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ㄒ唬?p> 黃昏時分,王奎從聚香樓點了兩葷兩素四個小菜外加酒水,跑堂的幫他裝好放在黃包車車座上,王奎心事重重上車離開。
慕容新對王奎的突然到來只是略微怔了一下,就立刻恢復(fù)了平靜的臉色。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他們倆要見面。
“呵呵,王掌柜?今天刮的什么風(fēng)?”
“這么好的天氣,怎么會平地起風(fēng)!真會說笑?!蓖蹩ばθ獠恍Φ睾邌攦上?。
慕容新很多年沒有出現(xiàn)在王奎的視野中,自從回到上海,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以算命為生。古董店被封后,一次偶然的機會王奎去找大嘴,無意中看到了久違的慕容新。王奎沒有打草驚蛇,派人暗中跟蹤終于得到了慕容新的住址。
“你的腳怎么了?”王奎發(fā)現(xiàn)慕容新走路不太利索。
慕容新滿不在乎地一笑,“你不是來看我的腳吧?”
王奎從慕容新顧左而言他的話里聽到了排斥與戒備。看來他對自己還是有所顧忌的。
“當(dāng)初你做水工的時候才十幾歲,這十幾年過去,你要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真的認(rèn)不出你了?!?p> 慕容新站在巴掌大的院子里,沒頭沒尾的聊著只有他們自己明白的話:“真讓你說對了,我是準(zhǔn)備突然出現(xiàn)在你面前,沒想到你先送給我一個意外?!?p> 王奎問:“你當(dāng)年不會無緣無故突然消失吧?他們母子剛走你就不見了?!?p> 慕容新很善于隱藏自己:“那段時間離開上海的人何止我一個?”
王奎沉默了片刻,慕容新的回答讓王奎更加堅定自己的懷疑。王奎口中所說的母子所指,外人聽不懂,但慕容新心明如鏡。在王奎看來,他如果心里沒鬼,肯定會問誰家母子或者哪有消失現(xiàn)在不是回來了。但慕容新的回答明顯刻意在回避什么。
阿成母子離開上海后,沒多久慕容新也突然消失。王奎立刻意識到這兩件事之間必定有什么聯(lián)系。現(xiàn)在自己好事將近,王奎為了以防萬一,主動來試探一下慕容新的口風(fēng),也順便給他敲個警鐘。
王奎從懷里摸出準(zhǔn)備好的銀子放在桌子上,站起身來,不動聲色道:“有事需要幫忙的話盡管找我,不過,有些事情撕破臉對誰都沒好處?!?p> 慕容新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不屑地冷哼,王奎欠他的何止是一點銀子。歪著臉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慢走,不送。”
王奎頭也不回向門外走去,正好撞上剛踏進(jìn)門的慕容琪。慕容琪側(cè)身閃到一邊,看著一言不發(fā)的王奎從身邊走過,一邊向里走一邊問:“哥,這誰呀?”
慕容新?lián)u了搖頭,簡單的說不認(rèn)識,走錯門了。
“大嘴剛來了呀?”慕容琪又問。
慕容新奇怪:“沒有呀?你看見了?”
慕容琪肯定地點點頭。回來的路上大嘴正快步離開弄堂,匆匆打了個招呼。
慕容新心里一沉,大嘴肯定聽到了什么。當(dāng)年離開上海后,慕容新并沒有走遠(yuǎn),憑小時候習(xí)武練得一身三腳貓功夫,在一個戲班跑龍?zhí)讜r認(rèn)識了大嘴,戲班生意不景氣很快解散,兩個人又一起在煙館做伙計。兩人的事王奎并不知情,當(dāng)然,他和王奎的舊交也沒有告訴過大嘴。
?。ǘ?p> 阿成來到慕容新家里時,天色已經(jīng)黑透。王奎的古董店已經(jīng)被解封,王奎原本也準(zhǔn)備迅速重新開業(yè),并且讓阿成晚上住在店里守夜,但突然又改變主意。
阿成呆在店里實在無聊,躺在床上望著房頂心煩意亂再加上天氣悶熱,根本無心入睡。
“你當(dāng)年在我家做過水工?”
隨便聊了幾句后,阿成還是把話放在了自己的歷來己久的心結(jié)上。
慕容新隨意應(yīng)道:“是啊,那時候就像你現(xiàn)在這么大?!?p> 阿成母親對阿成所說的關(guān)于過去的事情有一部分出自慕容新之口。
天河里星若螢火,每一次閃爍都象來自母親的凝眸。兩個人離開弄堂,漫無目的走著。母親離開后,慕容新是唯一了解阿成身世的人。
“我長得象我父親嗎?我根本就想不起他的樣子了?!卑⒊膳つ樛饺菪拢徛卣f。
阿成的這句話使慕容新突然覺得很愧疚,心里壓著一些不能說的事情,滋味并不好受。
“像?!蹦饺菪麻L長嘆了口氣。
阿成又問:“你知道王奎當(dāng)年污蔑我父親的緣因嗎?”
慕容新站住腳,疑惑地注視著阿成。天太黑,慕容新看不清阿成的表情。他究竟知道多少?
“也許你母親會知道?!蹦饺菪轮?jǐn)慎地試探著。
阿成遺憾地嘆道:“不可能,她如果知道為什么不告訴我?”
如果不是夜色的遮蔽,阿成一定會有所疑心。慕容新暗暗舒了口氣。一直只顧說話,慕容新這才發(fā)現(xiàn)竟然走到了一片桑林。夜風(fēng)拂過,樹葉沙沙作響,象誰在喋喋不休的訴說。
慕容新久久地望著呎尺外的地方,他的身影在夜色掩映下越發(fā)模糊。阿更悄無聲息收回目光,臉色比夜更深了幾分。
看到這個地方,他應(yīng)該會有所觸動吧。阿成在心里想。黑漆漆的桑林象極了夜間寂靜不語的湖。
“這里當(dāng)初是一片湖?!?p> 慕容新說這句話時不帶一點感情色彩,仿佛這件事與他而言根本無關(guān)痛癢。慕容新說著轉(zhuǎn)身向回走,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十幾年過去,一切都變了。”
阿成遲疑著抬腳跟在后面,最后向桑林望了一眼,象是在與父親含冤的靈魂告別。
“阿成,王奎最近在干什么?”慕容新邊走邊問。王奎突然來訪還留下錢財,他越是想麻痹對手,對手卻越是疑團叢生。
阿成說:“這,你問大嘴合適點。”
大嘴?慕容新知道,大嘴下午不聲不響離開肯定是聽到了他和王奎的談話,擔(dān)心卷入其中。
慕容新又問:“有沒有什么重大的事情?”
“重大的事?那就是喜事臨門要娶二房了?!?p> 慕容新一聽,立刻收住腳,吃驚地問:“怎么事先沒一點動靜呢?”
阿成說,可能不想張揚吧。
月光冷冷的敷在慕容新得意冷笑的嘴角:“阿成,你報仇的機會到了?!?p> 阿成望著這張己然變形的臉,只覺得恐怖至極不寒而栗。
?。ㄈ?p> 阿成慢慢吞吞一個人向家走去。
如果沒有當(dāng)年的變故,后來所有的事情會不會截然不同?什么是命?什么是運?冥冥之中是誰在主宰這一切?
阿成長吁短嘆邊走邊想,越想越覺得不能自拔感慨萬千。
月光照在阿成身體一側(cè),另一邊則完全隱在黑夜里。
離弄堂口不遠(yuǎn)的路邊,有一小片竹林,梅月嬋在林邊的身影,讓阿成深感意外。
一陣風(fēng)吹過,竹林里飄出凄清的簫聲。?
簫聲穿越月光,拂過深邃的夜色。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清幽冷艷,孤絕之美靜靜流淌不絕如縷。
阿成靜靜立在路邊,他聽得岀簫聲里沉重的心事。林間飄渺的螢火閃爍不停,墜兒玩的不亦樂乎,阿成覺得面前的一切像一幅畫。
“梅姐姐?!?p> 梅月嬋大概看到了阿成,蕭聲嘎然止住。
“阿成?!?p> “梅姐姐,我下午去找你,你沒在店里?!?p> 梅月嬋說:“我知道了。下午我去找了榮二發(fā)?!?p> 阿成吃驚:“找榮二發(fā)?”
梅月嬋平靜地說:“我把店還給了榮二發(fā)。他現(xiàn)在也有很多需要用錢的地方,我卻幫不上什么忙,再說我一個人也不好經(jīng)營。”
阿成擔(dān)憂地問:“那你怎么生活?”
梅月嬋淺淺一笑:“我還有手,不會餓到的。阿成,我想請你幫個忙?!?p> 梅月嬋深知,無論王奎還是青橙,她即便是不答應(yīng),也不會擁有更安全的處境??此蒲┲兴吞科鋵嵞膫€不是在趁火打劫。王奎惦記的不僅止“紫月瓶”,絕不會輕易放手善罷甘休;青橙想把自己拉下火坑嫉恨己久,還有那兩個神秘但有些熟悉的賊影。?
梅月嬋痛恨這種處處被動的命運,無論怎樣去拼搏卻屢遭生活的暗算,與其一次次前途未卜任人宰割,不如反戈一擊絕地求生,哪怕最終只是飛蛾撲火也甘心情愿。?
她不是聽天由命的人,從來都不是,當(dāng)初她能挽陸家于水火,不愿寄于陸晨巢中,現(xiàn)在她又一次被推置生命的隘口,注定她要象個戰(zhàn)士,迎風(fēng)冽冽奮力一摶。?
但想一想,身邊除了張大嘴巴虎視眈眈的豺狼,根本沒有什么可借之力。她能信任依靠的人只有梅君和姜少秋,梅君不慎入獄身陷圇囫等著她搭救,更幫不上忙。而少秋,她可以與他歷劫生死,卻無法坦然忍受鄙視的目光。即然緣盡于此只求各自安好。?
梅月嬋想到了阿成,阿成是眼下唯一能助她一臂之力,解決燃眉之急的人……
夜,深沉而靜謐,蟄伏的薄薄的霧氣預(yù)示著明天晴朗依舊,象一個智慧的女人柔軟不失鋒芒。
(三)
“梅姐姐,有什么事情你盡管說?!卑⒊蓳]動自已握緊的拳頭,懇切地說:“任何時候,阿成都幫你?!?p> 梅月嬋充滿信任地點了點頭,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阿成。阿成并不知道王奎將要迎娶的新娘是誰。
“你是說,迎親的花轎出去以后讓我適機放火制造混亂?”
“嗯。但是前提不要鬧出人命。我的目的是引起他足夠的慌亂,破壞這場婚事就行?!?p> 阿成不明真相的自語,梅姐姐,你們之間也有仇啊。但聽說新娘是梅月嬋時,坐在地上的阿成一下子就跳了起來,驚愕地張大嘴巴:“他要娶的人是你?”
梅月嬋點了點頭,輕嘆:“當(dāng)時情況危急,我被逼無奈只能忍氣吞聲簽下那張契約,別無選擇?!?p> 阿成氣憤不已,用力抓起一堆草連根拔起,使勁摔向遠(yuǎn)處:“這個王氏心機歹毒欺人太甚。這次讓他后院起火好好嘗嘗苦頭。”
夜風(fēng)在竹林間倦怠低回,千葉萬聲聲聲是恨。點點繁星,莫不是為了一個晴朗的明天,只好把自己點亮。
“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姐姐這次落入虎口能不能反擊成功,就看你了?!??
“放心吧。我阿成這次一定救姐姐脫險?!?p> 竹林的邊上有幾處隨意放置的石凳,墜兒爬上爬下玩的不亦樂乎,梅月嬋擔(dān)心他的安全,走上前坐下來,一邊詢問阿成:“阿成,你下午找我有事嗎?”
阿成聽梅月嬋這么一問,竟未語先嘆,一臉郁悶:“下午找你是想跟你說說我們家的事。”
阿成對自己家的舊事,深感心煩,他唯一愿意傾訴的人只有梅月嬋。阿成夾在往事的仇恨與現(xiàn)實里裹足難行。
梅月嬋幫他分析道:“阿成,我覺得你家的事不要急于定論。你母親對你說的過去都是出自慕容新之口,他雖是唯一的知情人,但只是一面之詞。過去的事情你并沒有經(jīng)歷?!?p> 阿成回頭疑惑地問,梅姐姐是懷疑……?
梅月嬋搖了搖頭:“我不是懷疑他所言的真假,即便都是事實也有可能只是一部分,全部的真相需要依靠你自已去慢慢查?!?p> 阿成似懂非懂點了點頭,想了一下,然后不無欽佩地笑望著梅月嬋:“姐姐每次都能讓我茅塞頓開?!?p> 梅月嬋笑而不語。
“我太笨了?!卑⒊捎行怵H,一把又一把無辜的野草被阿成用力拔掉扔在地上。
梅月嬋知道阿成此刻心中復(fù)雜而難言,等他發(fā)泄夠了,情緒有所平靜時,安慰道:“你不是笨,只是經(jīng)歷的太少。這件事情以后,你一定會有所成長?!?p> 阿成翻身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姐姐,慕容新讓我趁王奎大婚,燒他個家破人亡,報仇?!?p> 梅月嬋拉過墜兒,站起身朝阿成走了過來。慕容新對阿成的慫恿太過極端,對阿成的未來并沒有一點好處,更有可能引火燒身自取滅亡。阿成對自己很信任,梅月嬋覺得自己必須勸止阿成。
“阿成,有時候可以不懂曲直但是不能不辯是非。你不覺得你這樣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嗎?燒掉的是你的人生,是你還沒嘗試的未來。有些仇我們是要銘記,但你家的舊事還沒有弄清楚,千萬不要輕率盲目,不知不覺毀了自己?!?p> 阿成仰面朝天,長長吁了口氣。胸中涌堵的郁悶如浪翻卷,漸漸冷卻的過程中,他將無疑會趨于理智和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