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有梨一起床,就去看佑怡書桌上那玻璃杯。那玻璃杯中土壤里的小苗已經顯出健壯的樣子,不再象剛從培養(yǎng)液中移過來種到土里時耷拉著葉子要死不活的狀態(tài)了。成了!有梨內心的欣喜是無法言說的。她知道這一次胡蘿卜皮終于變成了胡蘿卜苗。在學校,老師沒有給做的細胞全能性試驗,自己終于把它做成了。這24次的試驗,用了有梨一年多的時間。在這一年多里,這座城市已經經歷了暗換年華,但不是從冬天變?yōu)榇禾?,而是從“春天”變?yōu)榱恕岸臁薄4髰u公司已經從這座城市全面撤出了。有梨也早已不再作室內設計,而是打了兩份工。一份是外賣送餐員,一份是超市牛奶銷售員。今天,試驗的成功對有梨來說也是一個轉折點。因為在去年試驗開始時,有梨就決定了,如果自己真能證明細胞的全能性,那么一切都是可能的,雖然目前自己還看不到自己作智能家居設計的天賦,但為什么不試試呢,畢竟家居設計一直是自己想作的事情,而細胞都具有全能性了,那么為什么不信,一切皆有可能。于是有梨下床作的第二件事就是去找出了韓信走時留給她的那張余仁遠的名片。
吃早餐的時候,有梨跟甄珍說:“小姨,我想換工作了!”
“換什么工作呀,現(xiàn)在工作這么難找!”甄珍一臉厭煩地回應。自從三個月前,甄珍的臉就突然變成了這樣日日氣不打一處來的模樣,也不知道是誰惹了她?
“我,”有梨正想解釋自己換工作的原因,手機響起來了。是郵遞員打來的,叫她去樓下取掛號信。
下樓從郵遞員手中接過掛號信一看,是從新西蘭寄來的,有梨的心開始狂跳起來。沒敢回家,有梨找了一個小區(qū)里比較僻靜的地方拆開了掛號信。信中是一張請柬,喜宴的請柬。有梨的心重重地墜落,她知道大結局來了。她一直希望這個大結局可以來的遲些再遲些,卻沒想到它來的這么快。拿著請柬的手有點兒抖,有梨用另一只手握住這一只手,讓自己鎮(zhèn)定了一會兒。
當有梨那顆墜落的心重新返回它原本的位置,有梨慢慢打開了那張請柬。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新人的照片,男的女的對有梨來說都是陌生的面孔。但請柬上有寫,新娘是盛嬋,新郎是韓信(維塔斯)。盛嬋的面龐,有梨從未見過。韓信也既不是在有梨家時的模樣,也不是羅斯頓找他時讓有梨辨認的那張照片里的模樣了。韓信看起來已然比那張照片里的模樣老了十幾歲,不過頭發(fā)還是在有梨家時的那一頭銀發(fā)。
有梨望著那照片,發(fā)了好一陣子呆,感到身體里有許多東西都在離自己遠去。新西蘭的婚禮,她自然是不可能去的。即使在本地,她也不可能去,因為真的跟新人不是一個圈子里的人??赡苷埣淼闹魅艘膊碌搅诉@一點,所以請柬里附帶著一個小小的禮物,一個有新人照片裝飾的鑰匙扣和一顆喜糖。到此時,被自己的情緒折騰了半晌的有梨好想喊叫一嗓子,但這當然也是不可能的。
乖乖的,有梨象沒事人一樣的回家繼續(xù)吃她的早餐。
吃完早餐去上班的路上,有梨接到了又一個電話。但在有梨說了:“你好!”之后,電話那頭卻沒人應答。
“喂?喂?你不說話,我掛了啊?”
在有梨這樣說了之后,那邊終于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姐!”
有梨一怔,皺起眉頭,猶疑地問:“是,佑怡嗎?”
“嗯!”佑怡的聲音很輕,有氣無力的樣子。
“佑怡,你,你怎么樣?還好吧?”有梨。
“姐,你能來我這兒一趟嗎?我想見見你!”
“現(xiàn)在嗎?”有梨想著自己還得去上班呢,要不按時上班,自己的錢和工作可能都會變得很麻煩。
“嗯?!?p> 但聽著佑怡虛弱的聲音,有梨直覺地感到她那邊一定出了很緊要的事情,必須自己過去一趟。這樣想著,有梨心道,工作這邊兒死就死吧,自己還是先去佑怡那邊吧,否則她要是真出了什么大事,自己后悔可也晚了。
按佑怡說的地址找到蔣家寨小區(qū),這是個比之前的魚化寨小區(qū)稍微能新一點,可也依然沒有電梯的半新不舊的小區(qū)。佑怡和之前的那個女人一樣,被莫言安排住在了最頂層的房子里。
進了家一看,還行,是佑怡喜歡的家居裝飾風格,比在自己家的時候看起來有錢有品味多了。但有梨隱隱感覺到其中散發(fā)出那寒磣,虛假又尷尬的味道。就是那種實際上并達不到,卻偏要硬裝作達到了的味道,那種告訴你是花香,卻其實只是劣質香精的味道。
“你的臉怎么看起來怪怪的?”坐下來之后,有梨望著佑怡,越看越覺得哪里不對。
“哦,我開了眼角嘴角隆了鼻!”佑怡并不在意地說。
“什么,你整容啦!”有梨驚詫之極?!盀槭裁囱?,你長得好好的?”
“我覺得這樣會更上鏡更好看!”佑怡。“姐,我今天找你來,”佑怡遲疑了一下,接著說。“是想你陪我去找莫言談談!”
“怎么?”
“他最近跟一個裝修公司的女老板走的好近,我擔心!”
“那他老婆不擔心嗎?”
“他已經跟他老婆離了!”
“啊,是因為你嗎?”
“不是,是因為他之前開的公司倒了!然后他還要開公司,他老婆就跟他離了!”
“那他前一個公司剛倒,這就又能開公司嗎?”
“我作法人代表,不是他!”
“你作法人代表,那如果以后公司出了什么事,去坐牢的可是你,不是他,你知道嗎?”有梨替佑怡著急。
“他不會讓我出事的,他答應了要跟我結婚的!”
“你不是說,他跟裝修公司的女老板好上了嗎?”
“那只是為了錢!他不可能真跟那個女人好上的!”佑怡堅定的說。
“你怎么知道?他都能跟他老婆離婚了,他什么干不出來!”
“可是我已經有了他的孩子,那女的是爭不過我的!”
“什么,你為什么要懷他的孩子,你都還沒有跟他結婚!萬一他要是不要你了!”
“你能不能不要咀咒我?。∥矣辛怂暮⒆?,他的公司我也是法人代表,他一定會跟我結婚的!”佑怡激動地站起來沖有梨嚷。
“佑怡,你這簡直是昏了頭?。∧氵@樣會變成又一個三姨的!你的孩子會變成又一個佑安!”有梨也激動起來。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了!你走??!”佑怡激動地去推搡有梨。
“佑怡!”有梨還想勸她。
“我不聽!不聽!你滾!你滾出去!”佑怡隨手抄起茶幾上的花瓶丟向有梨。
佑怡變了,變得如此粗暴了,從佑怡家出來,有梨擦著自己胳臂肘上的血心想。她怎么會變成這樣?是什么讓她變得如此瘋狂。唉!無奈地嘆了口氣,有梨掏出手機來看,剛剛超市的經理已經打給自己3個電話了。有梨心想,這下超市的工作恐怕要泡湯了,今天真是雪上加霜的一天。
但事情還沒完。就在有梨全力加急趕到超市去給經理賠禮道歉說好話,自己都感覺自己厚顏無恥地央求經理,想保住她牛奶銷售的工作時,戒毒所給她打來電話,說佑安要求見她。佑安吸毒了!今天真是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一天啊。
在戒毒所里,有梨一開始竟然沒有認出佑安來。佑安穿著戒毒所的制服坐在那里,看起來就象一個病入膏肓的小老頭,哪里還有從前那帥氣少年的影子。直到佑安喊了她一聲姐,她才不敢相信地確定那病怏怏的“小老頭”居然是佑安。
“姐!”佑安窩著腰塌著背有氣無力地說?!拔乙詾槟悴粫砜次伊?!”
“怎么可能呢,我是你姐,我肯定會來看你的!”有梨心疼地望著這個突然衰老了的弟弟感慨地說?!翱墒?,你怎么就會吸了毒呢?”
“沒法兒不吸呀!都是一伙的,別人都吸,你不吸,那怎么可能!”佑安?!敖?,你會不會嫌棄我,會不會不要我了?。俊?p> “只要你把毒戒了,姐就帶你回家!“有梨。
后來有梨去問戒毒所的醫(yī)生,佑安的毒能戒的了嗎?醫(yī)生告訴她,物質上的毒好戒,心癮難除,吸毒人員會復吸幾乎都是因為斷不了心癮。本身會吸毒成癮的人多數(shù)是意志力比較薄弱的人,而要想戒斷心癮是需要非常堅定的意志力的。有梨想想,也是,當初佑安離開家也不過是為了穿名牌的衣服和不用再辛苦地學習。而現(xiàn)在,佑安想重新過正常人的生活,是必須付出比當初更多的辛苦努力,忍受比當初更多的痛苦的,他能作到嗎?
從戒毒所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飯時間了??礃幼樱约旱膬蓚€工作都丟了,有梨想,也好吧,沒了退路,就下定決心找新工作吧。
回到家,有梨沒有對小姨說佑怡和佑安的事。她知道小姨是扛不住事的人,如果告訴了她,等于把她開發(fā)成了第三個讓你糟心的人。已經有佑怡與佑安兩個了,小姨就讓她消消停停的吧。
“小姨,明天我就開始找工作了!如果順利的話,這次的工作能掙到多一些的錢!”吃晚飯時,有梨對甄珍說。
“是嗎!”甄珍暫停了吃飯,眼珠閃閃發(fā)亮地盯住有梨?!澳芏喽嗌馘X?”
“嗯,五百到一千吧,大概!”有梨。
不過,那是順利的話,如果不順利的話,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找到工作,也不知道會找到一個什么樣的工作了。有梨在心里這樣繼續(xù)說著,但她的嘴沒動。
“真的!”甄珍有些激動地?!澳牵俏乙灿屑乱阏f!”
“什么事?”有梨。
“咱家,”甄珍緊張地停下來抿住了她的嘴唇。
“哇,你這停頓也太長了吧?你到底要說什么呀?”見甄珍良久仍不往下繼續(xù),有梨催促到。
“咱家沒錢了!”甄珍說完,緊張地盯住有梨的眼睛。
“還沒到月底錢就花完了?”有梨皺了皺眉。
“不是這個月的家用沒了!是所有的錢都沒了!存款!”甄珍小心翼翼地盯著有梨這樣補充說。
“什么意思!”有梨緊張起來。“你是說家里所有錢都沒有啦?那幾萬塊的存款都沒有了?”內心感到難以置信的反復詰問。
“嗯!”甄珍怕怕地點點頭。
“怎么可能?你把存單丟了嗎?”
“不是!”甄珍囁嚅著說。“就是之前,我有個客人!他是股票經濟!他說炒股好賺!我就把錢都給他拿去炒股了!結果呃……”
“全套在股票上啦?”
“不是!”甄珍咽下一口自己的口水?!坝幸恢Ч善保敃r漲得特別好,就買啦!結果,后來出了個事,被強制退市了,我沒來得及賣!”甄珍說完不敢看有梨的臉。
有梨剛吞咽到一半的飯卡在食道口怎么也咽不下去了。有梨手握成拳,用力地去敲自己的胸口,試圖幫那口飯咽下去。心想,為什么悲劇一遍一遍地重復,惡性循環(huán),只因為我們不是天才嗎?有梨的腦海中顯出她看過的一本小說的書名《永遠有多遠》,鐵凝。
2019年3月14日第一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