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大娘想離開,這個曾經(jīng)擺過理發(fā)攤,如今物是人非的地方。
她走了幾步,又停止了。
一兩分鐘之后,她轉(zhuǎn)過了身子。
鐘大娘大概經(jīng)過了一番思想斗爭。
她不再向前走,而是順著小路往回走。
一會兒,她回到了所住樓幢的單元大門。
時間還很早,接下來的時間,應(yīng)該如何打發(fā)呢?
鐘大娘猶豫了幾秒鐘。
幾秒鐘過去,她下定決心,向房子的頂層升上去。
鐘大娘猜想,在房頂上,或許可以看見鄰居們晾曬的,花花綠綠的床單或者被套。
鐘大娘沒有立即回家。
她進入電梯,按下了三十層頂樓的按鈕。
電梯徐徐往上升。
這一次,鐘大娘沒有上次升上去,那種騰云駕霧的感覺。
她的身體有些輕,可是,腳底實實在在踩在電梯間的地板上。
到了三十樓,步出電梯。
她折轉(zhuǎn)走過一段公共樓道。
接著,她又登了十來級水泥樓梯。
這幢高層建筑的屋頂,呈現(xiàn)在鐘大娘的視野。
她一眼望見屋頂上晾曬的衣服和床單。
時值春季,氣溫不是很高。
鄰居們在屋頂上晾曬的衣服,有毛衣和厚外套。
鐘大娘走過去,欣賞一件一件的毛衣和外套。
她弓起背,彎下腰,從幾張床單下面經(jīng)過。
鐘大娘的心情開始愉悅起來。
這些衣服和床單,自由搭晾在隨意牽絆的繩索上。
樓頂上的風(fēng)景,或許不是很雅觀。
在鐘大娘的心目中,這些鄰居們的“杰作”,并不煞風(fēng)景。
她感覺到一種人味兒。
溫暖甜蜜的人味兒,比公共樓道墻壁上貼的冰涼的磁磚,更感染鐘大娘的心。
在這幢高樓大廈里面,居住了那么多的人。
鄰居們平時互不相見。
在房頂上,卻能夠看見大家居家的什物。
見物如見面,這是鐘大娘的直觀感受。
看見這些晾曬的東西,如同見到了鄰居們一樣。
鐘大娘聽見了輕微的說話聲。
她轉(zhuǎn)動了一下身子,瞥見五步開外的地方,站著一老一少兩個人。
年紀老的人,是一位七十歲左右的老大娘。
年齡少的人,是一位七八歲的小女孩。
只聽小女孩說:“婆婆,今天我到七樓送了兩斤紅苕?!?p> 老大娘說:“我們農(nóng)村的紅苕,現(xiàn)在爛在土地里,撿都沒有人撿,你爸爸這個主意很好,運幾麻袋紅苕到城里來,便宜賣給鄰居們,城里人還稀奇這種東西。”
“我爸爸在手機上賣紅苕。”小女孩的右手扯著老大娘的衣角,說了下去,“他才賣一元錢一斤,還要包送;超市賣兩元錢一斤,他們不包送?!?p> “給鄰居們送上門有什么關(guān)系嘛,累倒你了哇?”老大娘說。
“婆婆,我爸爸還在手機上打廣告,”小女孩又對老大娘說,“他把我們家煮了紅苕飯的紅苕,拍成照片,發(fā)到手機上,讓大家看,他還說這樣賣紅苕才好賣。”
小女孩嘻嘻直笑。
老大娘也笑了起來。
鐘大娘看得出,這一老一少的鄰居是一家人,應(yīng)該是祖孫關(guān)系。
鐘大娘在這里看見兩位鄰居,心生歡喜,不知不覺朝她倆走了過去。
小女孩首先發(fā)現(xiàn)了鐘大娘。
小女孩止住說話,睜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盯住鐘大娘。
老大娘也看見了鐘大娘。
老大娘招呼鐘大娘道:“老大姐,您嘗過我們家的紅苕沒有???”
鐘大娘笑笑,表示沒有吃過她們的紅苕。
“老大姐,您住一單元還是二單元?幾樓幾號呢?”老大娘問。
鐘大娘回答:“我住在一單元401?!?p> “小紅,你給這位祖祖提幾個紅苕去?!崩洗竽锓愿郎磉叺男∨?。
實際上,鐘大娘對她們要送紅苕,不感興趣。
鐘大娘的老家鐘家村,是一個盛產(chǎn)紅苕的地方。
鐘家村的土壤和氣候,十分適宜紅苕生長。
鐘大娘老家出產(chǎn)的紅苕,個大,皮薄,煮熟后又甜又軟,很好吃。
鐘大娘不是特別想嘗她們家的紅苕,而是想在這里與她們聊聊天。
在城市里面,鄰居們見面聊天說話,就是一種人情味。
鐘大娘想與她們聊下去,敞開了話匣子。
鐘大娘說:“你們是一家人吧,你們是奶奶和孫女嗎?”
“我不是奶奶,我是外婆?!崩洗竽镎f。
鐘大娘問老大娘:“你在城里住了多長時間了?你還習(xí)慣嗎?”
小女孩插嘴說:“我在城里讀書,我婆婆就要來陪我,因為我婆婆最喜歡我。”
“你這個小鬼頭,輪不到你說話!”老大娘嗔怪外孫女道,“你上什么學(xué)!你今天又扯怪叫,要向老師請病假,你說你肚子痛,你上好八好地,哪里痛嘛,你提紅苕跑得飛快!”
“嘻嘻……”小女孩嚇得扮了一個鬼臉。
鐘大娘問她們:“你們兩個人在房頂上做什么呢?”
“玩啊,這里好玩。”老大娘回答,“家里太清靜,房頂上有時會碰見鄰居,這不,今天不是遇見您了嗎!”
鐘大娘深有同感,來到房頂上,比枯坐在家中,好玩多了。
原來在東湖國際小區(qū),還是有值得欣賞和留戀的地方。
起碼這一片晾曬的衣服和床單風(fēng)景,在鐘大娘的眼中,不比小區(qū)的花草樹木遜色。
這時候,老大娘言歸正傳,回答道:“老大姐,我進城好幾年時間了,我頭幾年住在兒子和媳婦租的房子里,今年才搬到他們買的房子住,他們在城里做生意,孩子又要上學(xué),我不來不行??!”
鐘大娘想,這個老大娘的晚年生活,被外孫女套牢實了。
這一瞬間,鐘大娘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是鐘大娘的親人。
想起的那個人,即鐘大娘的大女兒,名叫鐘甜妮。
鐘甜妮今年五十七歲。
鐘甜妮與樓頂上的老大娘,有著相似的處境。
在農(nóng)村,很大一部分老年婦女,為了孫兒孫女,不得不離開家鄉(xiāng),來到城市,充當(dāng)孫兒孫女的保姆。
這些農(nóng)村婦女的老年生活,與城市婦女的老年生活,有著極大的差別。
目前,農(nóng)村婦女尚沒有豐厚的養(yǎng)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