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普通的灰瓦家宅,屋外夜色如墨,屋內(nèi)的燭火被人吹滅了一息。
床榻上。
“娘子,別想那么多。興許那妖君找不著我們就離開了此地,又興許因為被那群人纏著無法脫身......總之,為了腹中的孩兒,也得好好休息啊。”
孔先生輕撫著狐四娘的肚子,因為月數(shù)不長還未顯懷,摸著只像是長圓潤了些一樣。
黑暗中,狐四娘原本與常人無異的眸子,微閃著些幽光。聽她細不可聞的嘆了聲:“郎君,若有一日,連老天都要我們分開,我們......”
孔先生緊張道:“老天?老天憑什么這么待我們?我孔某人爹娘走得早,整日教書育人,不曾做過害人的事啊!”
“可我,是妖?!?p> 孔先生輕嗤了聲笑,帶著些暖意的鼻息撲到狐四娘的側(cè)臉,他道:“妖,妖怎么了?都說天上有神仙,他們再厲害也得講個理字。若真要分開我們,我就上天去告狀!”
“真是個書呆子。你一個凡人如何去告狀?”
孔先生沒去細想自己如何上的了天。大概是困的不行,眼皮上下耷拉不停,不一會就合了眼,悄然入夢了。
狐四娘是妖又有身孕,所以睡得淺。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靜謐無聲的院子里,忽然傳出了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
狐四娘睜開眼,輕推了下身旁的孔先生,見人沒醒,只好自己從內(nèi)側(cè)爬出下了塌。
這么晚了,卻有道人影在院子里晃蕩走動。
狐四娘推門步出時,見此情形也不免心慌了一下。月色朦朧,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她三指輕輕一捻,搓出一小團火苗來,神色不變的走近那人——
那人依舊背對著這頭,卻不知怎么接連后退幾步,腳步不穩(wěn)險些撞向身后的狐四娘。狐四娘靈巧的一避,那人剛巧回身,借這指尖微光看清了那人的臉。
正是這宅子的男主人,瓦工老潘。
光撲閃著照在他的臉上落下了陰影,目下的眼窩隱隱泛青,雙頰凹陷,眸子散著神光卻直勾勾的越過了狐四娘,看向虛空的前方。
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對面前的狐四娘視而不見。
這是,迷癥?狐四娘心下一驚,卻也只此刻不能做什么。
凡人將夢游之癥,稱之為迷癥。入睡之后會半夜起床,不能對話不能驚醒。
否則,會嚇得他失了生魂。人一旦丟了生魂輕則癡傻,重則永睡不醒,直到油盡燈枯。
屋子的門扉又被打開,孔先生揉著迷蒙的眸子看向這頭。
“娘—”話頭剛出,狐四娘催動妖力瞬移到了孔先生面前,伸手緊捂住了他的一張嘴。輕噓著示意莫要開口。
孔先生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看院中有些詭異的老潘。按著潘氏所言,老潘的腿已經(jīng)受傷,應(yīng)該躺著不能隨意走動才對。
——他怎么了?
孔先生學乖了,按下狐四娘的手,無聲的動了動嘴。
少頃,老潘木然的臉上神色驟變,腿腳也如篩糠般抖了起來,一邊瞪著前方,一邊一步步后退。
見老潘神情驚恐,孔先生一陣汗毛倒豎,不自覺順著視線回頭看,房頂空空如也,這才舒一口氣稍稍安了心。
院中月光不明,唯有墻角草木隨風簌簌而動。
老潘似乎平靜下來,開始拖著傷腿踉蹌的往屋子里走,一個趔趄就在門檻處絆了下。他坐在地上,抱著頭掙扎著,可身子劇烈地抽了下,很快便僵在原地,垂了頭靠著門不動了。
“娘子?他——”孔先生等了會才小聲開口問。
狐四娘卻是想起來一些事,稍后回神才道了一句:“只是迷癥而已,你扶他回屋子里去吧?!?p> 孔先生答應(yīng)完剛扶起老潘,從里屋走出來的潘氏驚呼一聲:“哎呀,我家老潘怎么在地上了?”
潘氏立刻上前檢查老潘,發(fā)現(xiàn)人睡著才松口氣。對著一旁的孔先生尷尬的解釋道:“作孽了,我家老潘從前不會無緣無故起夜,你看他整個人就像是魔怔了一樣。都是從他腿受了傷才開始的——”
說完,潘氏悲傷著用袖子抹了抹眼淚。靜下來剛一抬眼對上狐四娘,整個人愣住了:方才若不是眼花,怎么看著孔先生娘子,那雙眸子里泛著紅光呢?
狐四娘也感受到了潘氏生疑的目光,迅的低頭斂去眸中異色,恢復了常人的茶色眸子。
這下半夜,屋子里除了老潘,誰都沒再睡踏實了。
~
卯時三刻,可聞遠處雞鳴。深夜褪去,留了些許涼意蕩存。
小野河畔的茅亭內(nèi),二人兩妖各自側(cè)靠著一角酣睡?;ò哓埫偷伢@醒抬頭,從周玄清的懷抱里輕輕跳了出去。
它瞪大雙圓溜溜的碧眸一轉(zhuǎn),瞧見了道頎長身影正從一顆樹上飄了下來。
四只肉墊忍不出伸出利爪,乍毛而起尾巴高聳,卻只敢在茅亭臺階上徘徊,喉間呼嚕呼嚕的壓抑著叫聲。
硯卿君倚靠長長的垂枝柳樹下,細柳隨風攪動拂過垂肩的墨發(fā),沉靜的目光剛觸上花斑貓,就將視線移走落在了亭內(nèi)。
他的出現(xiàn)悄無聲息,并未驚動里頭的周玄清等。
依舊是那副冷淡疏離的模樣,沉靜中帶著深思,眸似遠山濃霧,似云煙水淼,難以捉摸。
‘喵嗚’,花斑貓終于大著膽子叫出聲來。
只一瞬,就在周玄清等人清醒的那刻,硯卿君倏地隱身消失了。
“吵什么吵?大白天了還叫春呢!”陸拾遺真是哪壺不該提哪壺,擼袖子的手一滯,瞅見劉晏殊神色不對,趕緊拉著墊背的莫懷古,匆忙逃出了亭子。
走出十幾丈遠他才長吁一聲道:“好險好險,侯爺不會生氣吧?”
莫懷古側(cè)了側(cè)頭去看,語重心長的拍了拍陸拾遺的肩膀:“侯爺什么性子,你還不知道?”
嗚呼哀哉,怎個一大早就得罪侯爺了呢?陸拾遺一想,轉(zhuǎn)頭惡狠狠盯住那只花斑貓:都是你這只小畜生!
劉晏殊從前也是上過戰(zhàn)場的,大漠荒塞,出生入死,陷于困境之時,也曾天為被地為床的湊合睡過。
不過,他看向周玄清:昨夜明明有法子可解決麻煩,偏偏信了她的邪,跑來此地睡了一宿。以至于全身上下都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