罩臨安的時候,北街成了最明亮的地方。
十五的月亮已經(jīng)宛如玉盤,今夜天公也做美,沒有一絲云彩的遮擋,黑漆漆的夜空中,月亮顯得十分奪目,若在平時,文人騷客睹見此,必然又一篇懷鄉(xiāng)思物之作,但是,這里是臨安。
寬闊的大街上被形形色色的行人所占,各色商品玩物琳瑯滿目,目不暇接,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這種樂趣感染到每一個人,落寞,與他們無關。
謝莫袂一身青衫,這次的他,沒有再打扮的奢華貴氣,而是像一個普普通通的書生,但是身邊的謝菁華卻美艷不可方物,每一位行人路過,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無論男女。
謝莫袂一臉淡然,看著周圍形形色色的人和物,而謝菁華卻有些焦急——那個人為何還不來?
不見復關,涕淚連連。
謝莫袂當然知道自己的妹妹在想些什么,這種心情他體味過,算是過來人,有些不忿,“這家伙,用了什么手段,把菁華騙的團團轉?!币灿行┮苫?,黃昏之時,他們出門前,司朔曾說讓他們先來,自己隨后就到,可現(xiàn)在天都已經(jīng)完全黑了,他們倆仍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北街街頭,“不會放了我的鴿子吧?!毙睦镞@樣想著,司朔出現(xiàn)在他面前。
“抱歉,有點事情耽擱了。”司朔向他道歉,謝莫袂點點頭,來了就好,至于到底是什么事耽擱了,他沒選擇多問。
謝菁華看見司朔出現(xiàn),俏臉微紅,提起裙裾,聲音細若蚊喃,“朔公子,好久不見?!?p> 明明昨日還在府中遠遠地望見過。
司朔朝她溫和的笑了笑,“謝姑娘,好久不見。”親切而隔閡,宛如陌生人之間的初見。
“走吧,我們?nèi)ソ帜沁吳魄啤!毖垡娭鴼夥沼忠鋱觯B忙牽起謝菁華的手,對司朔說道。
司朔“嗯”了一聲,環(huán)顧起周圍,確實和七月半那日的所見,有所不同,更加熱鬧,更加奢華,道路,也更為擁擠。
……
“阿九阿九,街上好多人??!”就在司朔一行人剛剛離開,阿蕓牽著阿九,來到他們剛剛所在的位置。兩人皆身著華服,男的俊俏,女的嬌美,任誰瞧見了,也會感嘆一聲“好一對壁人!”
阿九只覺得有些嘈雜,畢竟聽慣了風沙聲的耳朵,再來感受人間繁華,不適應也是很正常的。阿蕓每個攤子前都要瞧瞧看看,拿起來,放下去,攤主見兩人皆身著不凡,也并未反對。倒是阿九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不耐煩的神情,就當阿九準備開口勸阻的時候,阿蕓拿了一盒胭脂,在嘴唇上輕點,轉頭問道“阿九,這個顏色,好不好看?”
“.…..好看。”
一腔火,被澆滅于無形。
阿九這次出門,明明記得裝錢的袋子被塞得鼓囊囊的,可是正當阿蕓和老板講好價,準備付錢的時候,一摸袋子——空了。而手上提著一大堆阿蕓剛剛買的小玩意,有小食,有胭脂,也有布匹。
阿九臉上浮現(xiàn)出尷尬的神色,他實在不愿意面對著阿蕓期待的臉說出“沒錢了”三個字,這會讓他覺得很沒面子。
本來笑盈盈的老板見阿九遲遲不肯掏出錢,便換上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沒錢還學別人討價還價,趕緊滾!”
阿九和阿蕓被麻溜兒地轟走,周圍發(fā)出一陣嗤笑。
兩人來到河邊,一座石拱橋架在上面,這兒的游人很少,月亮倒印在河中央,又印在兩人眼中。
“阿九對不起,讓你丟臉了?!卑⑹|牽著阿九的衣角,滿臉通紅,小聲道歉。
阿九看到阿蕓的臉,滿腔的怒火消散于無形,但是嘴里還嘟囔著“這老板,如果在邊塞敢這么說話,我早就……”
話沒說完,就被阿蕓用小手堵住,“阿九你看?!?p> 阿蕓用手指著河中月影,阿九順著她的手看去,恰逢一陣微風拂過,完整的月亮被撕成一團又一團,每一團月影中又倒印著一輪月亮。
河邊的垂柳也被風所扶動,新生的柳葉劃過阿九的臉,有些癢癢的,又像是劃在心上。
“阿九,邊塞從來沒見過這么美的景色?!卑⑹|依偎在他懷中,感受到她溫軟的鼻息,他有些不知所措。
遠處的嘈雜與他們無關,他們眼前,只有一輪圓月,一陣清風,和他們懷中的彼此。
“你喜歡,我就帶你天天來看。”
“不要?!?p> “再好看的風景看長了也會膩味的。”
“這天下還有許多沒見過的風景,你想看,我?guī)闳タ??!?p> “我要你陪我一起去看?!?p> “好。”
眼前月,心上人,莫過于此。
“阿九,你的刀鞘有些破舊了,去換個新的吧?!卑⑹|摸到阿九背后的刀鞘,布滿裂紋。
“可是,錢已經(jīng)用光了……”阿九話未說完,阿蕓像變戲法一樣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美的小錢袋,“我這里還留了一些?!卑⑹|笑靨如花。
“走吧,現(xiàn)在該給你買些東西了?!卑⒕啪瓦@么被阿蕓牽著,重新步入嘈雜,但是剛剛還聽起來讓人煩躁的聲音,如今看來,已沒那么討人厭了。
……
“菁華,這根釵子和你很配,要不要試試?”謝莫袂手拿一根通體晶瑩的玉釵,笑著問謝菁華。
謝菁華接過玉釵,對著銅鏡,比劃兩下,確實般配。
她的眼睛往身邊站的遠遠的司朔瞟了一眼,見他正眼都沒往這兒看,心中默嘆一口氣,放下玉釵,“很好看,但是我不喜歡。”
“我看是他不喜歡吧?!敝x莫袂心中想著,也有些無奈。
本以為在街上逛一逛,買些東西,能緩和他們之間的氣氛,可沒想到,司朔全程沒搭理謝菁華,仿佛她不存在。
他雖然不太樂意司朔和自己的妹妹扯上太大的干系,可是眼瞧著自己的妹妹從芳心暗許都快成了相思病,他有些著急。
“我們換一家看看吧。”他招呼司朔,司朔點點頭,邁出大門。
謝菁華望著他的背影,眼中無限的幽怨。
司朔是故意的。
對于這樣情竇初開的少女,越是搭理她,反而有可能越適得其反。所以他選擇冷漠,溫柔的冷漠。這種含苞而不漏的冷漠對于所有抱著一芳春心的少女,都會是個致命的打擊,開始也許會越陷越深,但隨著時間過去,這種本就朦朧的情感最終將會消散不見,到最后還會成為永不相逢的路人,這就是司朔的目的。
走出店鋪,不遠處圍著一大圈人,好似在舉辦什么慶典,三人一同圍了上去。
一方擂臺搭在擂臺中央,擂臺旁放置著一個兵器架,上面擺著刀,劍,槍等諸多兵器,只不過都是用木頭做的,擂臺中央站著一個富態(tài)的中年人,手里拿著一顆圓滾滾的珠子,“諸位江湖朋友,武林中人,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誒!”
“我家主人素來仰慕各路大俠的武功拳腳,今日搭此擂臺,歡迎各路英雄來挑戰(zhàn)?!敝心耆送砗笾噶酥?,擂臺下,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目露精光的兇狠漢子。
“若是哪位大俠,戰(zhàn)勝了他,我玩家主人出重金挽留,作為賓客,若不愿意受限,我家主人也不強求,此物就當是贈與大俠,交個朋友?!闭f罷,他揚了揚手中的珠子——一顆充滿西域風情的琉璃珠,這玩意兒可是千金難求。
擂臺下不少人露出貪婪的神色,當即就有人跳上擂臺,要嘗試一嘗試。
中年人示意他先挑一樣兵器,挑戰(zhàn)者顯得很是自信,擺了擺手,中年人隨即退下,那兇狠漢子跳了上來。
隨著漢子跳上來啊,整個擂臺都搖晃了一下,那挑戰(zhàn)者心里有點發(fā)覷,已在臺下的中年人歉意一笑,隨后大喊,“開始!”
那兇狠漢子沖了上來,只一合,便將挑戰(zhàn)者打下擂臺,挑戰(zhàn)者的同伴趕忙過去扶起,發(fā)現(xiàn)他胸口塌陷了一大片,進的氣少,出的氣多,僅僅一拳,就將他打死!
漢子甩了甩手,往挑戰(zhàn)者方向吐了口唾沫,又用有些怪異的官話挑釁道“你們,漢人,懦夫!”他居然是個西域人。
下面群情激奮,有人質(zhì)問中年人為何不提前說明這是一場生死之爭,但隨后被中年人身后的侍衛(wèi)給攔住,質(zhì)問著看著侍衛(wèi)手中長槍上閃著的寒芒,沒再敢說話——這可是真家伙!
中年人又慢騰騰地爬上擂臺,富態(tài)的身子在翻越圍欄時顯得很吃力,有些可笑,但是下面鴉雀無聲。
中年人此時不再是剛剛那副和藹的神色,“諸位江湖好漢,是我剛剛沒說清楚,站在此擂臺上后,生死勿論?!?p> 他手上燦燦生輝的琉璃珠不再是那么唾手可得,像是艷麗的蘑菇,美麗,卻又致命。
漢子又用他不純正的官話挑釁一遍,臺下所有人心中都燃著一團火,但是迫于漢子強大的力量,無人敢上前應戰(zhàn)!
“孬種!”漢子嘴里又蹦出一個詞兒,看向臺下的人,像在看一群螻蟻。
“我堂堂臨安,居無一人敢應這西域蠻子!”謝莫袂看起來有些痛心。
“你行你上啊。”司朔頂了一句,謝莫袂臉色“唰”一下變的通紅,他并非打不過這純靠力量取勝的蠻子,但是怕還留了什么后手,所以只在暫時觀望。
“你們這些西域人,年年被我南晉打的抱頭鼠竄,還敢在此撒野!”謝菁華可不管這么多,怒斥道。
漢子正享受著萬眾矚目的感覺,突然被一個小姑娘所打斷,有些不爽。他兩只銅鈴般的眼睛瞪著她,“小妹妹,你再說一遍試試?”他并沒有外表看上去那么莽撞,看著謝菁華的衣著打扮,沒有貿(mào)然動手。
“不可莽撞!”司朔也出聲提醒,但是為時已晚。
“我說,你們這群西域蠻子,年年被南晉軍打的落花流水,還有膽子來臨安撒野!”謝菁華毫不畏懼漢子的威脅,她一直被壓抑著的刁蠻性子,這個時候被挑起來了。
“額啊啊啊??!”漢子發(fā)出一聲怒吼,直接撕開擂臺的圍欄,跳了下來,一拳砸向謝菁華!
心里最深的恥辱被翻出來,他無論如何,都忍不了!
這一拳迅捷如風,力道如雷,謝莫袂甚至來不及阻擋,只得一把抱住謝菁華,用后背硬抗!
想象中的一拳并沒有來到。
漢子粗壯的手腕,被司朔緊緊捏住,任憑他如何使勁,都無法再前進一步?!昂劝““““?!”漢子再度咆哮,另一只拳頭朝著司朔的頭頂飛來,磚石般大小的拳頭,一旦落下,結局可想而知!
“就這么點本事么?”司朔冷冷一笑,一腳踹上漢子的肚子,足足將他踢飛一尺!司朔可不會就此罷休,再接一記掃堂腿,又在他腹部重重擂上一拳,漢子直接斜飛上擂臺,半天都未能爬起!
圍觀者目瞪口呆,相比于漢子粗壯的身材,司朔簡直就是一根豆芽菜,這就是這根豆芽菜,僅用兩招,便撥倒了參天巨樹!人群中爆發(fā)出歡呼聲,司朔這一拳兩腳,幫所有人找回了場面!
司朔并沒有顯得很興奮,他盯著剛剛獲救,一臉感激看著他的謝菁華,沒說話。謝菁華自覺做錯了事,吐了吐舌頭,在司朔的目光下羞愧的低下頭。
司朔很不爽,對,一向內(nèi)心難有波動的他,現(xiàn)在真的很不爽。當看到漢子的拳頭向謝菁華飛過去的那一瞬間,他的內(nèi)心居然漏跳一拍,這讓一向自詡自控力非凡的他難以接受。
終究是個剛及冠的少年。
擂臺上的漢子也站了起來,嘴角有血流出,司朔的力量實在駭人,沒有任何技巧,單純的力量壓制!
這讓擅力的漢子無法接受,他沖著司朔咆哮一聲,“你,中原人,來!”同時做了個挑釁的手勢。
漢子這番話,對于司朔來說,無疑是瞌睡來了送枕頭。他走到嚇傻的中年人身邊,詢問那兵器架上的武器還是否可以用,中年人點頭如搗蒜。
司朔取下一張軟弓,又取了些弓箭——同樣是木頭制成,箭頭也被磨的非常圓滑。
“用武器,廢物!”漢子見他拿著軟弓不斷調(diào)試,又譏諷一句。
司朔沒理他,這張軟弓對于一般人來說,觀賞性不足,實戰(zhàn)性太差,屬實用處不大,但是對于他來說,足夠了。
他將軟弓斜跨在背后,跳上擂臺。
下方的圍觀者一同在為司朔加油打氣,謝莫袂也不例外。他憤慨地揮舞著拳頭,“朔兄,讓他看看咱們南晉人的武功!”不聲不響地占了他一個便宜。
他一轉頭,看見謝菁華關切的眼神,臉上有些繃不住,又轉了過去,正面對著的,正是不知從何時穿上一套簡易鎖子甲的漢子,蓄勢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