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涯邊,當天剛剛泛白時,冷月颯醒了。
這一次,與以往不同,她是自己逼迫自己醒過來的。
心隱隱作痛,她不想去回想,可幻雪之境的一幕幕卻不由控制地呈現(xiàn)在眼前。
冰玖死了,冷月颯清晰地記得,那個如春風般溫柔美好的黃衣少年,是如何一臉絕色和無悔,親手挖出了自己的心臟……跳動的心臟,熱騰騰的鮮血刺痛了她的眼,她睜大眼看著,忘了呼吸。
滄墨說過,但凡劫都是共通的,有因有果,只要應了,便就解了。
冰玖以血為祭,引劫于身,替浮幽應劫,魂飛魄散,永無輪回。
生命漸漸流逝,至始至終,他都深情地看著浮幽,眼中盡是不舍和留戀,清淚劃過臉龐,滴在浮幽的臉上,也滴在了冷月颯的心上。
當那一張年輕臉龐上的笑容慢慢凝固,石化,皸裂,最后化為飛灰消失不見的那一瞬間,冷月颯終于大徹大悟。
曾經(jīng),他問浮幽,他最適合穿什么顏色,浮幽說黃色,他問為什么,浮幽沒有作答,可冷月颯懂了,其實冰玖的感情,浮幽一直曉得,只是不管是滄墨還是命劫,她給不了他任何承諾,只能裝作不知。
黃色,代表著寬恕和虧欠,這或許是浮幽想對冰玖說的話吧,如果說浮幽對冰玖有造就之恩,可那數(shù)百年的傾心相待早已還清了所有,他的舍命相護,到頭來,終究是她欠了他。
浮幽的呼喚,終究喚不回那春風般的癡情少年。
漸漸地,冷月颯有些明白了,幻雪之境,靈幽花林,血蓮雙生,一切的一切,不只是一個夢。
浮幽滄墨的相識相知,初雪的背叛,紅豆折扇的誤會,靈幽花林的大戰(zhàn),冰玖的犧牲,一切有因有果,一如既往的進行。
為什么她會出現(xiàn)在幻雪之境?為什么他們都察覺不到她的存在?現(xiàn)在,她有些懂了。
她的存在,無足輕重,無法更改什么,唯一能做的不過是為了見證這個故事的始因和真相。
可是,冷月颯突然害怕了,血蓮雙生,浮幽滄墨,靈幽花林,開始的一切都是那般美好,而初雪的出現(xiàn)就變了,冰玖的慘死讓她隱隱不安,浮幽和滄墨的結局,她不想再看了?或許她能猜到,可她不想去猜。
盡管一直在沉睡,可冷月颯覺得好累好累,雙手環(huán)住了秦滄郢的腰。
秦滄郢一怔,攬著她的手緊了緊,輕聲問道:“醒了?”
“滄郢,我不想睡了?!?p> 秦滄郢摸摸她的長發(fā),面色柔和,眼中含笑,寵溺道:“好,不想睡就不睡了?!?p> “滄郢,這是哪里?”
“藥城后的浮沉涯?!鼻販孥掳蛿R在她的肩上,滿意地揚起一抹笑,“小丫頭,據(jù)說這浮沉涯是個吉祥的地方,在三月三日,若是一對夫婦一起看了日出,便會生生世世白頭到老,兒女成群?!?p> 所以,他便帶她來了。
冷月颯怔怔地凝望著魚肚白的天際,浩瀚無垠,遙不可及。
九月九日,是個好日子,可惜他們錯過了,那一場傾世婚禮是她永遠的遺憾,若沒有蓬萊之災,沒有皇城宮變,他們就已經(jīng)拜堂成親是夫妻了。
她記得那日在勿忘谷里,他說過,他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他們都能夠放下所有,不再過問世事,尋一個沒有外人的地方,那里有山有水,種一片花,養(yǎng)一池魚,建一座青竹屋,生一群孩子,像尋常夫妻一樣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哪怕只有粗茶淡飯,只有短短的一生。
可是,世事難料,哪有那般容易。
“滄郢,我們現(xiàn)在成親可好?”冷月颯抬頭看著他,認真道,冰玖的事讓她領悟了許多,有些事,必須早些做,莫要等到最后來不及了,往生之毒,無藥可解,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日。
聽了她的話,秦滄郢深邃的眼中閃過異樣的光芒,他勾起一抹迷倒眾生的笑,道:“好?!?p> 晨風輕拂,云霧繚繞,花草芬芳。
在第一抹晨曦劃過天際時,他們并肩而立,面向東方,那里,霞光一片,充滿希望。
沒有十里紅妝,沒有鑼聲鳴天,沒有花轎儀仗,沒有鳳冠霞帔,沒有紅衣喜服,沒有滴淚紅燭,沒有高堂見證,沒有四海同賀……
唯有清泉相慶,草木化媒,江山為證,天地作堂。
溫和的日光灑在二人的身上,他們緩緩向著東方而拜。
第一拜,緣定三生,命中注定……
玉城街頭,楊柳依依,春色正好,他們初次相遇,卻恍若萬年重逢,他救她出人群,問:“你可還好?”熟悉的感覺,無言的酸楚,她茫然不知所措,離別之際,她不禁駐足回首,終于忍不住問:“你……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第二拜,相知相愛,無怨無悔……
重明佳節(jié),皇宮盛宴,賀漣漪獻曲一首,以京都第一名妓冰貂蟬的身世美貌才藝作羞辱,要求她獻舞一決高下,來決定誰更有資格當泠王妃。承云殿上,四目相對,十指相扣,驚鴻一舞,跳地不倫不類,她封印破除,臉上第一次有了笑容,眾人傻了,而他卻慌了,那時他在她耳邊輕聲承諾:“如果你的悲傷會令你離我而去,那我便用一生的繁華去換你一世淚眼婆娑?!?p> 第三拜,傾盡天下,唯卿一人……
蓬萊天災,天火焚境中,她哀極心死,她怕自己帶給他的只有無盡的傷害,她想離去,而他拋棄唾手可得的皇位江山,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敢松開,眼中帶著深深的恐慌和乞求,對她說道:“你虧欠他人,想要一死了之,可你忍心,你舍得留下我一人嗎?”
禮罷,秦滄郢割下二人的一縷頭發(fā),纏繞在一起,然后左手拉起她的右手,十指相扣,將頭發(fā)困住二人手腕上,頭發(fā)緩緩消失不見。
青絲繞結締,白首不相離。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天地為證,我秦滄郢,今日在此起誓,娶冷月颯為妻,生生世世,愛她入骨,傾心相待,永不辜負!”
生生世世,愛她入骨,傾心相待,永不辜負,她笑了,深情地看著他,承諾道:“天地為證,我冷月颯今日在此起誓,嫁與秦滄郢為妻,他若不負,我必生死相依,永不相忘!”
新日升起,圣潔的光芒普照蒼生。
浮沉涯上,兩個相擁而吻的身影,勝過世間繁華。
她說,他若不負,她必不忘,可她沒有想過,若有朝一日,他真的相負,她可會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