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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間明月

第四十八章·縱相逢(二)

梅間明月 荒漠妖姬 5116 2019-03-13 13: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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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老爺要回來,全家上下都喜出望外。曉娟特意早起,吩咐大家把院子整個打掃一遍,床單被褥全部換洗,管家更是馬不停蹄到市場上買回了各種新鮮食材。

  曉娟腹部已微微隆起,一手叉著腰,一手拿著一條粉色絲絹輕輕地扇著;面色雖顯疲憊,眼神明亮,透著抑制不住的期昐。

  家豪百無聊賴,蹲在地上木然發(fā)呆。望著空空的木棉樹,黑漆漆的雙眸流露出失望,那兩只畫眉飛走后,一去不返。

  “我想和小弟弟玩。”家豪拉著梅月嬋的袖子央求道。梅月嬋將她抱了起來:“你爸爸要回來,你不在家等爸爸嗎?”

  家豪顯然有些為難,用手撓了撓自己發(fā)皺的眉頭。一瞬間想哭出來的樣子,委屈地癟著小嘴,喃喃道:“很快回來,行嗎?”

  曉娟看著兒子一臉為難的樣子,一陣心疼。這個鼻子眉眼兒和自己極為相像的小家伙,有時讓她狠不下心,亦或是因為今天心情好的緣故,她居然出乎意料的同意了。吩咐道:“不要給他亂吃東西,家豪爸爸可能晚飯時候到家,所以你們必須在午飯后盡快回來。”說著,又扭頭交代:“吳管家,你陪著他們一起去,有個照應。”吳管家作為孩子的舅公自然心領神會。

  這意外的驚喜讓家豪瞬間破涕為笑,像一只出籠的小鳥,嘰嘰喳喳跳躍著沖向門口。兩輛黃包車拉著久圈籠中的“小鳥”,徑直奔向城外。

  從隔壁門口經過時,這家?guī)炀拇笳永飩鞒鲫囮嚉g語。雖在這住了大半年,梅月嬋從來沒有對這高梁闊院多看一眼。房東的小院子著實寒酸破舊,閣樓上多處坍塌,漏雨竄風,就像大多數人單薄不堪的命運。但是一家人住在這里覺得踏實而滿足,畢竟為他們遮擋著浸淫的風雨。世態(tài)炎涼,現(xiàn)在這段平穩(wěn)的日子再次被打破,即使早已習慣了顛簸的生活,每次動蕩仍會讓人感慨,命運中行船總是那么身不由己。

  房子斜對面,木棉樹下有一處水洼,地盤的主人是兩只白鵝,看到有熟人經過總是會高叫幾聲,像是在打招呼。

  還沒進門,小凱鐵青著臉低著頭,步若流星不管不顧,差點與上臺階的梅月嬋撞上。小凱收住腳,訕訕地對著她咧了下嘴,應付地點了個頭,側身準備離開。

  梅月嬋覺得他擠出的笑比哭還干澀,主動叫住他:“小凱?出什么事了嗎?”

  小凱的眼底微微泛紅,像霜打的茄秧,渾身透著沮喪和無力。嘴唇為難地顫動了兩下,欲言又止:“我,我娘給我訂了門親事,很快就要結婚了?!毙P說完,逃似的頭也不回快步走遠。

  梅月嬋顧不上多想,抱起家豪心急如焚,快步跨上臺階穿過天井。陸伯平正站在房檐下,他已經聽到她在門外的說話聲,提高嗓音,扭頭沖屋里喊道:“梅君,你姐回來了。他娘?你閨女回來啦?!?p>  梅月嬋的突然回來讓大家倍感意外而驚慌失措。

  “怎么突然回來了?不是還沒到月底嗎?”薛鳳儀拄著拐杖步履蹣跚急急忙忙迎了出來,梅君臉色煞白,抱著孩子緊隨其后,失意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層不安。

  梅月嬋急忙解釋道:“沒事,別擔心,就是抽空回來看看你們。這是吳管家,這個是主人家的孩子,叫家豪?!?p>  梅月嬋小心翼翼問起小凱的事,梅君淚光閃閃,虛弱的發(fā)誓道:“我這輩子決不再嫁人。”

  自從知道房東和駱良生從孩子問題中暗索錢財后,梅月嬋加快了搬家的計劃。趁家豪睡覺的時間,施些小恩小惠拜托吳媽看著,自己四處打聽房源。

  就在梅月嬋一步步打算,想盡快找到房子的時候,小凱的母親從駱良生口中知道了梅君孩子的來歷――“小凱啊,你聽媽一句勸,你從小沒了父親,我們孤兒寡母的受盡了屈辱,我把你一個人養(yǎng)活大不容易啊?!蹦赣H淚流滿面的哀求,讓小凱左右為難心如刀錐。

  小凱痛苦地低著頭,哀求道:“媽,我知道你一個人養(yǎng)大我難。所以從小到大,我什么都聽你的,但是,這次我希望你能成全我們?!薄澳氵@是色迷心竅昏了頭,你知道嗎?”

  “我不嫌棄那個孩子?!毙P信誓旦旦地搖頭。母親的臉上現(xiàn)出深深的凄楚,一只在翅膀下保護的鳥,不知道什么是凄風苦雨和世道艱辛:“你不嫌棄?你不嫌棄有什么用?所有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的時候,你怎么辦?你一張嘴敵得過千夫所指萬人嘲笑嗎?你低著頭裝作什么也沒聽見嗎?一天兩天可以,一年兩年呢?就算你是石頭,一年兩年千錘萬砸,也會碎的。”

  小凱無言以對。這條路一旦踩上只有萬劫不復,作為母親,她必須徹底阻斷兒子無知的毀滅。于是親自來找梅君,聰明的寡婦并沒有提前挑明自己的來意,淚水漣漣哭訴自己多年的不易:“……我一個寡婦,咽下的委屈流過的淚,幾個池塘都裝不滿。小凱小的時候,好幾次我都站在塘邊想跳下去,一了百了?!?p>  大家暫時還不明白她這番哭訴的用意何在,但對她的遭遇難免已經有了惻隱之心。聽她說的也是句句入骨,如果傾聽可以讓她寬心也就任她說下去。

  壓抑在胸中多年的委屈歷歷在目,女人悲從中來泣不成聲,哭得天昏地暗渾身無力,仿佛要把這許多年來,積壓的痛苦全都傾泄出來。最后長長舒了口氣,揉著紅腫如桃的眼睛:“不是我心狠,我不希望你們步我后塵。對不起啊,姑娘,你的事我心里也很難過。我和小凱都沒有嫌棄什么,只是,我們孤兒寡母受人欺負,小凱好容易長大了,我不能讓他再去背負閑言碎語……”??

  一家人終于明白她最后甩出的底牌。梅君只覺得羞愧難當,悲憤交加地催促:“你走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什么也不要再說了,你走吧?!币恢闭局块芟碌年懖剑话严崎_門簾,渾身顫抖怒氣沖沖道:“走,你給我馬上離開。什么也不要說了。我家姑娘不是死纏爛打的人,不要以為我們家姑娘會纏著你家小凱。走?!毙P從別人口中聽說母親來了這里,匆匆忙忙隨后而至,正趕上母親被轟了出來。

  小凱站在原處,面色慘白,了無生氣。站了許久才委屈地喃喃道:“那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是沒有辦法,她做主給我定了親,過一段就要結婚了?!?p>  那一雙眼睛深深凝視著她,就像第一次見面時,他看她費力端挪籠屜,熱情的跑上前給她幫忙時,被她的微笑迷了雙眼。???

  一切就像一陣風過,再也不復存在。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就當我們從來不認識。”梅君說完,大滴的淚不由分說滾落下來。

  梅月嬋聽完一切,整顆心像塊揉皺的布,久久無語。過了會兒,撫了撫額頭,低聲道:“地方我已經找好了,月底工錢一開我就交定金,到時候你們就搬家,我們離開這里,誰的臉色也不用看?!?p>  陸伯平點了點頭:“你看著行,一定錯不了的。”

  “今天是偷空出來,特意回來告訴你們一聲。該收拾的東西盡快收拾一下,不需要的東西早做處理。我不能呆太久,馬上就走?!?p>  陸伯平夫婦第一次見到家豪,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從家里拿出剛蒸熟的紅薯,掰開吹涼了給他吃,興許是有些餓,半塊紅薯很快進了肚子。薛鳳儀忍不住自語:“這孩子和咱老三小時候一模一樣,一看就機靈?!?p>  “你這是想兒子想的啦?!标懖秸f完,竟也忍不住道:“是有點像,也說不出來什么地方像……”

  家豪小嘴乖巧,陸爺爺、陸奶奶甜甜的掛在嘴邊,惹得兩個人心花怒放,覺得與家豪頗有眼緣心生喜愛。

  薛鳳儀一邊笑著,又鼻頭一酸,忍不住感慨道????:“老二的孩子也得有這么大了吧。你瞧瞧,這小孩子長多快。等咱們再回去時,都不認識咱們了。”

  “眼下還顧不著呢,別想那么遠了。”

  薛鳳儀一臉神往:“落葉歸根,總是要回的。我每次做夢都是在咱家大院子里,好像從來都沒有離開過。”

  天空中隱約傳來陣陣蒼涼的聒噪,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目送著黑壓壓的雁陣緩緩移向遠方,才紛紛悵然收回復雜的目光。梅月嬋想起陸家寬敞氣派的四合院,太陽升起時,整個院子鋪滿了金燦燦的光澤,梧桐樹靜默或者在風中搖曳;想起梅家的院子,落雪時,經常會有成群的麻雀在白茫茫的院子里跳躍。

  “這些小鳥都開始回家了。”薛鳳儀仰著臉忍不住說。

  陸伯平聽了她的念叨,一聲不響轉身回了屋。薛鳳儀扭頭不見了陸伯平的身影,忍不住低低輕嘆。這時,陸伯平把摞在一起的筐子,從屋里搬了出來:“我去把這些東西給人家送去,盡快把帳結了?!?p>  梅月嬋落下遠眺的目光:“他們去尋找溫暖的地方,才能繼續(xù)生活下去,我們也要尋找溫暖的地方?!?p>  家豪握緊墜兒的小手,左瞧右瞧。這個弟弟也太小了,出乎他的意料,讓他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梅君,家豪爸爸下午要回來,我必須盡快走。你――月底我就回來了,你千萬不要讓我放不下心。”

  “嗯。”梅君低低應了一聲,又擔心她不放心,抬起紅紅的眼睛,勉強擠出笑意:“姐,我沒事的。你放心吧?!?p> ?。?)

  出街口沒走多遠,有一條小路蔓延而上,直通遠處的山林。梅月嬋想起,小狗阿黃,告訴管家,她想上山看一下。

  聽說有一只小狗,家豪緊緊拉著她的手,不肯松開。“有小狗狗,我要去看?!?p>  一周前匆匆埋葬了毒老三,從來沒有什么交集的人,她只是想去看看那只狗是否還固守在墳頭。

  半山的小路上,姜少秋和章澤正并肩而行。野果子已經染上濃墨重彩的黃色,有的是以赤紅綴在綠葉之中;成熟的桃金娘則是以老氣橫秋的黑紫示人,掰開來,艷紅的果肉誘人酸甜。小芬余味未盡舔了舔被果汁染成紅紫的雙唇,望著樹端零星不多的果子,戀戀不舍地追上他們的腳步。燈籠果、積雪草和雞骨草隨處可見,各種顏色的野花搖曳生香,迎面而來的風中彌漫著揮之不去的青草味。

  “姜少秋?你帶我們來這里玩啊?荒山野嶺的,這草叢里會不會有長蟲?”一說長蟲,小芬立刻花容失色,拋下手中剛摘的杜娟,緊跑幾步死死拉著姜少秋的胳膊。

  穩(wěn)住心神后,小芬忍不住嬌橫地斥責:“章澤,你怎么那么多怪話呀!”

  章澤和姜少秋相視,哈哈大笑。

  “我發(fā)現(xiàn)你這家伙現(xiàn)在變了,笑得燦爛多了,以前笑的憂郁。哎?你到底帶我們來這看什么呀?”

  不等姜少秋回答,墨小芬挑起眉梢嘟囔道:“有什么好看的,裙子都被刮壞了。”

  姜少秋平靜地說:“一只小狗?!?p>  小芬和章澤一聽,不由張大嘴巴難以置信:“你沒毛病吧?這山上哪來的小狗啊?!?p>  姜少秋一臉無奈,不以為然道:“真的有。如果它走了那就沒有了。它的主人死了,它守在這里不肯離開?!?p>  “哇!真的假的呀?”張澤滿臉疑惑,有些不置可否,但詩人的敏感又讓他突然間充滿了莫名的興奮。眼前一亮:“真有這事兒,我倒可以寫篇稿子。”

  小芬黏著姜少秋,用手拽著他的西裝后擺,像一條小尾巴,亦步亦趨緊緊跟隨:“反正我不管,表哥去哪我就去哪?!痹捯粑绰?,姜少秋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默默不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遠處一處土丘邊的草叢中,出現(xiàn)一個土黃色的身影。

  在它的周圍,喇叭花的藤蔓生機勃勃,太陽落山時,那些美麗的花朵將會一如既往靜靜地綻放,而它卻再也無法感知。

  小芬從姜少秋身后探出腦袋,張望了兩眼,小聲說:“它為什么不動?是死了嗎?”章澤向前走近了幾步,遺憾地搖了搖頭,低語:“還真有一條小狗?!?p>  聽到身后傳來輕而細碎的腳步聲,幾個人不約而同的回頭。

  姜少秋的臉上驚現(xiàn)出欣喜:“你怎么出來了?還沒有到放假時候啊。”

  “家豪鬧著要看小弟弟,老爺要回來,夫人心情大好,一高興就同意啦。小芬、章大詩人?!?p>  小芬把臉一歪,對她的問話充耳不聞置之不理。對這個女人,她很難生出好感。她的態(tài)度也在梅月嬋的意料之中。

  “阿黃死了。”姜少秋低低地說。

  阿黃側躺在墳頭的荒草窩中,小小的身體瘦骨嶙峋,身上遍布蟲蛆、鼠咬的痕跡。這半個月來,寸步不離守著自己的主人,以絕食的方式走完最后的路程。

  幾個人都默默無語,心里象被什么堵著而變得滯重。棉絮一樣的云朵,松散地飄了過來,慢慢又褪去。

  “狗也是有情義的,不管它的主人是饑寒交迫、窮困潦倒還是富足,決不會嫌棄背叛。”看她有點傷感,垂下的睫毛像一道簾子,遮擋住眼底的心事。姜少秋走近,牽過她的手,目光掠過她翹翹的鼻尖,覆上她的眼睛:“回頭我找人挖個坑給他埋了。沒事吧?”

  梅月嬋揚起褐色的眸子,望向他時是溫暖平靜的,讓他放心。小芬惱羞成怒,大步沖到兩人中間,使勁拉開兩個人的手,讓自己的身體隔在他們中間。

  梅月嬋并不在意她這些幼稚的舉動,轉過臉望向沒有盡頭遠方,像是望著一個虛無的世界:“我想起了我們家的阿黃。我們離開家的時候,它一直跟隨著我們,在半路上遇到山體垮塌,他被巨石砸破了肚子。它可能知道自己不行了,怕我們傷心,夜里悄悄出走。我們找了它三天,始終沒有找到?!?p>  梅月嬋眼底明明爬上痛楚,聲音卻很平穩(wěn),沒有一絲波瀾?!鞍ⅫS”在她心中活生生的樣子永遠無法泯滅。這樣的感受,有幾人能夠了解?

  一大群遷徙的候鳥從天空鳴叫著飛過,無奈與蒼涼一聲聲在天穹回旋,牽著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的飛向云端。隨著它們身影在視線里慢慢消失,鳴叫的聲音也越來越弱直到彌散,天地間再次恢復了沉寂,就好像它們從來沒有來過。

  “這些鳥,風雨無阻跋涉萬里,于我們而言,只是一場告別?!闭聺裳鐾炜眨`性的話語充滿了詩人的敏感和憂郁:“我今天晚上,肯定會為這些鳥失眠的。”

  小芬急急地追問:“它們最終會到哪里?”

  天地無聲,空中除了風的痕跡,一無所有。一望無際的空曠,仿佛永遠沒有盡頭,愛過的、恨過的、來過的、卻永遠看不到結局。承受過千年萬載滄桑云際,又是否能承擔得起新生的夢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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