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童之殤

　　“嗷嗷……”

　　厚重的金屬門不但阻隔了喪尸下涌的狂潮，也阻擋了那令人提心吊膽的哀嚎。然而，這種若隱若現(xiàn)的嚎叫和令人雞皮疙瘩直起的撓門聲甚至比之前還要讓人犯怵。

　　“門應(yīng)該不會被撞開吧？”

　　戚衛(wèi)光還是雙手持刀，警惕地盯著紋絲不動的厚重鐵門。染了血的菜刀上滑過一滴細汗，更讓刀鋒散發(fā)出一股犀利的殺氣。一雙深灰色的雙瞳也緊緊地將門鎖死，預(yù)備捕捉破門而出的第一頭喪尸的動作……

　　“不會，這種防爆炸的鐵門不知道比小區(qū)的普通防火門還結(jié)實了多少倍?！崩罟鈫⒁话芽吭趬ι希罂诖罂诘卮謿?。

　　他不敢閉眼，一閉眼就是那令人作嘔的尸山血海。

　　“呼……”

　　戚衛(wèi)光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將砍刀扔到地上。

　　不過這里的灰塵味真的有點濃啊。

　　順著趙國強手電筒打出的亮光看去，一長溜的走廊里全是積灰，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什么人打掃了。窗戶也灰蒙蒙的，仿佛那不是玻璃，而是裝著煙霧的罐子。

　　這一層的走廊相對于之前十八層的走廊短了不少，房間也只有不大幾個。每個房間都是用鐵皮門鎖好的，不過估計是臨時改裝的緣故，這里的鎖并不是精密的機械鎖或者密碼鎖，只是用掛鎖連接住了鎖梁而已。

　　“有人嗎？”

　　趙國強沖著漆黑的走廊吼了一嗓子，同時，將手中長戈對準(zhǔn)了幽邃的黑暗，以防止突然沖出來一頭喪尸將他抱住。

　　“有人嗎……”

　　回答他的，只有自己的回音。他又向前走兩步，除了自己在滿地灰塵上留下的腳印，再沒有其他別的東西了。他又將手電筒打向四周，只有這一條窄窄的走廊，走廊的盡頭依然是一間倉庫……

　　沒有人，零星分布著幾頭喪尸。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這些喪尸居然是被子彈擊中大腦而斃命的！

　　“原來，這層是做倉庫用的啊……我以為寫字樓沒有配置倉庫呢?！?p>　　身后傳來了李光啟的聲音。還是這小子眼尖，自己怎么就沒看見墻上這么顯眼的地圖呢？地圖旁邊配著應(yīng)急光源，不過散發(fā)出的幽幽微光也僅僅能供看清地圖而已。

　　“六層！哈，離地面不高了。大家伙打起精神來，咱們看看能不能找到繩索什么的，現(xiàn)在外面下著雨，如果我們能繩降下去，就可以借著雨回家了?！?p>　　李光啟說罷，又摸了摸秋若童的腦袋，“那時候，童童就可以到新家啦。你想看看我們家嗎？”

　　“嗯嗯！童童想回家！童童很乖的……”

　　現(xiàn)在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李光啟知道，那張充滿童真的臉上想必是春風(fēng)般的笑容。

　　“好的，那么現(xiàn)在，這根棍子終于能發(fā)揮出他本來的作用了。”

　　李光啟看了看手中的撬棍，又看了看那散發(fā)著淡淡銅澤的掛鎖，臉上不禁閃過一絲無奈與譏諷。

　　李光啟的喉結(jié)上下蠕動片刻，將撬棍扁的一端卡在了鎖梁連接處。

　　自己現(xiàn)在這樣也不算非法入侵了吧？傳單上可是允許這種行為的！

　　“咯嘣！”

　　只聽一聲巨響，碩大的銅鎖應(yīng)聲掉落在地。

　　拿撬棍揍慣了喪尸，現(xiàn)在一下子干人家的本職工作居然有點不適應(yīng)。

　　還是打喪尸順手一點→

　　在他自我調(diào)侃的同時，趙國強已經(jīng)一下子沖入了屋內(nèi)。手電筒迅速地照過個個角落，沒有活人，也沒有喪尸。

　　……可是確切地說，卻是有個死人。

　　看他還穿著安保服，應(yīng)該是個保安。他背靠著辦公桌坐在地上，懷中還抱著筆記本電腦。他的死相很悲壯，左手的皮膚幾乎全部潰爛——那里保留著一處已經(jīng)血液干涸的駭人傷口，看樣子生前是被咬了。緊握著手槍的右手還抵在額頭上……

　　算是個漢子。

　　趙國強默默敬上了禮。

　　李光啟也進來了，這里存儲的東西應(yīng)該是和高級儀器有關(guān)的吧，好多電線?。‖F(xiàn)在全市都沒有電，這些電線也還算結(jié)實，那么只需要把它們捆牢，就可以做繩降的繩索！

　　“叔，別看了，咱們多整點電線捆結(jié)實，就能繩降出去了！”

　　李光啟說著，便忙活起來。然而，他剛卸下來一捆電線，手便立刻僵在了半空。因為他看到，在趙國強試探性地用指頭按過開關(guān)之后，筆記本電腦的屏幕居然亮了起來。

　　在李光啟驚詫的目光之中，桌面打開了。

　　“這電腦居然還有電！”

　　二人異口同聲地驚呼道，引得屋外的戚衛(wèi)光也探進頭來。

　　當(dāng)然，是沒有網(wǎng)的……

　　瀏覽了片刻，一個名稱奇特的文件引起了李光啟的注意。

　　“‘陌生人，請打開這里’？這個會不會是他在死前留下的什么遺言?。俊崩罟鈫⒅钢遣黄鹧鄣狞S色文件夾，喃喃自語道。

　　“不清楚?！?p>　　趙國強只是搖了搖頭，用快捷鍵把文件打開了。

　　嗯……是個視頻。

　　視頻中，那位男子正氣喘吁吁地半蹲在地上，右手握著一支手槍，神色緊張地注視著門的方向。視頻里還有瘋狂撞門的聲音，是門外的喪尸嘗試破門而入……

　　“咳咳……如果有誰能看到這段視頻，請一定聽仔細了。我是倉庫的安保員唐國慶，就在今天晚上，疫情……疫情失控了。同行的幾個安保員都變成了感染者，我開槍打死了他們……我也被咬了，我不知道會不會像他們一樣變異。有點渴，身子有點發(fā)燙。為了省電，等會我再錄……”

　　視頻中的唐國慶面色蒼白，一雙眼睛周圍是大大的黑眼圈。在夜色的包圍之中，他關(guān)掉了電腦……

　　屏幕前的三人只是平靜地看著，一言不吭。他們已經(jīng)料想到了即將到來的結(jié)局。

　　“咔——”

　　視頻又亮了起來。

　　即使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唐國慶的精神面貌還是嚇了李光啟一大跳。在平板電腦光線的照射下，李光啟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左手已經(jīng)整個全爛了，還冒著血。脖子上也浮出無數(shù)條黑筋來，似魔鬼的觸手將他的脖頸緊緊纏繞，看上去煞是滲人。

　　“我……我感覺已經(jīng)快不行了。剛剛我沖出去，把老周和老鄧殺了……我覺得自己沒做錯什么，這算是是一種解脫。我還順手救了一男一女兩個逃難的大學(xué)生，他們是坐電梯下來的，正好電梯按鍵讓他們停到了這層……他們剛才順著樓梯已經(jīng)走了。我讓他們走之前把我鎖進來，我不知道我在什么時候會變……”

　　“我現(xiàn)在干渴極了，我感覺我的皮膚在一寸一寸地撕開，內(nèi)臟，內(nèi)臟也好像不再是我的了……如果你看到這里，一定要記住，徹底殺死這些感染者只能攻擊它們的大腦，或攻擊心臟直至心臟徹底無法供血……呵，槍里還有最后一顆子彈。永別了?！?p>　　他用那只手槍抵在太陽穴上，微笑著，關(guān)閉了視頻錄制。

　　“滴——滴——剩余電量不足百分之一?！?p>　　筆記本收回僅有的一點光亮，四周被驅(qū)散的黑暗重新聚攏回來，淹沒三人的臉。

　　“咔。”

　　趙國強合上了筆記本，將它放回唐國慶尸體的懷中。

　　是時候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回自己的生存上了。

　　這個時代，已經(jīng)沒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了。

　　半個小時之后，三人已經(jīng)拆下了屋內(nèi)所有可以找到的電線。漆黑的電線彼此連接成捆，成為一條結(jié)實的繩索。

　　嗯，牢固度沒問題。

　　一切都妥當(dāng)，李光啟將它系在窗臺旁的暖氣片上，扔出了窗外。電線僵硬地在窗臺上磕碰一下，然后便向樓下垂去……

　　李光啟觀察了觀察，位置在寫字樓側(cè)面。街上的喪尸都涌進大廳里去了，外面幾乎沒有喪尸。

　　沖二人簡單地點過頭，他先一步探出了身子。高空的冷氣吹得他小腿有點抽筋，傾盆大雨更是把他淋了個落湯雞，不過他還能克制住自己。抓緊繩索，踩著墻壁，一點一點，向下爬行。位于他后背的秋若童緊緊地攥住他的衣服，緊閉著雙眼。

　　童童要聽叔叔的話，抓緊，不許哭……

　　“嗒。”

　　在離地還有兩米高的地方，電線到頭了。李光啟輕輕松開手，讓身體自然落地。感受著重量重新回歸雙腿，他心中的一塊石頭也重新落地?？粗o隨其后迅速下降的戚衛(wèi)光，李光啟心中的希望也如一團黑夜中的火，愈發(fā)燃燒起來……

　　只用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三人都降落到地上。滂沱大雨洗刷著世間陳舊的一切，在寒冷而黑暗的時刻給人以生機。

　　可是，愛鬧騰的秋若童卻沒有做聲。

　　哈，小孩子嘛，一定是有些累了，就這樣冒著雨快些回家吧！

　　回去的路出奇的快，不用擔(dān)心隨時有可能出來的喪尸，不用提防狼組的突襲，四人可以走最近的路線……

　　半個小時后，小區(qū)后墻到了。

　　“童童，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李光啟放下懷中的秋若童，微笑著說道。可是，他的笑容隨即便僵在臉上。

　　他看到，秋若童的脖頸處浮出一絲黑筋……

　　“叔叔，我好渴，我……我是不是發(fā)燒了呀……”

　　秋若童小聲地問道，強打著精神維持著那笑容。李光啟忙檢查起她的全身上下來，包括手臂，包括褲腿下……

　　是褲腿下。

　　李光啟的兩腮顫抖著，似一頭發(fā)怒的豹子。他的雙目紅潤，即使是暴雨也無法隱藏那臉上的兩行清淚。

　　他看到，在秋若童的腳踝處，有一條細細的抓痕……

　　它已經(jīng)糜爛，發(fā)黑。

　　“這是媽媽抓到的。童童……童童聽大哥你的話，童童沒有哭。嘻嘻，我是不是很勇敢?。俊?p>　　秋若童仰頭看著戚衛(wèi)光，那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也在漸漸暗淡。

　　“咦？大哥哥你怎么哭了？不要哭，爸爸說了膽小鬼才會哭……”

　　“嗚！”

　　一向硬氣的戚衛(wèi)光頭一次在所有人面前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很快被雨聲掩蓋。

　　落雨瘋掃，讓那最后一絲悲痛欲絕也消失在漫天的風(fēng)暴之中……

　　李光啟俯下身，輕輕撫摸秋若童的腦袋。他的右手，輕輕接過了戚衛(wèi)光手中的砍刀。

　　“童童，叔叔會變魔法。你閉上眼睛，從一數(shù)到十，就可以見到你的爸爸了。”

　　“真的嗎？叔叔不要騙童童，騙人晚上是會尿床的……”

　　“不騙你，叔叔不騙你……”

　　李光啟使勁地點了點頭?？伤褪强酥撇蛔　?p>　　風(fēng)真大，沙子都吹進眼里了。

　　“一?！?p>　　童童，你是最勇敢的孩子。

　　“二?！?p>　　“三。”

　　知道嗎？在天堂里，每個人都能吃飽穿。

　　“四?！?p>　　“五?！?p>　　“……六?！?p>　　在那里，你會變成最閃亮的一顆星星，在每個晚上，向我們眨眼睛。

　　“七?！?p>　　“八。”

　　“九……”

　　“十?！?p>　　童童，你的爸爸會為你而驕傲的。

　　“唰——”

　　小小的腦袋落地。

　　期待的神情還停留在臉上，沒有一絲痛苦，只有祥和，安寧。

　　爸爸，我來找你啦。

　　孤墳旁邊，又多了一處矮矮的墳?zāi)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