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門窗緊閉,窗簾紋絲不動,有風(fēng)從心底升起,讓人惴惴不安,坐臥不寧。梅君神色凝重而緊張,交握的手緊緊扣著。輕手輕腳從門走到窗,又以更輕的腳步從窗回到門,茫然站了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嘆了口氣。
房間里充斥著諱莫如深的壓抑。
碧桃倚桌而坐,米色妖祆中領(lǐng)斜襟,頭發(fā)盤在腦后,精致優(yōu)雅斜插珠花。桌子上,草紙里裸露著晶白飽滿的江米條?!斑青辍北烫壹t唇微啟,“咔嚓”又是一聲,唯有這樣才能嚼碎她心里的緊張。
另一間房子,里外套間。里間小些,乍看如閨房,香幔暖被陳設(shè)俱全。外間桌子上酒色琳瑯,菜肴繁多,兩個人雖并肩挨坐,卻隔著些空,顯得不遠不近親疏適度。梅月嬋米色妖祆中領(lǐng)斜襟,優(yōu)雅的發(fā)髻上斜插珠花,笑容可掬斟滿酒杯。
“好女人是杯酒,聞香也會醉?!?p> “有些酒可能不是最烈的,可以慢慢品慢慢嘗?!显缕俊恍膽沿蠝y的人惦記,由來已久紛爭不斷,放在周縣長這,才能震得住。陸家的事早已經(jīng)查清楚,卻一直被拖著。金大夫所謂的證詞,只是臆想和揣測,不足為憑。我別無它求,條件如若不夠,我趕愿拋了自由身,入這杯里?!?p> 周縣長嘴角勾起滿足曖昧地微笑。還未答話,端著杯的人影,眼前一閃,淡雅的清香已飄到身邊:“只要您簽個字,陸家就可平安無事,我也算對他們?nèi)手亮x盡了。從此,兩不相欠再無瓜葛。”
“陸家值得你付出這么多嗎?”
“畢竟我們曾經(jīng)在一個屋檐下共沐風(fēng)雨,相濡以沫,我不忍心看她們――”
“姑娘還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明天我親自派人――”
“周縣長?!泵吩聥扰阂种睦锏木o張,及時打斷了他的話。這只老虎軟不得硬不得,即要摸的它舒服體面又需防惹火上身落入虎口:“我相信你明天會體面的解決這件事。我是說,今天。你答應(yīng)過的?!泵吩聥孺倘灰恍Γ溃骸凹词蔷咏灰祝易龅侥阋沧龅讲判?,讓我佩服的人才值得我欣賞?!?p> 周縣長啞然,解嘲地笑了笑,遺憾的低低一嘆:“姑娘果然玲瓏剔透?!?p> 看著他親筆寫完,梅月嬋的心絲毫未覺輕松,故做輕松嫣然一笑:“謝謝縣長,丫鬟就在門口,我讓她先回去,明天再來。”
門只開了條縫,周縣長扭頭,梅月嬋站在門內(nèi),沖外面的粉衣丫鬟說:“天冷,你先回去吧?!敝芸h長緩步向里間走去,他能清晰的聽到輕微的關(guān)門聲,隨后輕緩的腳步聲朝里面走來。突然,腳步聲停了下來,“啪”一聲輕響,外間的臺燈熄滅,裸露出深沉的夜色。腳步聲立刻又輕輕響起,緩緩走到里間熄了燈……
梅月嬋站在窗前,面色凝重心緒難安。梅君低頭坐在桌前沉默不語,時間一點一滴,在人的心頭煎熬。梅君拿過搭在另一把椅子上的夾祆,輕輕來到梅月嬋的身后,把衣服披在她肩上。
姐妹倆對望了一眼,誰也沒有說話。
梅月嬋的心情變得越來越復(fù)雜,仿佛纏繞著斑駁亂麻。??原以為寂寂無語可以舒緩心頭的迷茫感,時間一點點劃過,難以排解的焦慮在等待中更加憂心忡忡。
飛蛾撲火只有一個結(jié)局,但她只能孤注一擲賭上一把,但愿奮不顧身撲進去的是光明而不是熊熊火焰。
窗外,夜色暗沉,像巨大的斗篷,密不透風(fēng)。寒涼,隔著窗也能浸透到人的骨子里。
極輕微的開門聲傳進耳朵里,像夜撕開了一條口,兩個人緊張地互望了一眼,放輕腳步快速奔向門口,以最輕的姿勢迅速拉開房門――碧桃亂發(fā)垂肩,穿得很薄,兩個人一模一樣的米色妖祆只匆匆披在肩頭,一雙繡花鞋罩著半只腳,露著雪白的腳后跟。
碧桃面帶一種勝利的笑容把手中的紙遞給梅月嬋。
梅月嬋匆匆掃了一眼,只覺得渾身血液沸騰,心怦怦跳起一種極端的興奮。平時有危險來臨時,她才有這種類似于恐懼的緊張。
“謝謝你,碧桃?!泵吩聥孺倘坏男σ鈳еc感動與凄涼,聲音有些哽咽,捏著碧桃妖祅的肩,裹了裹:“天冷,趕緊回去吧。”
碧桃縮著肩頭,小聲地問:“什么時候回來?”
“這個,很難說。”梅月嬋搖了搖頭,聲音很輕。又輕輕地嘆了一聲,眼神中又恢復(fù)了一種異樣的堅定,口氣無比決然:“不過,這里是我們的家,早晚會回來的?!闭f著,眨了下眼睛,眸光一動,溫和地叮囑碧桃:“天冷,快回去吧,真的很謝謝你?!?p> 看著兩個人轉(zhuǎn)身出門的背影,碧桃突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壯,心頭因這種悲壯生出一種毫無緣由的不舍,忍不住輕聲喊道:“梅姑娘?”
梅月嬋昨天匆匆找到碧桃,說過的話一字一句又在她耳邊響起――“你和三姨太的勾搭,一旦被揭穿,危險的只有你。我倒有個機會,讓你現(xiàn)在就能見到縣長。”
“真的?”
“當(dāng)然。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攏住他的心,掉進你想要的福窩?!?p> “你不怕我從中作梗過河拆橋?”
“你只是不甘宿命想出人頭地并沒有窮兇極惡喪心病狂,我們也沒有冤仇大恨,我相信你。不過,還是有危險的,老天爺如果真的不成全,我死也會扛著絕不連累你?!?p> “只要你能給我提供機會,其他的都不足掛齒,我有我的本事!”
碧桃收回思緒,笑吟吟地說:“一路保重?!?p> 梅月嬋釋然。再平凡不過的四個字,此時此刻價值千金!??
“后會有期!”碧桃突然覺得眼角有濕濕的水珠。
“就此別過!”梅月嬋盡量保持著微笑,但是忍不住眼中一陣潮熱。??
老周的馬車在樓下等待已久,幾個人直奔警察局,接出陸伯平。為了不牽扯更多的人,陸豫和薛鳳儀事前并不知情。直到梅月嬋帶著陸伯平來到水月的住處,才說出事情的真相。
但是,時間緊迫,一家人顧不上感慨就面臨匆匆告別。按計劃,遠走他鄉(xiāng)暫避災(zāi)禍,憑著僅有的線索,尋找陸晨。
………
雪中疾弛的馬車,阿黃冒雪追趕的身影,以及流落天涯的艱辛,在梅月嬋腦海間一閃而逝。眨眼間,騰起的塵土已遮蔽了頭頂?shù)奶炜?,巨大的石塊連同山土極速滑落下來。一時間,山崩地裂塵煙滾滾,淬不及防的景象讓幾個人目瞪口呆。
“快跑?!标懖狡疵蠛?,抱起地上的薛鳳儀朝夜色的樹林拼命奔跑。
不斷垮塌的山體崩潰時,人的理智和精神也頓時分崩離析。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在搖晃不止,連同腳下的地也震顫連連,震耳欲聾的倒塌聲仿若緊貼著后背,疾速地碾壓過來。
林間坑洼不平,倒地的朽木,隱在樹葉下的荊棘,鋒利的巖石,一次又一次把慌不擇路的腳推向驚恐的深淵。幾個人頭破血流也無暇顧及,只能連滾帶爬亡命奔跑。
時間仿佛靜止。
空氣中依然彌漫著濃郁的塵土味。阿黃在垮塌的山體上著急的搜尋,鼻子貼著地面使勁嗅著,快速的向前移動。突然,阿黃在一塊石頭旁停了下來,再次確認后,兩只爪子在遍布石礫的土地上飛快刨了起來。
不遠處,一只沾滿鮮血的手從土堆和石縫中艱難地伸了出來。
阿黃停下爪子,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嘴里發(fā)出焦灼的叫聲:“汪汪――”
似有似無的細微聲響,再次被阿黃細心的捕捉到,一種莫名的興奮讓它渾身的肌肉強而有力的顫抖著,它再次向空中嗅了嗅,躍起前腿拼命沖向聲音的方向。
“汪汪汪汪――”阿黃口中發(fā)出一陣激動地啍嚀,牙齒輕輕咬住那人腕間的衣服,用盡全身力氣向外拉扯。衣服在它的撕扯下應(yīng)聲而裂,它不得不再次小心翼翼重新咬住一塊衣角。在阿黃竭盡全力全力的幫助下,梅月嬋很快從石土堆下東倒西歪爬了出來。
環(huán)視一片狼藉的原野,只有她一個人,孤獨渺小的身影。梅月嬋焦灼地喊聲在靜寂的山谷間回蕩,卻始終無人回應(yīng)。她求助地看向氣喘吁吁的阿黃。
“阿黃,梅君呢?梅君在哪兒?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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