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九星時隔半年,再次孤零零跪在大殿中央,接受眾人的審判。
打頭那個弟子義憤填膺道:“參見掌門!弟子今日帶著師弟們巡夜,落單的是剛?cè)腴T的小師弟。初來乍到不識路,便走到了木室附近,恰巧聽聞珠璣師姐呼救,上前施以援手。沒曾想!”他不忍的閉了閉眼繼續(xù)說,“竟被聶九星這個罪徒殘忍殺害!還請掌門處決聶九星,讓小師弟在九泉下安息!”
他身后的弟子紛紛應(yīng)聲:“求請掌門處決聶九星!”
廬川臉色發(fā)紫,聶九星身旁便是蓋著白布枉死的弟子。這實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猛烈的咳嗽了幾聲,低聲問道:“珠璣如何了,可有受傷?”
金瑯聞言立即作答:“多謝掌門掛懷,珠璣就是受了點驚嚇,回錦繡閣歇著了?!彼f著還瞄了眼聶九星,得逞的笑了下。
聶九星此時一言不發(fā),方才小弟子觸目驚心的死狀一遍又一遍回蕩在她腦海,她幾乎是趴在地上,膝蓋發(fā)軟。
“聶九星!你還有何可說?”廬川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抬起頭來,搖頭道:“回掌門,弟子……弟子沒有……”她心亂如麻,只能蒼白無力的解釋道。
“小師弟的尸首還在你身邊躺著,你怎還能狡賴?”沈文坐在水英的位置上,緩緩開口。
他之前還對聶九星的身份將信將疑,可如今看來,珠璣沒猜錯。
“還請掌門明察??!”潤木從殿外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闖進來,他跪在聶九星身旁哀求道。
“星兒跑出來是我看護不當!可殺人的過失她是萬萬做不來啊!”
“夠了!她上次重傷同門你便力保,我輕饒了她!如今,是老夫錯信了你,低估了她的魔性!”廬川橫眉冷眼,大聲呵斥道。
五長老朔垚也勸道:“潤木兄你就別再護著她了!荊門一死兩傷皆是你的孽徒所為??!你可不要糊涂了!”
潤木吼道:“事情還未曾查明,星兒就不是戴罪之身,老夫的乖徒兒豈容辱蔑!金瑯恨她,你們這些愣頭青也急著處決她,連掌門您也不聽星兒的解釋!你們何苦步步緊逼啊!”
潤木安撫的拍拍聶九星的肩,語氣軟和下來:“星兒,你如實說,師父在,誰也不能將你欺負了!”
“掌門還請弟子一言!”尹煥煙推開攔住她的人,闖進大殿內(nèi)。
“弟子陳情,求掌門先莫下結(jié)論!”尹煥煙咚的跪在地上,懇求道。
“煥煙,你別胡鬧了,此時與你無關(guān),你現(xiàn)在就回去!”沈文見尹煥煙橫插一腳,心里頓生不安。
“弟子沒有被聶九星劫持!她也不是殺害巡夜弟子的真兇!”尹煥煙沒理會沈文。
聶九星輕啟干涸的唇瓣:“煥煙……”煥煙今日就算一吐為快,將珠璣陷害的事實告知,也不會有人相信。
相反,還會招來殺身之禍。珠璣定會將煥煙剮的骨頭都不剩。
她掐傷煥煙心中已是愧疚不已,絕不能再讓煥煙為了她身陷險境。
她悄悄對尹煥煙施了默咒,尹煥煙便立即嗚嗚咽咽的,張著嘴巴干著急。
“你到底要說什么?”金瑯不耐煩的質(zhì)問道。
尹煥煙指著自己的嘴巴,但卻也沒人看得懂她想說什么。
沈文見掌門面露被戲耍的慍怒之色,連忙起身行禮道:“煥煙師妹大病初愈,許是靈智尚未恢復(fù)完全。驚擾掌門和長老們了,弟子這就將她帶回?!闭f罷便將掙扎的尹煥煙拎起來朝門外走。
尹煥煙不解的望著聶九星,急的直掉眼淚。
聶九星也回頭凝視著她,淡淡笑著,用口型說著無妨兩個字。
尹煥煙被帶離,聶九星最后一個證人也走了。
現(xiàn)如今她空口白牙,無憑無據(jù),再加上有尸淵傷人之罪在前,現(xiàn)下除了師父肯護她周全,怕是都恨她恨的咬牙切齒,欲殺之而后快吧。
廬川厭惡的審視著她,他也沒能猜到,自己親自帶進來的小姑娘,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徒。
他不顧潤木的跪地哀求,冷酷開口道:“罪徒聶九星,尸淵傷害同門,我等念在你師父的份上姑且饒恕,可你卻不顧同門之誼殺害無辜弟子,罪不可赦!”
聶九星靜靜地聽著廬川的宣判,她朝廬川深深一拜:“弟子知罪,甘愿受罰?!?p> 她欠師父一個優(yōu)異的徒弟,辜負了他老人家的殷殷期盼,也對不住煥煙的據(jù)理力爭,負了蔣婼男的諄諄開導(dǎo)。不能再保護村民們,不能和暮歇愜意的暢談。
也沒法赴約,飛升到上界和君南笙相見。
她轉(zhuǎn)過身對潤木重重磕了頭:“徒兒何其榮幸,得師父庇護,只不過……不能再您膝下孝敬回報?!彼煅手f。
潤木也老淚縱橫,他無能啊,竟發(fā)生今日的禍事,都是他疏忽了。
“將她關(guān)入大牢,明日卯時,斬首示眾!”廬川厭煩了二人的師徒戲碼,徑直開口道。
成焱心中一驚:“掌門莫要在氣頭上便隨意處理了,莫忘了抽魂鏡……”他想說那上神拿抽魂鏡要挾,切不可輕舉妄動啊。
“你等寬心,若是上界的人要罰,那便罰老夫一人好了。若是這孽徒一直不除,荊門便會一日不安。老夫身為掌門,便有維護安穩(wěn)的責(zé)任,這次,絕不會輕放了她!”他揮了揮手,命人帶聶九星下去,他看見她便會悔不當初,收她進來。
潤木眼睜睜的看著聶九星被架上施了封印的腳鐐手銬帶走,雙目無神的癱在原地。
深夜,聶九星所在的牢獄被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住,守衛(wèi)森嚴,密不透風(fēng)。
聶九星被用了鞭刑,蜷縮在角落,用枯草枝在地上涂涂畫畫。
她在這昏暗潮濕的牢籠里就這么一動不動,畫了兩個時辰。
眼看著天蒙蒙亮,再過幾個時辰便要行刑了。
要說她真能了無牽掛的死,是違心之談。她喃喃道:“早知道有一死,還不如在鏡城就叫人給我尋來鴆毒,一了百。”
“胡說什么?”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聶九星猛地一抬頭,看到暮歇倚在墻壁上,歪著頭看她。
一進來便看到小姑娘可憐巴巴的蹲在哪兒,露出潔白的手腕處還有鞭痕。
他表情微斂,暮歇用下巴點了點她的手上:“荊門的人可真夠狠的。”
聶九星驚訝的問:“你怎么進來的,沒人把守嗎?”
暮歇撥了撥頭發(fā):“小事一樁,我來救你出去?!彼f著便施法解開聶九星的腳銬。
聶九星被禁錮住的雙腳終于解放,她蹬了蹬腿,揉著發(fā)酸的腳腕搖頭。
“傻啊你,還真打算為那個巡夜的陪葬?”暮歇恨鐵不成鋼的發(fā)問。
聶九星正疑惑地準備開口,暮歇率先打斷:“我什么都知道了,你就說要不要走?!?p> 她擺手重新蹲在墻角:“我若是逃獄,師父定會受牽連,我怎會獨活而棄他不顧?!?p> “我若沒有萬全之策,能來這兒找你嗎?!蹦盒獜堥_雙手,掌心浮現(xiàn)著一個小木偶。
“傀儡之術(shù),可以假亂真,騙過他們?!蹦盒笱蟮靡獾?。
聶九星新奇的看著那個木偶,遲疑開口:“你是要掉包救我?能行嗎……”
暮歇見她將信將疑,皺眉道:“你就說到底信不信我?”
聶九星做了一番思想斗爭,她認罪伏法為煥煙余生平安,迫于形勢,她不得不認。
師父再爭論下去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再者說,她的確是傷了人,并非全然無辜。心中存著愧疚,也無顏求情。
她到底還是對這世間有所牽掛,聶九星對上暮歇灼熱的目光,點頭道:“我信?!?p> 暮歇緊繃的俊臉松弛下來,嘴邊掛著笑意,二話不說便開始施法。
暮歇將木偶打入聶九星體內(nèi),再將她的幾絲靈力注入,最后緩緩取出。
木偶在瑩瑩綠光中千變?nèi)f化,最終變得和聶九星一模一樣,便是潤木也認不出真假。
聶九星目瞪口呆的盯著眼前的“聶九星”,連糟亂的頭發(fā)和被草木灰抹臟的手都神似無二。
“聶九星”呆滯的走到方才她蹲著的角落,重復(fù)她的動作,原模原樣的也蹲著拿枯枝畫畫。
暮歇得意的叉手:“如何,將你癡傻的樣子學(xué)的多像。”
聶九星連連點頭:“像!我自己都分不出?!闭f完這句話才后知后覺不對勁。
暮歇笑的沒停,半晌才停下。
“跟緊我,這就走了?!蹦盒┝穗[身的法術(shù),拉起聶九星的手腕離開了這所四角籠。
聶九星掠過那些看守的弟子,如出無人之境,暢通無阻。
二人跑出牢獄,她眼睛終于出現(xiàn)了些光亮,心臟撲通撲通的跳。
熹微蒙蒙,旭日初升。
聶九星還未跑遠,在牢獄附近的山頭停下腳步,望向大殿前的廣場,若不是暮歇相救,現(xiàn)在的她恐怕已經(jīng)被押送到廣場斬首了。
暮歇見她眺望向大殿的方向遲遲不肯動,“怎么,舍不下?”
她靜靜佇立在那兒,素衣上沾滿鞭刑后的血污。“怎么會……”她抿抿干的出血的唇,啞聲說道。
暮歇聽到她聲音隱約帶著哭腔,嘆了口氣:“那就再等等吧。”
過了一會,兩名弟子押著“聶九星”走出,隨行還有眾多護衛(wèi)嚴嚴實實的包住她。
聶九星在看到木偶人時便開始緊張,目光牢牢跟隨著押送隊伍,雙手不自覺的攥住衣裙。
隊伍走到大殿廣場,烏央烏央的全是前來觀刑的弟子,珠璣也自然在其中。
“聶九星”被帶到斬首的臺子上,行刑的是首頁的領(lǐng)頭弟子,昨晚恨得咬牙切齒,向掌門求得行刑之權(quán)。
他冷眼瞪著跪在地上蔫蔫的“聶九星”,“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出手傷人,犯下殺孽?!?p> 廬川和一眾長老在高臺上觀刑,潤木沒來,他被廬川罰禁閉,鎖在木室。
到了卯時,廬川宣布行刑,那弟子在大刀上施了一層法術(shù),為的讓聶九星死的更痛快。
“念在你我同門之誼,姑且讓你死的爽快。”
“不要!不要!”尹煥煙哭喊道,沈文本不讓她來,但卻拗不過她,還是帶來見聶九星最后一面。
“聶九星”依舊呆滯的低著頭,對尹煥煙的悲徹痛哭毫無反應(yīng)。
珠璣得意的看著她,就當她嚇傻了。
聶九星站在山坡上都看到尹煥煙在沈文懷里猛烈掙扎,她鼻子一酸,別過頭不去看。
“行刑!”廬川緩緩?fù)鲁鰞蓚€字,持刀弟子雙眼一閉,手起刀落,利落干凈的斬下聶九星的頭顱。
大動脈噴射出一道血,濺落在地上,斷口出還在源源不斷的往外淌血。
場面太過慘烈,大家紛紛嚇得齜牙咧嘴,荊門從開設(shè)初期就從沒對弟子下過死刑。
“也是罪有應(yīng)得了?!?p> “是啊,她在咱們這兒可沒少惹禍。”人群一陣唏噓,議論紛紛。
尹煥煙呆呆的看著早已身首異處的聶九星,臺上的聶九星跪倒在地,地上的頭顱死不瞑目。
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珠璣此時才是松了口氣,這個孽障終于是死了,她臉上洋溢著大仇得報的舒爽。
聶九星聽到木偶人被砍殺,心里一揪,胸口鈍疼,將裙擺揪的緊緊地。
她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大口喘著氣,看著廣場地面顯眼的鮮紅,深深灼傷著她。
暮歇輕嘆口氣:“荊門的人可真是恨透了你?!?p> 他輕撫著她的后背,“走吧。”
聶九星神思恍惚的應(yīng)聲:“好?!?p> 她邁著遲緩的步伐隨暮歇走向竹林深處,腳步沉重,二人的身影漸漸沒入郁郁蔥蔥的林中,相伴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