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廿四日,京師上空朔風凜冽,大理寺寺正李珅在四名護衛(wèi)兼看守的視線里,正手提袖爐裹著裘襖,信步于京師某閑庭之內(nèi)。
將近二十日之前,冬月初五時,李珅在胭脂巷紅花館內(nèi),因為姘頭紫鸞遭人欺凌,與一個叫做趙汴驕的天策幕官生起齷齪。積羞成怒、憤慨至極的李珅,當晚便寫下一封揭帖,痛斥把持邊政、暗蓄私兵,似有不軌圖謀的晉王,以及天策府那些怙惡不悛、無法無天的將官,同時倡議皇帝要及早撤藩,以免釀成古時七國之亂那般潑天禍事。
李珅在揭帖中不止攻擊了晉王和天策府官將,另外也寫下了十多名朝官的姓名,并一一開列了各人的罪狀,其中有收受天策軍官金銀財帛、賣官鬻爵、操縱官員選政與考績的;有與天策軍官暗通款曲、助其吃空餉、占閑役、喝兵血的;更有私運鹽鐵、軍資等至遼東販售,枉顧國法牟取暴利的。
李珅的激揚文字,既有依憑真憑實據(jù)作出的指控,又有其身為竹林黨一員,出于維護同黨利益而對政敵作出的刻意傾軋。
李珅在最后還不忘將尚文詔假扮的趙汴驕大書特書了一番,把民間惡名昭彰的“趙大官人”趙穗的真實事跡,諸如私占民田、霸凌民女、廣蓄家奴這些屎盆子一股腦地全都扣在了趙汴驕的頭上,只因為許多的老百姓即便受了趙大官人家奴的羞辱和迫害,也并不一定曉得那“趙大官人”就是趙穗,況且小老百姓的聲音并不重要。李珅計較,如上頭真要調(diào)查,一通打點下來,再收買些人證抵賴,即便不是趙汴驕的事最終也要變成他趙汴驕的事。
就在李珅的揭帖墨跡未干時,李珅宅邸闖進一伙身手極好的不明人士,絲毫沒有驚動了李珅府上其他人,二話不說給李珅嘴巴堵得嚴嚴實實,又將那紅花館頭牌紫鸞姑娘與李珅揪到一起,給兩人蒙上雙眼束住手腳,搜出李珅的印信和官服,留下一封精心偽造李珅手跡書寫的書信告知李珅家人,其人要出京辦公差,臘月才會回來。
快手們把李珅、紫鸞兩人和搜來的物什一并塞進車駕便疾馳而去,將兩人帶到一個全天有人值守的庭院里軟禁起來。這伙人對李珅稱,他們乃是李大人摯友安排的護衛(wèi),為保全李大人不被某些奸賊謀害,他那剛剛寫好的揭帖也一并被“保管”了。
李珅也問過快手、護衛(wèi)們,派他們來保護自己的到底是何方神圣,這伙人卻個個惜字似金守口如瓶,端的沒有給透露半點有價值的信息。
李珅這十多天里對外界發(fā)生了什么一無所知,每日只是吃吃喝喝、寫字作畫、看戲聽曲,隔幾天便與姘頭紫鸞造造小人兒什么的。護衛(wèi)們聲稱,他們的上官已經(jīng)替李大人打點好了衙門里諸位大人,不去辦公不妨事的。
李珅雖然被限制住了人身自由,但是不用日日五更不到就起床洗漱上朝面圣,再去官署辦公枯坐,而且這伙看起來兇巴巴的護衛(wèi)們沒有半點為難過他,旦有所求都是盡力滿足,故此李珅干脆徹底放松,享受起了這難得的閑暇時光。
李珅跺跺腳,將袖爐遞給一名護衛(wèi),搓著雙手往姘頭紫鸞的居室走去,雖然北地十一月底已是極冷了,他卻是每日都要出來走上一遭,權(quán)作活動手腳筋骨。
就在這時,庭院大門被驀地撞開,如同鳥鳴般音色奇異的竹哨聲四面響起,護衛(wèi)的慘嚎聲和刀槍入肉的噗嗤聲被李珅一對凍得發(fā)紅的耳朵清晰捕捉到。
李珅望后扭頭,只見庭院大門被不知名的器械破開,入口處涌進來一大批手執(zhí)各種兵刃、口銜竹哨的黑衣人,他的護衛(wèi)們與黑衣人們捉對廝殺,轉(zhuǎn)瞬之間鮮血四濺,地上已經(jīng)躺倒三個護衛(wèi)和兩個黑衣人,李珅見狀腿腳發(fā)軟,趁無人注意到他,趕忙拔腿溜進紫鸞房內(nèi),捂住姘頭的嘴巴躲進桌案底下瑟瑟發(fā)抖。
一刻不到,屋外的廝殺與鳥鳴竹哨聲息止,李珅聽到腳步聲靠近,不待探頭查看,他藏身的桌案便被一腳掀開。
一黑衣人拽李珅起身,左右開弓連連摑了李珅好幾個嘴巴子,又從腰間抽出鋼叉瞄著李珅的脖子,黑衣人打夠了,便對同伴詢問道:
“就是這個軟腳貨要對東家不利?”
同伴點點頭,回答道:
“除了他,躺著的那些,某都見過,都是薛童的部下?!?p> 黑衣人一腳將李珅踹翻在地,望李珅身上吐去一口濃痰,朝屋子外一瞧,原先小院里的幾個護衛(wèi)都已毫無聲息、氣絶倒地,而他這一方只折了五人,余下的黑衣人包括他在內(nèi)還有整整十人。
這黑衣人眼神飄向瑟縮在后的紫鸞,嘿嘿一笑,怪聲怪氣道:
“小娘子倒是水靈,你看這個沒卵蛋的軟腳貨,不像個男人,小娘子跟了這個龜兒子,真乃是一樁冤枉事,不如以后便跟了爺爺吧。”
黑衣人說完收起鋼叉,壞笑著朝紫鸞走去。
紫鸞乃是樂戶妓家,且尚未脫籍從良,風月場上求活的女子哪能不懂男人的心思,眼下紫鸞受了驚嚇面無血色,但依舊強擠出笑顏,任由黑衣人上下其手猥褻一番,也絲毫不抗拒。
李珅兩頰被摑得紅腫,見到那黑衣人與自家未來妾室的作態(tài),不禁怒極苦極,仰頭長嘯一聲,慘然失笑道:
“諸位壯士,李某雖不是富貴的,卻也有幾分薄財,如幾位壯士近日能放李某一馬,李某必不會虧待了...”
黑衣人的同伴打斷李珅道:“你的狗命爺爺們不惜得取,爺爺們這次來,是某位大人有事相詢于你,李九,你這狗東西還他娘的弄小娘,走了。”
“旗副,這小娘咋辦,俺能帶走不?”一只手還在紫鸞懷里亂揣的黑衣人李九問道。
“旗副你娘,你他媽的...啊,老子中箭了!”
被稱為隊副的黑衣人話音未落,七八只支銳簇透其兩臂兩腿而出,將那隊副釘?shù)乖诘?,屋?nèi)屋外十名黑衣登時受驚,大伙摸不清矢簇飛來的方向,只四下躲避掩藏身軀。
“你娘的,怎么回事?”李九喝罵一聲,探頭望向庭院大門,卻見大門處被拋進六具身著黑衣的同伴,那是他與隊副商量好留在庭院外警戒的人手,而被破開的大門已然被數(shù)面大盾堵得嚴嚴實實,大盾之間則伸出密密麻麻、閃爍著寒光的槍頭。
咣咣幾聲鑼響,庭院外即傳來喊話聲。
“咳,里頭的,聽好了,現(xiàn)在你們已被團團包圍,插翅難飛,有什么想說的,限你們半柱香后,派一個代表出來與老子商量,若敢抵抗,格殺勿論。”
李珅聽著那外間傳來的聲音有些熟悉,死命回想一頓終于想起了聲音的主人,心中暗道:“怎是趙汴驕那奸賊?難道不是天策人馬要拿我?”
黑衣人李九檢查一番被箭簇貫體奄奄一息的隊副,啐一口痰道:“他娘的,這些兵莫不是從天而降?咱來的時候是他娘的哪個慫蛋廢物做的偵騎?”
一黑衣人道:“老李,這局面,明明是有心算無心,再追究誰干的有什么意思,眼下還是按外頭那人說的,先派個人出去拖將住他們,再尋機突圍?!?p> 一眾黑衣人紛紛點頭附和,剛剛說話這人諢號白老仙,素來是隊伍里比較善拿主意的謀主,庭院內(nèi)十個黑衣人圍繞成一圈窸窸窣窣商量一陣,推出一個平日里大家都看不順眼的刺頭作代表出去探口風,其余人等四處散開尋找可供逃生的暗門出路,掐準了半柱香,盡可能利用起來,直到半柱香要燒完,才又聚合在一起。
被眾人推出的代表老大的不樂意,卻也沒什么辦法,正被李九與白老仙兩人催促著去庭院大門處時,轟隆一聲巨響,紫鸞居住的偏屋突然被地底的藥炮引炸,一瞬間木屑、磚石飛濺,木質(zhì)榫卯抵擋不住火藥的威力,轟然倒塌,將十名黑衣人連同李珅、紫鸞一同掩埋。
尚文詔嘿嘿一笑,對身邊瞠目震驚的唐七道,“幸虧是冬天,排水渠道里藥捻子才能引得著,大哥,快差人進去救人,一會兒都得給叫磚石壓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