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青坊主
破廟位于街道西側(cè)的山坡之上。從中出來后，沿著長滿雜草的碎石路，便來到了一條荒寂的街道口。
街道現(xiàn)在似乎沒人，很是凄清寂靜。雙尾走在前頭，一躍而起，跳到了房屋上。
包括千鈴在內(nèi)，他們四人都清楚，如果妖怪的身份被人類發(fā)現(xiàn)了的話，會有多麻煩。
距離街道越來越近，千鈴自知機(jī)會來了，便對著野寺坊說：“如果被人類發(fā)現(xiàn)我這個(gè)樣子的話，你們身份一定會曝光的?！?p> 千鈴盤算的是，如果野寺坊明白，那么就不得不給她松綁，而到時(shí)候，是走是留就可以由她自己選擇。
但野寺坊微微一笑，他并不打算讓千鈴順心如意。
“束縛你的繩子并非真的繩子，那是老衲所化，凡人之眼是看不到的?！?p> 千鈴一驚，這下子如意算盤可打空了。
“切?！鼻р徳疫粕?，只得繼續(xù)跟著野寺坊走。
折斷的拉門、破舊的簾布，沒人光顧的面店，這個(gè)街道看起來毫無生機(jī)，就仿佛荒廢的殘骸，房屋也都已經(jīng)老化，苔蘚和生銹的腐爛味道，讓鼻子靈敏的千鈴感到有些難忍。
“出云郡人口興盛，但他們都不是出云原本的居民?！币八路徽f，“周邊的郡，還保留著許多過去的東西?！?p> “過去的東西？”
千鈴?fù)八路?，突然對他所說的東西有了一絲興趣。
“一場苦難，將出云折磨至今，許許多多的妖怪和人類都在那場苦難中遭殃。而老衲，則是為了解放這一切?！币八路活D了頓，接著說，“不過老衲現(xiàn)在沒法告訴你詳情，如若有緣，你自會明白?！?p> 千鈴不明白野寺坊的意思。但是他能感覺得到，自己所面臨的這個(gè)時(shí)代，擁有著它自己的黑暗。
過了許久，青坊主的門生突然停了下來，指著不遠(yuǎn)處的大理石高殿建筑說：“這里便是?！?p> 千鈴被這宏偉的高殿驚住了。
這是一個(gè)宮殿式的龐大建筑，雖然看起來古老而又陳舊，但卻氣勢磅礴，恢宏典雅。其上黑瓦表面雖蒙著一層青苔，但卻質(zhì)地光滑，看得出來做工的精細(xì)。而中央大殿五層高塔，皆是用精磚打造，每一塊都彰顯著這宮殿主人的不凡。
“這里就是出云原來的主人，出云氏的神殿。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了某個(gè)家伙的傳教場地?！?p> 千鈴不解地?fù)狭藫项^。
野寺坊一直瞇著的眼睛忽的露出了一點(diǎn)縫隙，她看了眼裝束奇怪的千鈴，但也只是一瞬，便又回到了緊瞇著的狀態(tài)。
千鈴總覺得，這個(gè)野寺坊深藏不露。
邁過敞開的正門，隨之而來的便是清脆的木魚聲和人們的祈禱聲。
“佛門之地，還請諸位多多包容。”
門生低著頭，瑟瑟縮縮地說完，便引著一行人進(jìn)到了西側(cè)的宮殿。
剛一跨過門檻，千鈴就又被嚇了一跳。在西殿正中擺放著兩尊巨大的雕像，雖然有些像佛像，但卻并非是他所見過的任何一種佛像，它們的面容不僅不像佛像那樣子慈眉善目，甚至可以說是兇惡至極。
其中左側(cè)的雕像渾身赤紅，兇相畢露，左手持錘，右手握錐，背靠十二環(huán)輪；右側(cè)雕像的面色相對柔和一些，手上拿著的也非銳利的武器，而是一個(gè)敞開的口袋。
野寺坊也注意到了這兩尊奇特的雕像，但他也只是看了兩眼后便盤坐地上打坐了。
而那門生，則謙恭地退到了殿外。
“師傅很快便會前來，還請二位稍作歇息?！闭f完他就離開了。
千鈴好奇地湊到了那兩尊雕像正中，蹲下來仔仔細(xì)細(xì)地觀察起了雕像的底部。
根據(jù)底座的接縫和摩擦痕跡，很明顯，這是從別處搬過來的。
“從別的地方搬過來的？”
“是的。”野寺坊仍閉著眼睛。
“是佛嗎？”
“不，主殿現(xiàn)在有傳教用的大佛，這些，是原本神殿里的?！?p> 千鈴皺起了眉頭。要說現(xiàn)在他們要見的家伙是佛教徒的話，那么這些也應(yīng)該屬于佛像，但是按野寺坊的意思，似乎這些是很久以前，在佛教徒出現(xiàn)之前的東西。
她想到了自己所過的日本傳說。拿著錘和錐的難道是建御雷神?。?p> 但野寺坊卻沒有任何回應(yīng)。
野寺坊的沉默讓千鈴覺得無趣。她有些發(fā)困，便想要坐下，但卻因?yàn)槿员灰八路谎π纬傻睦K子所束縛，多次嘗試之后，只能勉強(qiáng)地靠著墻角。
殿外的天色逐漸發(fā)昏，一點(diǎn)黃暈?zāi)ㄉ显粕?，鸝鳥輕啼，青蛇俯枝。
鸝鳥在盯著樹梢的毛蟲，而青蛇，則緊跟其后盯著鳥兒。
迷迷糊糊之中，千鈴聞到了某種奇特的妖氣，但和她聞過的都不大相同，這股妖氣沒有兇狠的殺意，取而代之的則是令人心安的愜意。
迷糊中，她依稀聽到了野寺坊在和某人對話。
“跟我來吧?！?p> “法師的那些信徒，都散了么？”
“散了，有你們在這，我可不安心。還有，你要記得你的承諾，絕不允許殺生，佛門乃清靜之地，不可造次?！?p> “老衲的承諾自會遵守，不過法師，也要明白你該做些什么?！?p> “貧僧知道，那邊那個(gè)女人，就是她吧？”
“沒錯(cuò)，這次還要拜托法師了，就像雙尾那次一樣?！?p> “貧僧明白，不過以后你們還是少找我了，這里很可能已經(jīng)被源氏盯上了?！?p> “源氏？那些無能的陰陽師能奈何得了你么？法師。”
“他們不光能殺了貧僧，毀了這里，還能殺光你們，和你追隨的那家伙?！?p> “法師言重了?！?p> “要做事就快點(diǎn)，真的遇到麻煩，你們跑得比兔子都快?！?p> “那快點(diǎn)吧?！?p> 此話一落，只聽嘭的一聲轟響，千鈴便從渾渾噩噩中猛然驚醒。
但她卻只聽到了來自野寺坊的低沉呼喊，“走了?！?p> 她感覺到了一種無聲的威壓，讓她毛骨悚然。這是來自野寺坊的，就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雖然靠近的無聲無息，但卻讓人提心吊膽。
千鈴小心地站起來，那個(gè)站在野寺坊對面的男人忽地走到了千鈴面前。
頭頂翠色斗笠，著一襲海色法衣，手持禪杖，那男人面色蒼白，右半邊臉上還蒙著一道遮住了眼睛的藍(lán)布。但他露出的那只眼睛里卻有著一絲讓人看了就能安心的柔和的光。
“起來吧?！彼押玫爻蚯р徤斐隽俗笫?。
“你是？”千鈴一邊接過手站起來，一邊問道。
“貧僧法號青，原是邑久寺的僧人。”
“你...”千鈴又近距離嗅了嗅，身為血狼妖，他當(dāng)然非常信任自己的鼻子。現(xiàn)在她非常確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家伙絕非凡人，而是一只妖怪。但是這個(gè)青身上的妖氣卻又很特別，特別到讓她懷疑自己是否會猜錯(cuò)了。
“怎么了？”
“沒什么?！痹谒紤]了片刻之后，還是決定不再追問。
“那就跟著貧僧到后閣去吧?！闭f完，青便先邁出了殿門。
而千鈴則和野寺坊一起跟在了青的身后。
沿著西側(cè)的亭子，三人走上了主殿左側(cè)向上的石階，然后到了頂樓。
頂層五樓的走廊繞在中央主殿外一周，放眼望去便能看得到整個(gè)宮殿的風(fēng)景。
東側(cè)有著鵝卵石鋪成的清澈池塘，南側(cè)則有著眾多樓宇。其中寢殿則在正中，除了中央主殿外，其他房屋為了節(jié)省材料，全都只是用絲柏木的板瓦覆蓋了屋頂。
千鈴一邊走一邊注視著殿外的景色，望向天邊，遠(yuǎn)處的街道上此時(shí)才陸續(xù)地出現(xiàn)了一些人，雖然并不熱鬧，但還是有了些許生氣。
就在此時(shí)，一聲熟悉的貓叫突然傳來。
一道白色的魅影忽的閃過千鈴的眼眸，落在了他的身后。
“喵~”
“唉？”千鈴急忙回過頭去，心里還有些小欣喜。
青看到雙尾回來，也停下了腳步，接著轉(zhuǎn)向了野寺坊。
“她是上次的那個(gè)妖怪，沒有離開么？”
“她選擇了追隨真理，就像老衲一樣。”
“是么？”青低下眉梢，“跟貧僧來談一下吧，這次的事情。”
野寺坊看了眼千鈴和雙尾，用眼神示意一下雙尾之后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拄著拐杖跟隨青先走了。
千鈴沉浸在和雙尾再見面的欣喜之中，絲毫沒有注意到野寺坊和青的離去。直到她的鼻子提醒她周圍的妖氣漸漸散了后才察覺到。這讓千鈴有些手足無措。
忽地，一股想要趁機(jī)逃跑的沖動涌上了心頭。但卻無奈雙手仍被野寺坊捆著，即使想逃也做不到，她嘆息著，只得乖乖地等待野寺坊他們回來。
“吶吶?！庇行o聊的千鈴向雙尾問道，“你怎么不說話呀？是不會說嘛？”
雙尾似乎完全聽不懂千鈴的話，只是一臉茫然地望著他。
“喵？”
“嘛，看來說了你也不會懂。”
“喵~”面對千鈴的無奈，雙尾卻不以為然，仍用一副好像一直在微笑的面孔磨蹭著自己的前爪。
千鈴有些惆悵地趴在了走廊的圍欄上眺望遠(yuǎn)方。雙尾本是陰陽師川田巫雪的式神。聽巫雪說，她原本是將雙尾安置在飯食郡來幫助當(dāng)?shù)仳?qū)除鼠妖的災(zāi)患，但卻未想，雙尾居然在追捕鼠妖的過程中失蹤。而后，卻又突然出現(xiàn)，還對著人類大開殺戒。
千鈴想不出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才會讓雙尾做出如此巨大的轉(zhuǎn)變。她不敢相信此時(shí)在她面前溫順的像一只兔寶寶一樣的雙尾，曾經(jīng)居然殺了人，而且又傷了自己和她的主人巫雪。
難道就像巫雪第一次遇到他時(shí)所說的，只因?yàn)樗茄矗?p> 千鈴無法理解。
而在此時(shí)，野寺坊和青回來了。野寺坊先朝雙尾使了個(gè)眼色，雙尾就踩著走廊的柱子竄到了主殿頂端。
青閉上眼睛，面朝千鈴，右手持著禪杖，左手握一串佛珠，嘴中念念有詞，語末，“唵嘛呢叭咪吽。”
這六字千鈴聽得很清楚。
在青念完了那句佛經(jīng)之后，千鈴感到身子輕了不少，再沒有了沉重的束縛和壓迫感。雙手輕輕一揮，居然能夠自由行動了。
青解去了野寺坊的妖術(shù)！
“跟貧僧來吧?！鼻嗾f完，便要轉(zhuǎn)身再次離開。
千鈴有些驚訝，沒了野寺坊妖術(shù)的束縛，此時(shí)正是逃跑的絕佳時(shí)機(jī)?？墒?，她卻又有些不解青的做法，按理來說他們應(yīng)該是知道自己有能力逃跑的，可是為什么要解開自己的束縛呢？
懷著種種不安，千鈴?fù)送砗?，那只要輕輕一躍就能讓她再次獲得自由的護(hù)欄。她嘆了口氣，最終還是決定跟著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