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己至夜暮尚早。陽光收斂鋒芒,透過四棱的窗,鋪設陰暗的小屋子,象是不舍即將消逝的白晝。
梅月嬋靠墻虛弱地斜倚著身子。兩天未進米水,她己經(jīng)無力再去掙扎。落寞地注視著眼前的微光,目睹它從無邊的黑暗里奮勇而出又由明亮漸漸暗淡,心有千萬不舍卻無力將它挽留,只能眼睜睜望著它一寸寸逝去。
每天這時候,她和梅君便開始收拾好要帶回去趕做的成衣,準備回家了。墜兒最喜歡被她牽著,一張巧嘴總有說不完的話。這種簡單的日子雖忙碌辛苦卻無比充實幸福。這樣平淡的生活卻只象風頭浪尖之間暫緩的安寧,隨時會被命運突來的洶涌無情打翻。
常六將她扔在這里后再沒出現(xiàn)。白天曾有一些雜亂的人聲,此刻己了無聲息。屋內(nèi)沒有日常用具,除了少許錯亂堆放的雜物只有幾張棗紅色太師椅覆滿灰塵閑置于墻邊。兩口紅木箱子境況稍好一些,應該常有人打理。
突然,一串匆忙的腳步聲踩碎這陳悶窒息的寧靜。腳步迅疾穩(wěn)健,傾刻便來到門口。開門落鎖,隨著木門發(fā)出的吱嘎聲,一個男子閃身入內(nèi)。上下一身黑,透著干練。短發(fā)掠耳身材瘦小但動作敏捷腳下生風。面白如雪唇紅似血,濃眉鳳眼無不是精勾細描。憑直覺像是戲園里沒卸裝的俊俏戲子。
黑衣男子被突如其來的場景嚇到,心里倒提一口氣,一時愣在原處。稍后微微定了下神,男子緩步上前,疑惑地打量著眼前來歷不明面無表情的女人。一雙美目清透如泓,冷冷的目光不卑不亢。雖然只露眉目己盡透清秀精致,秀發(fā)輕綰腦后,鑲金蝴蝶玉釵,?樸素不失淡雅,檸檬黃的圓襟低領腰祆,絲綢黑滾邊,中袖露肘,端莊而委婉,黑色長褲顯的身材瘦挑俢長。杏仁色竹葉銹花軟鞋,不知何故僅剩下了一只。
“儂是薩寧?”黑衣男子一口地道的吳濃軟語暴露了女兒身。從她愕然的反應,梅月嬋已經(jīng)猜出她并不知道這里的情況。介于她和常六的關(guān)系尚不明確,梅月嬋冷靜淡漠地注視著她。
在看到熟人之前梅月嬋對自己僥幸得救己不報任何希望。
女戲子撕開她嘴上的封布,她也只是淡淡地說,我昨天被人綁了,藏在這里。
女戲子思索了片刻又重新封上她的嘴巴,迅速轉(zhuǎn)身離開。匆急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女戲子上了路邊的洋車,交代車夫,去找我哥。
一切又恢復了寂靜,就好像她從沒有來過。
李青龍帶著幾個弟兄正在賭場里面巡視。青龍“六虎”是青龍會的主干力量,“青龍會”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六虎功不可沒,而六虎中的核心便是李青龍,就連“青龍會”的大佬李坤也要敬他們一頭。李坤近幾個月借口重病纏身幫中事務交由青龍全權(quán)處理。
上海的許多賭場都由日本人控制,李青龍的地盤上有兩家賭場和一座舞廳,周圍幾條街,銀行林立商家云集,是上海最繁華的商業(yè)及娛樂場地。那些富商權(quán)貴們在這里揮金如土醉生夢死,也經(jīng)常因為幫派之間明爭暗斗上演廝殺,富豪之間的實力較量更是頻頻擦槍走火。
李青梅趕到時正巧有人鬧事,和車夫兩個人,二話不說揮拳助陣。舞廳內(nèi)一片混亂各種尖叫不絕于耳。不過戰(zhàn)勢很快便以“青龍會”的鎮(zhèn)壓成功結(jié)束。“青龍會”己成為上?!扒鄮汀薄傍檸汀敝蟮谌髱团?,形成三足鼎立之勢,無論人脈資金人手都不是那些新入道的嘍啰勢力可以動搖的,鬧事的多是客人之間,因為女人爭風吃醋或者資金糾紛僵持不下,導致互相翻臉。實在勸說不下時,只能出手武力制止爭斗雙方,然后勸其離開另處解決。
其余人迅速開始收拾殘局,李青龍隨青梅來到了外面。夜風徐徐掠過耳畔,李青龍身材高大肌肉結(jié)實,五官硬朗尤如刀刻,不茍言笑的臉配以倨傲不訓的眼神,冷酷的外表總給人一種難以接近的印象。即便是在這人潮濟濟的大街上,他仍顯得格格不入像來自另外一個世界。
青梅懷疑是幫中兄弟有人私自行事,特意來告訴李青龍一聲。大佬李坤的伎倆大家都心知肚明,兄妹倆處事格外慎重小心。
李青龍對經(jīng)常追隨的兩個手下,說一點小事兒,不必跟隨,很快就回來,便獨自同李青梅離開。
梅月嬋聽到有動靜和雜亂的腳步再次敲開黃昏的寂靜,絲毫沒有緊張。
她只想好好的生活,命運的惡浪卻一再掀翻她的等船。雖不知是兇是吉,既然避無可避只能迎頭面對。象個勇士,幾番沉浮掙扎始終難逃命運的捉弄,但面對無常的宿命,她己經(jīng)由最初的慌亂變得鎮(zhèn)靜。
最近幫中事務繁雜,李青龍憔悴不少,胡子拉碴面色疲倦,再加上剛剛武力制止了一場爭斗,難免身上衣冠不整沾染血跡??沙霈F(xiàn)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狼狽相比他有過之而無不及。半張臉被遮著,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如水眉目里,滿是深深地戒備與冷冽。
生命匆忙而搖曳,他從來不去專注的留意什么事或人。四目相對近在呎尺,李青龍感覺僵硬的思緒正被一種遙遠的溫暖悄無聲息的打開。
一年前……
一片片丟失的斷章也正悄悄的在梅月嬋的腦海重新復活,往事冉冉而來――初到上海時舉目無親,姐妹倆在街邊縫衣刺銹,生意清淡免強維持,月嬋想另找一份工貼補生活。拉客的李爛腿告訴她“夜上海”正在招一些女招待……
李青梅詫異的注視著面前的兩個人,在她的記憶里哥哥從來沒有如此失態(tài)過。李青梅用肘部碰了一下李青龍。彼此分明認出了對方,但又心照不宣選擇了沉默。
李青龍迅速直起身子干咳了一下,對李青梅說:“我找些藥來,你給她處理一下傷口?!?p> 由于長時間捆綁,即使松開束縛,梅月嬋的雙臂己麻木酸痛無法活動,直到千針錐刺的疼病喚醒血脈的活躍,才免強笨拙的微微抬起。解開的繩子上粘著凝固的血笳和萎縮的皮肉,梅月嬋腕間的血笳撕裂破損,重新涌岀的鮮血順臂蜿蜒。
望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的狀況,見怪不怪的李青梅也不由心疼不已。??
這里唯獨不缺跌打損傷的藥品,李青龍很快便從別的房間翻找出一些藥水藥棉,送過來然后立即又返身出去。他不僅要迅速從看門人口中了解一些有關(guān)的信息,還要搞定散布在周圍便裝的“熟人”。??
馮前進帶著手下兩三個人,已經(jīng)在門口布警多時,看到李青龍出來,靠在路邊樹上,兩臂交叉在胸前,一動未動面帶嘲笑與玩味。??
“李青龍,你也有犯到我手上的時候!”
“這話怎么說?”??
“你裝什么裝,有人到警局舉報你們綁架?!?p> 李青龍對他的調(diào)侃毫不在意,悠閑地點了一支雪茄遞到馮前進面前:“你可以進去搜?。俊?p> 身為警察,馮前進自信自己是一個公正廉明善良的人。他明知“青龍會”有許多不可告人的勾當,礙于某些不能明說的壓力在很多時候不能秉公執(zhí)法實在窩火,總想找機會鐵證如山抓到“青龍會”的把柄。并不是為了個人揚眉土氣,只想證實邪不壓正這幾個字在任何時候都是正確的。
這次接到報案有人被綁架,他立刻帶兩個兄弟前來,出于擔心當事人的安全也因為證據(jù)不足,不能貿(mào)然行事只能暫且蹲守。??
“你別逼我,上邊怕你我可不怕,上面跟你們有什么交易我不關(guān)心,但我是清清白白的。你以為我不敢?”
“你覺得你能搜到人嗎?”
“李青龍,你早晚會栽到我手上?!瘪T前進接過李青龍的煙輕松地說。??
“你總這么針對我個人,假公濟私,眼界太窄了吧。”??
馮前進吐出一個煙圈:“這不叫假公濟私,你是干什么的,你不知道嗎?”
“這件事情和我個人無關(guān)。第二,這件事情也不是“青龍會”的授意。我懷疑有人陷害災臟,我必須親自弄清楚,所以第三,把你的人撤走?!??
“哎!李青龍,你未免太囂張了吧。啊――跟警察講條件?!?p> “我會查清楚事情盡快給你個交代;我保證她的安全;第一時間放人。這些條件和你交換。”
“……”
“報案的人在哪兒?”
“干嘛?你還想威脅當事人啊?”
李青龍轉(zhuǎn)身欲走,馮前進扔掉手里的半截煙蒂,在背后揚聲道:“你敢威脅當事人你死定了?!??
李青龍腳步未停頭也不回,胸有成竹地說:“讓他立刻撤案,到警察局領人?!?p> 馮前進知道,事情的結(jié)果一定會按李青龍說的走。每次都被他占上風,馮前進真是心有不甘。打交道多年,他們了解彼此,如果不是各自屬于敵對身份,也許他們會成為朋友。??
馮前進朝不遠處揮了揮手,包括報案的人在內(nèi)悉數(shù)朝他這邊走過來。等幾個人走近了,馮前進沖報案的人說。
“你,陸恒是吧?一場虛驚放心吧,跟我回去按個手印,等人。??”
陸恒不由凝眉,不放心地問:“真的假的?”
“警察的話你也不信嗎?”馮前進說完,頭也不回,帶著自己的手下,慢慢悠悠朝著原路向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