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為母則剛
蘇凝被一陣手機(jī)鈴聲吵醒，睜開眼睛時，已經(jīng)過了午夜，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彭添急急忙忙地進(jìn)屋拿手機(jī)，看見她醒來了。
“醒了？吃點東西嗎？我煮了粥。”他一臉溫柔地摸摸蘇凝的頭。
“是你送我回來的？”蘇凝坐起來問。
“……對，大家一起送你回來的，我留下來觀望?！彼粗难劬?，眼里全是擔(dān)憂。
蘇凝心里涌起一陣默默的感謝，
“感覺好點沒？喝點粥好嗎？”
坐在客廳里喝粥的時候，彭添對她的書架發(fā)生了興趣。斜坐在沙發(fā)扶手上，一本本用手劃過去，劃到一本，抽出來看，是村上春樹的《沒有女人的男人們》。
在這樣一間六十多個平米的公寓里，都是廉價的宜家家具，她在桌前喝著溫?zé)岬闹啵跓粝驴磿?，?cè)影迎著臺燈，目光下視，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頰上，窗外是曖昧不明蒼灰的天色。蘇凝突然覺得這樣才更接近于一個普通人所能承受的真實的幸福。
喝完粥，彭添坐過來，看著她說，“還是跟以前一樣不按時吃飯。”
“今天是意外……”蘇凝忍不住嘟囔道。
“給你講個反面教材吧?！迸硖碜旖菑潖?，忍不住跟她說起一些自己的事情和想法來。
十六歲那年一個秋天的半夜，他急性盲腸炎發(fā)作，痛得在床上直打滾。母親二話沒說，給他披了件外套，背上他下樓攔車去醫(yī)院。手術(shù)后，他一睜眼，第一個進(jìn)入眼簾的就是母親，坐在床旁，靜靜地注視著他。彭添感到說不出的安心，那種感覺真好。
回家上樓的時候，彭添望著一層層像是無止境的樓梯，又看看身邊矮小瘦弱、連煤氣罐都拿不起的女人，問，“媽，你是怎么把我背下樓的？”母親淡淡一笑，說道；“你長得可比你爸高多了重多了。”
彭添是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父親在他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是母親一個人把他拉扯大，每天走三十里山路送他上小學(xué)，后來去了城里的中學(xué)，考上云京市的重點大學(xué)，最后漂洋過海去了美國留學(xué)。每一步他都走的離家更遠(yuǎn)。
他從十六歲起，開始鍛煉身體，開始長跑，從中學(xué)跑到大學(xué)，從中國跑到美國。晨跑，一年四季從不間斷。他不能讓母親失去唯一的兒子，也不能讓將來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親。他一定要好好活著。
“噢，這樣啊，你真不簡單。”蘇凝聽完彭添的故事，嘆了一句，關(guān)于他的家庭和出身，她只在談戀愛的時候隱約了解了一點，可是對方的態(tài)度讓她覺得這是一個不該碰觸的話題，因此她也就不問了。“所以，你也一定要保護(hù)好自己，知道沒有？”彭添望著她，眼神專注認(rèn)真，蘇凝覺得有些尷尬，逃避著與他目光對視。
彭添看了看時間，起身說，“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桌上還有牛奶和吐司，記得吃早餐?！?p> 蘇凝覺得很溫暖，同時也有些曖昧。彭添轉(zhuǎn)身離開前，她開口說道，“謝謝你啊……”
彭添雙手插兜，穿著一件黑色圓領(lǐng)衛(wèi)衣，站在門口年輕的一塌糊涂。他笑了，“傻丫頭。”拉開門，留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走到床邊，撲倒，想給自己的身體按下強行關(guān)機(jī)的指令，但大腦卻不聽指揮，可怕地清醒著。也許是肚子里的小人兒不愿睡覺，從懷孕開始，母體與子女就是不可分割的，孩子吸收母體的氣血，她的身體不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身體，而是和孩子共用。
彭添說起自己母親的事，讓她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說起來他們也有些同命相連，她爸爸在她十三歲的時候去世，心肌梗塞，整件事發(fā)生的太快太突然了，她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
她清楚記得父親辦完葬禮后的第三天傍晚七點，那是他們家習(xí)慣吃飯吃晚飯的時間。老擺鐘一晃到這個點，就“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地響起來，聲音古老而穩(wěn)重。母親呆呆地注視了一會兒墻上的老擺鐘，才進(jìn)了廚房，擇菜、洗菜、切菜、炒菜，淘米、煮飯，每一個動作都極為鄭重，富有使命感。晚飯好了，母親照例盛飯，擺筷子，一切完畢，叫女兒：“寧寧，吃飯了。”
以后，蘇凝記憶中都是這個時辰吃晚飯。日子總是在過著。似乎一切逐漸恢復(fù)了正常，正常地上學(xué)放學(xué)，正常地上班下班，至于母親，相信她也是這樣，蘇凝想。
一個女人獨自撫養(yǎng)一個孩子長大成人有多艱辛，蘇凝比任何人都清楚。
現(xiàn)在是凌晨兩點半，不是一個適合家庭電話的時間，明天一定要給媽媽打電話，這周要回家一趟，蘇凝這樣打算著，耗盡了最后一點氣力，裹著被子，終于沉沉睡了過去，什么夢都沒有做。
早上醒來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九點。蘇凝坐在床上，靠著窗，發(fā)了一個漫長的呆。她甚至毫無頭緒，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向前走。
這時候她的媽媽應(yīng)該溜達(dá)了一圈，從菜市場買完菜回家了，拿出手機(jī)，撥通電話。等待電話那頭，那個讓她心安的聲音響起。
過了很久，電話才接通，只聽見她媽媽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像是剛跑完步。
“媽，你干嘛去了？”
“沒……沒干嘛，就是散步?！甭曇粲幸唤z慌張。
“和誰散步？張阿姨？”
“張阿姨最近幫她女兒帶孩子去了。你怎么這個時候打電話了？”
蘇凝聽她轉(zhuǎn)移話題，言語閃爍，不禁心生疑惑，“想你了就打電話唄?！?p> 媽媽聽了顯然很受用，但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嘮叨，“你呀平時一定要吃好，不要整天想著減肥，女孩子有點肉有福氣，聽見沒，不準(zhǔn)你瞎減肥?！?p> 蘇凝鼻頭一酸，問道，“媽，你生我的時候是不是很辛苦？”
“哎喲，那次真是要了我半條命！我本來就有心臟病，而且算得上高齡產(chǎn)婦了，醫(yī)生說生孩子很危險。到了該生你的時候，卻遲遲生不下來，差點就要拉去剖腹了，最后折騰了一天一夜總算是把你拽了出來。你剛生下來的時候可丑了，臉紅紅的皺巴巴的，頭發(fā)稀稀疏疏，像只小老鼠，可把我愁壞了，幸好女大十八變……”說著說著，蘇凝隱約聽見那邊傳來了有男人的聲音。
隨后，她媽媽支支吾吾地說，“唔……我做飯去了，不跟你說了，你工作去吧?！?p> 蘇凝有點懵，“不是，你這是在哪……”話音未落，那邊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什么情況？莫不是老媽偷偷迎來了第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