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威脅
過了幾日,當千鈴再次醒來時,她已經(jīng)躺在了一個放滿經(jīng)書的書房中。身后的小木桌上點著一盞散發(fā)微微清香的陳舊油燈,燈座上沾著亮閃閃的油漬,一看就知道是用了許多年的老東西。
千鈴站起身來,發(fā)覺渾身酸痛,揉了揉腦袋,卻感覺昏昏沉沉的。
這里像是古寺中的藏經(jīng)閣?
足有一面墻壁多的紙質(zhì)經(jīng)書被數(shù)個格子分開,整齊地擺在柜子中。粗略估算也已經(jīng)有了上百本之多。
咔吱——拉門被拉開,青走了進來。
“呃?法師?青法師?”千鈴撓撓腦袋,疼痛讓記憶出現(xiàn)了短暫的缺失。
她轉(zhuǎn)向門口,神經(jīng)兮兮地大喊,“野寺坊呢?那個殺人混蛋呢?”
“他走了?!鼻喾◣熁貞?,“昨天你和他打輸了,我把你帶回來了。”
“?。渴敲??”千鈴揉著腦袋,怎么也想不起來昨天的經(jīng)歷。
“跟我來吧?!鼻嗾f完,便轉(zhuǎn)身又走了出去。
千鈴一臉蒙,他似乎完全忘記了這幾日的經(jīng)歷,只記得模糊之中遇到了野寺坊、雙尾和青。
“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佛說萬事皆因果。貧僧覺得,此言正合適?!?p> “唉?”
青的話雖然讓千鈴摸不著頭腦,但卻覺得甚有道理。于是也便呆呆地跟著青下了一樓。沿途中木魚聲聲陣陣,如清脆的雨滴拍打在柏木之上。人們的誦經(jīng)和祈禱之音讓千鈴回想起了曾經(jīng)在土地廟里和土地婆大人一同接受人們崇拜的美好。
但是當她跟隨青抵達一層的大殿門前時,她再次緊張起來,因為在這空氣之中她聞到了一股惡臭,一股沾滿血腥和油膩的惡臭。
“法師,別來無恙啊。”牛鳴般的吼音從殿內(nèi)傳來。
千鈴警覺起來,不經(jīng)意間,她的妖氣就已經(jīng)彌散。
砰——
青敲了下禪杖,警告地瞪了眼千鈴。
千鈴一臉無辜地眨眨眼睛,但是青用鐵青的臉色告訴了他沒得商量。她便只好灰溜溜地垂下頭收起妖氣。
“左竹兵尉,此次前來,有何貴干?”青抬起頭,望著不遠處大殿中的人。
此時,在大殿正中的佛像前站著十幾個身著黑色胴丸鎧的武士。而在這群武士正中,有著一位身材高大的人格外顯眼,手持長柄太刀,身著赤色大袖付胴丸,坐在弓形長凳上,目光直楞地盯青。他就是這群人的頭領(lǐng)。
聽到青的聲音后那頭領(lǐng)便立即招手讓周圍的部下散去,留出一條路來與青對視。
“法師明知故問,我來還是為了那事?!?p> “恕難從命,貧僧乃出家之人,絕不可違背佛理?!?p> “法師還是那樣頑固。也罷,我此次前來是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的。”左竹朝著自己的手下使了個眼色。
“什么?”
“京都源氏大人,源賴光將軍,已經(jīng)奉北神天皇之名,前往大江山征討鬼王酒吞童子去了。”左竹說著,頓了一下,笑容漸漸顯得放肆?!皩④娮咔跋铝钭屛野涯屈S金鳥身上的寶貝帶給他,還說等他功成名就之后,少不了我的好處。哈哈?!闭χ?,他忽然又停了下來,一臉奸邪地看著青。“法師如果肯加入,自然也少不了法師的好處。只要……在三天之內(nèi)就把那黃金鳥搞到手。”
“不。”法師緊握禪杖,眼神中透出無法動搖的堅定,“佛不會容忍殺戮的。”
“哦?不會容忍?”左竹站起身來,肥胖浮腫的肚皮一下子擠開了腰帶,漏出一條指寬的松垮,“法師該不會在跟我開玩笑吧?”
“不,貧僧決無戲言?!?p> 看到青沒有絲毫動搖,左竹臉上的笑容漸漸轉(zhuǎn)變?yōu)榱藨嵟?。他揮揮手,那十幾個武士便迅速圍住了大殿中的所有人。
“你知道的?!弊笾窀吲e起右手,讓那些武士們拔出佩刀,對準了殿內(nèi)的人們?!拔襾恚匀皇怯兴鶞蕚??!?p> 看到此情此景,原本鎮(zhèn)定自若的青也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了一絲飽含憤怒的妖氣。千鈴很快便察覺了青的變化,她預感到青很可能會為了保護他的信徒們而出手。
可是,青卻依然不為所動。
“左竹兵尉不會打算屠掠平民吧?”他淡淡地說。
“哼,屠掠平民?”左竹冷哼一聲,指著青,扭曲的臉在猖狂的邪笑,“如果你不配合,那么我只需要向?qū)④娬f一聲,那么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按照妖怪來算。就算我殺了你們,最多也不過是說成殺了被妖怪蠱惑的妖民罷了。”
左竹的發(fā)言顯然讓眾人都吃了一驚,即使青坊主也不得不動搖。他的話并非無稽之談,京都源氏的可怕權(quán)利時連三歲小孩都知道的,如果左竹真的與源氏有所關(guān)聯(lián),那么青坊主就不得不擔心拒絕他的后果。
無辜的村民們害怕地瑟縮在一起用無助的眼神望著青,渴求他們精神上的寄托者來安慰他們。
可是青也毫無辦法,他現(xiàn)在更指望著有人能幫他呢!
“請停手吧,左竹兵尉,你的要求貧僧會考慮的?!彼紤]許久,他終于再次開了口。
“考慮?”左竹顯然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滿意。他揮揮手,旁邊的一位武士便走到了他跟前。
那個武士個頭僅次于左竹,人高馬大一臉橫肉,右側(cè)鼻翼上還有著一道半勾形的刀疤。一看就并非善茬。
左竹對武士說:“刀丸,把那人帶過來?!?p> 名為刀丸的武士徑直走到殿外,提了一個用麻繩五花大綁的人回來。
青一看,刀丸提著的正是自己的門生,心中大驚,但卻并沒有露出驚色。只是握著禪杖的手狠狠地攢了一把。
左竹的卑鄙手段青早就領(lǐng)會過,不過這一次,他還是沒料到左竹會用如此狠毒的手段。
“法師,現(xiàn)在,你還需要考慮么?”左竹囂張地站在青面前擠眉弄眼,然后把太刀擺到了門生的脖子上亮了亮,故意給青看。
“貧僧明白了?!鼻酂o奈地嘆息。
“不,你不明白,現(xiàn)在讓我來告訴你。如果你不在一天之內(nèi)就把那黃金鳥帶到我面前,不僅你的門生會人頭落地,還有在場的所有人!”他指著那些被圍住的可憐村民,兇狠地瞪了一眼,“以及這個宮殿,我全都會毀掉?!?p> 青握著禪杖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
“喂,為什么你不出手呢?”千鈴側(cè)著腦袋,輕聲在青耳畔低語。
“佛在上?!鼻噢D(zhuǎn)頭看向了大殿正中的無上大佛,頭頂燭燈的燃燈古佛,“此地不容爭斗?!?p> “什么啊?”千鈴疑惑地盯著青,郁悶的叉著腰嘟嘴,“榆木腦袋么?”
“貧僧答應左竹兵尉的要求,請左竹兵尉放了他們吧?!?p> “哼?!弊笾窭浜咭宦?,揮手讓自己的手下們退到了身后。但是他架在門生脖子上的太刀卻并沒有放下。
“請放了他吧?!?p> “放?法師以為我是笨蛋么?如果再把這門生放了,你們大可以不聽我的。所以他必須待在我這,直到你拿黃金鳥來換為止?!弊笾竦哪抗庵型钢还杉樾啊?p> 青看了眼佛像,那頂端的一盞燭光好像隨時都會熄滅。
他扶了下頭頂?shù)亩敷?,低下頭說:“貧僧答應你,貧僧會把左竹兵尉想要的東西拿過來的。”
左竹嘴角一勾,獰笑起來,“很好,我就喜歡明白事理的人,法師,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吧?”左竹說完,抬起手把嚇得近乎暈死過去的門生拖到了那群武士之中。
青沒有開口,看著像發(fā)抖的老鼠一樣可憐受怕的門生,一股怒氣瞬間涌上了他蒼白的容顏。但他卻強忍著,遏制自己的怒火沖昏頭腦。
“哈哈,帶走!”
待左竹的笑聲停息,大殿正中已經(jīng)沒了武士,和那可憐的門生。
青許久都呆愣在原地,等到信徒們都散去,只留下千鈴還陪著他時,他才終于像是憤怒爆發(fā)了一樣,用禪杖狠狠地敲打地板。
“為什么不動手?佛?你真的認為佛能替你解決問題么?法師?!鼻р徔恐T柱,翹起腿兒嘲諷似地質(zhì)問青。
“你不明白的。貧僧是無法朝人類出手的,即使貧僧是妖?!?p> “為什么?”
“佛說的,便是因果,無需多言。另外,這個事情便是貧僧想要拜托你的?!?p> “什么?怎么突然又有事情讓我做?”
“還記得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么?高天原得到出云后,以驅(qū)除邪魔的名義發(fā)動了一場針對妖怪的戰(zhàn)爭,其中,出云氏的末裔就是他們要驅(qū)除的主要對象?!?p> “哎?”
“在落敗之后,貧僧的少主,風神建御名方神被封印在某處,而在那地方,則有著封印用的器具:黃金羽。”
“黃金羽?是那個渾身惡臭的男人提到的黃金鳥身上的東西么?”
“嗯,因為那東西的妖力,少主的神力無法施展,多年來一直處于昏迷的狀態(tài)。而左竹想要的,正是黃金鳥以津真天身上最為珍貴的黃金羽。”青法師頓了下,接著說,“貧僧聽佛說,大唐之人重恩義,是絕不會忘恩負義的。既然貧僧已經(jīng)為您解除了契約,那么你就欠貧僧一個大人情?!?p> “可是......這不是我......”千鈴剛想爭辯,卻一想到他確實幫助自己解除了契約,就又有些心虛。
不是因為她懦弱,而是因為想起了土地婆大人教導過她的話。
“受人恩惠,定當涌泉相報。”
她攥緊了拳頭,“好,你說?!?p> 看著千鈴的表現(xiàn),青法師不由得嘴角一翹,他已經(jīng)猜到了千鈴的心思,他已經(jīng)勝卷在握了,不過他還是想讓千鈴心甘情愿地去幫他,“貧僧這并非威脅,只是合理的‘交易’罷了?!?p> “呵,真是油嘴滑舌。我最受不了你們這些文縐縐的騙子了?!鼻р徱荒槻磺樵傅乜康搅碎T柱上。
“那你是不愿意了?”
他的禪杖輕輕地負在大腿上,被流經(jīng)的微風吹動禪鈴,發(fā)出陣陣鬧心的叮響。
許久許久,千鈴靠著黃昏色的晚霞,哈了口哈欠。
她沒必要為了一個自己并不是很想要解除的契約而去摻和別人的麻煩事,更別說這事情會有多危險。她知道結(jié)界的厲害,她已經(jīng)吃過了虧,況且這次的結(jié)界甚至是封印神明的,危險程度可想而知。搞不好,她的腦袋都可能丟在那里。
但她又念及人類的道德。
“你為什么不自己去找那黃金羽呢?還有,如果只是為了黃金羽,你嫌危險的話,完全可以避開結(jié)界,直接去找黃金鳥啊。畢竟只是一片羽毛,那黃金鳥應該不會那么小氣的?!?p> “你錯了?!鼻鄧@口氣,他知道千鈴想的事情和他想要表達的并非一件事,“貧僧不是害怕結(jié)界,貧僧也并非不愿意去找那黃金鳥,而是那結(jié)界,貧僧可沒能力去破除......”
“為什么?”
“看守那里的人,曾是貧僧的老師,你明白么?無論如何,貧僧都無法向他下手的。”
“那你就讓我去?”
“是的?!鼻嗫隙ǖ攸c了點頭。
“我不懂......”千鈴搖搖頭,“如果那里的敵人很強的話,我去的話,豈不是送死?”千鈴砸咂舌。
“不,你不弱。貧僧感覺得到,在你的心中有著一股強大的力量。你知道么,大唐過來的妖怪,都是萬里挑一的大妖怪。比如......”青笑著,試圖通過夸贊來讓千鈴獲得自信。
“比如?”千鈴不屑地問道。
“你知道曾經(jīng)在京都掀起風浪的三大妖怪之一的玉藻前么?”青說,“聽聞她便是從大唐而來的?!?p> “九尾妖狐玉藻前?和我比么?開什么玩笑?!鼻р忂B連咂舌,“我連她一根指頭都不如的。法師,你就別再說了,我去了,只能送死啊。”千鈴苦笑著,擺擺手就想要趁機逃走。
“請留步!”就在千鈴的前腳邁出殿門的剎那,青的吼聲驚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千鈴轉(zhuǎn)過身,怒目而瞪。
“你知道如果貧僧被逼急了的話......”青冷笑一聲,身子未動,手中的禪杖卻憑空站立起來。
殿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固,千鈴的鼻尖感到了一絲殺意。一股無形的可怕妖力轉(zhuǎn)瞬之間就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包圍了他,纏住了她的脖頸和心肺。
“你在威脅我?”千鈴呲出尖牙,兇相畢露。
“如果你執(zhí)意不聽好言相勸的話,貧僧只能出此下策。”青閉著雙目,雙手在胸前合十,用看似最無害的姿勢做著最過分的事情。
“是么?你和那惡心的武士一個德行啊,法師。強人所難的事情可不是出家人該干的。”
“貧僧別無選擇。”
“是么......呵......看來,我也不得不被迫選擇了呢......”千鈴冷哼一聲,將全身妖力轉(zhuǎn)移到了脆弱的心臟和脖頸處形成一道保護屏障。她希望借此避開青的致命一擊。
“一切,在此一搏!”千鈴怒吼一聲,雙腳猛地發(fā)力,朝著殿外撒開腿腳,如被惡狼追逐的兔子一樣為了自由而狂奔。
但是......
想得越好,失敗的時候就越痛苦。
她低下頭,腳脖、手臂、肚臍、脖頸、頭發(fā),全都被野寺坊化成麻繩的妖氣纏住,綁在了一起。
像被玩壞了的玩偶一般栽在了硬邦邦的地上,膝蓋都摔的紅腫。
“你沒得選擇?!鼻嘧吡诉^來,靠在他的耳畔低語,“為了這些無辜的人,貧僧也沒得選擇?!?p>
怪物社
以津真天,日本傳說“百鬼夜行”中的妖怪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