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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間明月

第二十一章·內(nèi)憂外患(二)

梅間明月 荒漠妖姬 5283 2019-02-24 12:35:14

  林妙齡從娘家回來的時候,日頭已西斜半天。街口的井臺邊圍滿了洗衣服的女人、彎腰挑水的男人,老遠就聽見轆轤攪水時“咕嚕咕?!泵β档穆曧?。一只公雞帶著三只母雞聚在路邊不厭其煩地翻找小蟲草籽。林妙齡把手里最后兩粒掛霜花生放進嘴里慢慢嚼著,拍了拍手心粘著的白色糖霜,緩緩朝井邊走去。

  “你們瞧見那倆人了嗎?”

  “唉呀,怎么沒見,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兩口呢?!?p>  “哈哈哈。真是的,一點都不避人?!?p>  有人好奇地湊到跟前,問,“誰呀?你們這幫爛嘴丫子的,又嚼誰呢?”

  “陸家那倆人唄,能有誰?老二和那三媳婦!”

  “哎呦,閑著不也是閑著嘛!”人群中頓時哄然大笑:“前幾天不是說魏家丫頭跟她鬧了嘛,怎么這一轉(zhuǎn)眼又跟老二扯上了?!闭f話的人眉飛色舞一臉訕媚,故意夸張地嚷嚷:“那這不亂套了嘛?”

  話音一落,人群立刻如開鍋的沸水,浪蕩地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嗯。”這些閑言穢語實在鬧心,林妙齡提高嗓門干咳一聲,一張張訕笑的臉立刻啞言。林妙齡裝作什么也沒聽見,湊上前拿過一只水桶里的木瓢,遞給碧桃,自己伸手等她舀了水緩緩澆上來,一邊洗一邊和剛才說嫌話的人搭腔:“這幾只雞到處拉屎,不小心就會踩一腳,不過還好,它們都是畜生,不能跟它們計較?!?p>  碧桃眨吧了一下眼睛,嘴角隱現(xiàn)詭異的笑容,一閃而過。兩個人順著路邊緩緩朝家里走,碧桃低聲安慰林妙齡:“少奶奶,別聽他們亂說,盡是些撲風捉影無中生有的事。二少爺和少奶奶都是規(guī)矩的人,縱是有那心也沒那膽呀!”

  果然,這句話正如她所料,立刻讓林妙齡如針刺一般:“你給我閉嘴!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p>  碧桃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把臉歪到一邊,眼底卻浮起揶揄地暗笑。

  林妙齡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閑言碎語,懷孕這三個月夫妻倆都是分房而睡,現(xiàn)在自己身體也恢復的差不多,李妙齡覺得該是讓丈夫回來睡的時候。為了防止夜長夢多,前腳才跨進陸家門檻,她就急不可待地吩咐碧桃,立刻去收拾陸豫的房間。

  “少奶奶你也去吧,你看著點兒,哪些東西要哪些東西不要,好指示個明白?!北烫倚⌒牡卣f。

  兩個人一起來到陸豫獨居的房子,林妙齡立刻擰緊眉頭,一臉地嫌棄:“去叫李玉來,把這些衣服和鞋趕緊弄走去洗了?!?p>  碧桃挑開門簾,正好看見李旦挑著兩桶水從后園匆匆過來,沖他揮了揮手:“李旦,叫李玉過來拿衣服?!?p>  李玉兩手在圍裙上擦著,忙不失迭進了屋。

  “把這衣服都抱走趕緊洗了,床單,枕頭,全都撤出去拿后院曬著。你干什么呢,攢這么多衣服都沒洗?”面對林妙齡地埋怨,李玉面無表情把一堆衣服掬緊在懷里,轉(zhuǎn)身快步走了出去。

  “少奶奶?”碧桃剛剛掀起床單,突然停下了手,一臉狐疑地望著褥子下的衣物。一件淡綠色質(zhì)地柔軟纖薄的腰祆赫然入目,這一看就是一件女人身底的內(nèi)衣。林妙齡立刻心生疑竇,快步上前用兩個指頭把衣服捏起來置在眼前,張口結(jié)舌難以置信。

  “這?好像是三雙奶奶的衣服?”碧桃聲音極輕。

  李玉把衣服放在后院井臺的大木盆里,又快步返回,一進屋就俯身去收拾床單和褥子,猛然肩頭被人拍了一下。李玉一驚,抓著褥子慌忙直起腰,林妙齡把手中捏著的衣服豎在她眼前。

  林妙齡直直地瞪著她:“見過這件衣服嗎?這是誰的衣服?”

  李玉當然見過。不久前,這件衣服洗完,曬在后院的時候連同另一件內(nèi)衣莫名丟失,以為是被風吹走。當時李玉告訴了梅月嬋。

  李玉望著這件丟失又突然出現(xiàn)的衣服,有些心驚肉跳。正不知如何回答,碧桃又驚訝地嚷叫,怎么還有一件?李玉手臂被輕輕拍了一下,回頭一看,自己提著的兩層褥子中間,果然露出粉色的衣角。

  林妙齡只覺得呼吸急促,心神難安,上前一把扯出夾在褥子中間的衣服,只匆匆瞥了一眼,一臉憤恨咬牙切齒地撕扯了兩把,隨后快步?jīng)_出了屋子。

  薛鳳儀這段日子郁郁寡歡心情低落,陽光斜斜的透過窗戶,落在她涌起皺紋的手指上。她正輕輕地撫摸著一件毛皮坎肩兒,目光溫暖而憂傷,無聲的思念在她的掌心來回摩梭。這坎肩兒是陸晨畢業(yè)時,特意從北京城給她買的。冬天還沒到,她一次還沒有穿過。

  “兒?。磕憔烤谷チ四膬??是死是活,是好是壞,連個音信都沒有?真的就這么狠心?真的就這么恨我們?”兒女都是娘的心頭肉,謝鳳儀忍不住憂傷地喃喃自語。

  薛鳳儀知道,陸晨以這種極端的方式如此決絕的逃婚,對抗家里對他的禁錮,以下落不明的漂泊換取自己的自由。這是他留下來的問題,要怎么處置才好呢?

  陸伯平和薛鳳儀不止一次唉聲嘆氣左右為難。陸伯平也不止一次說過:‘媳婦是個好媳婦,守婦道又孝順,知書達理,上廳堂下得廚房。挑不出半個不字,這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什么時候回?只要能回就好!我擔心的是怕他這一走――’

  怎么?你擔心兒子不回來?這可是他的家!樹高千尺落葉歸根,這是人之常理?!?p>  “那倒不是,你們男人呀太粗心!”薛鳳儀緊鎖眉頭無限擔憂:“你想?他是逃婚出走的,如果在外面遇到自己情投意合的女人,將來帶回來?這兩個女人怎么辦?互相能容得下嗎?我真是害怕這個家再亂?!?p>  “你是不是不喜歡月嬋?”

  “那倒不是,這閨女乖巧伶俐,還真挑不出毛病。說不上怎么回事,就覺得這個人不好,你看看她到咱家出了多少事?外面總有人說三道四嚼舌根子,我的心里成天疙疙瘩瘩的。還有那個算命的說呀――”

  陸伯平一臉不悅打斷了她的話:“你的心病就在這兒!疑神疑鬼莫名其妙,你睡吧,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p>  兩個人不歡而散。

  現(xiàn)在想想,薛鳳儀忍不住低低地長嘆。陸珍趴在桌子上,吃著碗里的荷包蛋,默默地注視著心事重重的奶奶。突然,她看到奶奶眼角有閃亮的東西,像珠子一樣掉了下來。陸珍輕輕地放下筷子,快步跑過去爬上床,用自己柔軟的手指頭輕輕擦去薛鳳儀眼角濕濕的淚痕。

  “奶奶。”

  望著眼底泛紅的奶奶,陸珍忍不住想哭,緊緊摟住薛鳳儀的脖子,聳著鼻子抽泣了兩下。

  “奶奶嚇著小陸珍了吧?”薛鳳儀抱歉地笑了,匆匆把坎肩兒疊好放在床頭,握著陸貞的手,安慰她:“別怕,奶奶把你都忘了,奶奶喂你吃,?。?,下來,奶奶嘗嘗,飯都涼了吧?”

  隨著急急的腳步聲,小翠從窗戶外面一閃而過,門簾從外面猛然被掀開,小翠端著木盆一腳跨進門檻,臉色慌張沉聲低語:“太太,出事了,二少奶奶發(fā)脾氣了!要收拾東西回娘家?!?p>  “怎么回事?”小翠扶著焦急的薛鳳儀搖搖晃晃來到林妙齡屋里,林妙齡一看到她,淚光閃閃一臉悲戚,放聲哭泣道:“娘!這次你一定得給我做主?!?p>  …………………………………………

  李天佑送走陸伯平又輾轉(zhuǎn)為了糧食的事跑了幾處,趁天還沒黑,打算告訴薛鳳儀一聲,免得掛念。剛走到門口,就看見梅月嬋正從馬車上下來。

  未等李天佑開口,梅月嬋急急地問:“李管家,你在警察局認識人嗎?”

  李天佑心頭一驚,忙問:“出什么事了?”

  等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李天佑也陷入沉思,兩個人商量,先不告訴薛鳳儀:“我想辦法去打聽一下被抓的原因,另外找找大少爺回來商量一下。”

  梅月嬋默默的點頭:“嗯。我也覺得先不告訴娘,免得她在家里擔心?!?p>  “明天我去店里看看,幫你收拾一下。那個五爺從前是土匪,現(xiàn)在放一些高利貸謀利。如果沒有記錯,他們的錢好像已經(jīng)給了。老爺恐怕還得幾天才能回來,這件事――”李天佑躊躇著,欲言又止:“恐怕只有大少爺知道是怎么回事。”

  梅月嬋望著李天佑有些猶豫的樣子,沒再問什么。兩個人匆匆進院,來到大屋。聽完李天佑說的事情,薛鳳儀客氣地扯動嘴角,低聲吩咐:“時候不早了,送送李管家?!?p>  李天佑從薛鳳儀疲憊黯然的神態(tài)已經(jīng)察覺出異樣,走過花墻時,忍不住低聲詢問李旦。聽完事情的經(jīng)過,李天佑一臉詫異,怔在原處。望著遠處尚未褪盡的黃昏,很快,席卷而來的夜就會將這僅有的明亮吞噬。

  盛著幾塊白嫩臭豆腐的瓷碗放到桌子上時,薛鳳儀只扭過頭懨懨地瞥了一眼。犀利和沉痛的目光像把梳子,把梅月嬋從頭梳到腳又從腳梳到頭,最后目光如炬緊緊地盯在她的臉上。

  梅月嬋被這莫名的目光盯得極不自在,一臉茫然:“娘――有什么事嗎?”

  梅君的心已經(jīng)提到了嗓子眼,暗暗的為梅月嬋捏了把汗。誰都看得出來,這目光分明充滿了仇視。

  “你先給我跪下!”謝鳳儀聲音低沉,有著不容商椎的冰冷。

  突然而來的責難讓梅月嬋心頭一涼,雙唇半啟,似想說點什么又說不出來。梅君凝眉心疼地瞥了一眼梅月嬋,一臉焦慮,怯生生地問:“太太?太太,出什么事了嗎?”

  梅月嬋定了定心神,聲音很輕,像剛剛淡下來地夜色:“娘,究竟出什么事了?”

  “娘,去店里照顧生意,只是她堂而皇之的借口。外面那么多閑言碎語難道都是無中生有嗎?”林妙齡楚楚可憐的眼晴,哀怨地神情在薛鳳儀的腦中清晰呈現(xiàn)?!?,肯定是三少奶奶空房寂寞,勾引少爺?!烫疑縿狱c火的話,在她耳邊像炸雷,再次響起。鄰居在背后捂嘴竊笑的閑言碎語,更像一群炸窩的螞蜂,在薛鳳議在腦子里嗡嗡作響徘徊不去。

  薛鳳儀怒不可遏,厲聲呵斥:“你給我跪下!”

  梅月嬋目瞪口呆,失神地忤在原處。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錯,竟惹得老太太大發(fā)雷霆、青筋暴跳。薛鳳儀看梅月嬋仍然站著一動未動,想不到她竟然忤逆自己的意志,氣急敗壞,心中倏然一陣刺痛。

  “你竟然不跪?”謝鳳儀聲音顫抖,顫顫巍巍艱難地挪動著三寸小腳,小翠連忙上前扶住她來到床頭。轉(zhuǎn)眼間,一根朱紅色手腕粗細的木棍已經(jīng)握在薛鳳儀顫抖的雙手中。

  梅君急忙閃身護住梅月嬋,聲音顫抖著說:“太太,太太。究竟是為什么呀?你總該說個明白吧,我們家小姐雖不是千金之軀,但也不能不明不白的受冤枉。”

  李天佑這時候已經(jīng)折了回來,聽到屋里地動靜,在門外高聲勸道:“太太,有什么事好好說。也許是誤會!”

  “李管家!”林妙齡從沉下來的暮色里緩緩走過來:“天已經(jīng)黑了,李管家請回吧。這些家事,李管家不用操心!”

  “好!你個丫頭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主子真是調(diào)教有方啊!”隨著謝鳳儀地怒罵,屋子里傳來沉悶地抽打聲和梅君一聲聲隱忍地呻吟。

  “娘!”梅月嬋急忙上前抓住謝鳳儀持棍的手,撲咚一聲跪在她面前:“有什么錯讓你傷心,你打我兩下好了,她只是個丫鬟,和她無關(guān)??!”

  “太太,是我錯了,我不該頂撞你!你不要打我家小姐。我知道錯了,你打我好了!”梅君說著,轉(zhuǎn)身眼含淚光拉扯梅月嬋:“小姐你起來,你快起來?!?p>  梅月嬋跪著沒動,眉目透著清冷:“如果我做錯了事,娘打了可以消氣,挨兩下又算什么?!泵吩聥鹊木髲?,瞬間讓薛鳳儀惱羞成怒,手中的棒子毫不留情地落在她的身上。梅月嬋應聲倒在地,蹙緊眉頭,忍著身上一下一下地疼痛,死死盯著地面的眼神從糾結(jié)逐漸黯然,透著一種死灰的凄清。

  梅君含淚伏身,用自己的身體為梅月嬋遮擋這命中突來地屈辱。小翠側(cè)身躲在墻邊,側(cè)目用眼角地余光注視著殘忍的一切。自從來到這個家,她從來沒有見過謝鳳儀如此憤怒。就連門口的大嫂,也只是在外面張望著不敢輕舉妄動。

  李旦和李玉心疼卻也束手無策,躲在窗戶下心疼地聽著動靜。梧桐樹下的阿黃更是焦慮不安地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嘴里發(fā)出焦灼地哼嚀聲。它看不到屋里發(fā)生了什么,雜亂的吵嚷聲足以讓它感到不安。

  “汪汪,汪,汪……”阿黃煩躁不安地仰起頭,沖著深如墨色的夜發(fā)出一連串痛苦地嚎叫。

  “太太,究竟是為什么?我們小姐在店里忙累了一天,才到家,連口水都沒喝,飯也沒吃,你不問青紅皂白破口大罵,罵完了舉棒就打?我們小姐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李管家――”李天佑顧不上許多,不顧林妙齡地阻攔,抬腳進屋:“有什么事大家好好說,也許真的有誤會。雖然說是氣頭上,傷了心就不好辦了,太太,三思啊!”

  薛鳳儀氣呼呼地長嘆,“我知道了,你回吧!”然后,鐵青著臉氣喘吁吁來到椅子前,沉沉地坐下。她執(zhí)棒的手仍然在不由自主地顫抖,這根朱紅色的棒子,曾經(jīng)同樣在她的身上留下無法抹去的傷痕。

  薛鳳儀的眼前幻化出另一幅畫面:一個懷有身孕的女人倒在地上,另一個女人手持這根朱紅色的木棒一下下落在她的身上,倒在地上的女人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委屈,憤恨地抬起頭怒目而視。那張臉就是年輕時的自己。

  薛鳳儀心煩意亂地搖了搖頭,用胳膊支著越來越昏沉的腦袋,沉沉地合上眼皮。

  李天佑輕輕地詢問:“太太,你沒事吧?”

  薛鳳儀疲憊地搖了搖頭,沒有任何言語,沖李天佑緩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李天佑擔憂地望了眼,含淚跪在地上的梅月嬋,別無他法,只好輕嘆一聲,出了門快步離開。

  “你大哥去店里拿錢,你為什么不給?”薛鳳儀喘了口氣,厲聲質(zhì)問。

  “爹說,不明白的賬――”

  薛鳳儀不等梅月嬋說完,立刻搶白道:“信不過是嗎?我兒子信不過,難道讓我信一個外人?”

  外人?這兩個字入耳如刺,梅月嬋覺得渾身泛起一陣虛弱。

  “你給我記住,不要再讓我聽到外面的閑言碎語!你的衣服,為什么會在魯豫的房間里?”薛鳳儀掀起桌子上一塊兒遮蓋的藍條棉布:“這是不是你的衣服?”由于用力過猛,一下碰到盛著豆腐乳的碗,一條白色地弧度滑向地面,就聽著“啪”的一聲脆響,白色的瓷碗應聲碎成了幾片。

  梅月嬋目光一緊,顧不上掃一眼丟失已久的衣服,目光直直望著地上摔成泥狀的豆腐乳,頓時啞然。心里不由一陣錐心地疼,那一片片碎裂的瓷片,讓人觸目驚心,像一條條傷口,斷面從此有了鋒刃。

  這座和睦繁華的院子里,有比外面夜色更深地陰謀,也有像夜色一樣深不見底的心碎。

  薛鳳儀也尷尬地怔了一下,為了顧全自己地威嚴,佯裝無視面色凝重咬牙切齒道:“以后安安生生給我呆在家里。小翠、碧桃,你們兩個給我看著。讓她倆到祖宗的牌位前跪著,不跪到明天早上太陽升起來,誰敢起來就給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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