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看了看面前的西門吹雪,又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圓,但并不完全是圓的。
西門吹雪忽然問道:“你學(xué)劍?”
葉孤城回過了神,低頭看了看腰間的劍:“我就是劍。”
西門吹雪道:“你知不知道劍的精義何在?”
葉孤城道:“你說!”
西門吹雪道:“在于誠。”
葉孤城道:“誠?”
西門吹雪道:“唯有誠心正意,才能達(dá)到劍術(shù)的巔峰,不誠的人,根本不足論劍?!?p> 葉孤城的瞳孔突然收縮。
西門吹雪盯著他,道:“你不誠?!?p> 葉孤城沉默了很久,忽然也問道:“你學(xué)劍?”
西門吹雪道:“學(xué)無止境,劍術(shù)更是學(xué)無止境。”
葉孤城道:“你既學(xué)劍,就該知道學(xué)劍的人只要誠于劍,并不必誠于人?!?p> 西門吹雪不再說話,話已說完。
劍已在手,已將出鞘。
就在這時,劍光飛起,卻不是他們的劍。
葉孤城回過頭,才發(fā)現(xiàn)四面都已被包圍,幾乎疊成了一圈人墻,數(shù)十柄寒光閃耀的劍,也幾乎好像一面網(wǎng)。
不但有劍網(wǎng),也有槍林、刀山。
金戈映明月,寒光照鐵衣,紫禁城內(nèi)的威風(fēng)和煞氣,絕不是任何人能想象得到的。
一向冷靜鎮(zhèn)定的魏子云,現(xiàn)在鼻尖上也已有了汗珠,手揮長劍,調(diào)度全軍,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葉孤城,沉聲道:“白云城主?”
葉孤城點頭。
魏子云道:“城主遠(yuǎn)在天外,劍如飛仙,人也如飛仙,何苦自貶于紅塵,作此不智事?”
葉孤城道:“你不懂?”
魏子云道:“不懂?!?p> 葉孤城冷冷道:“這種事,你本就不會懂的?!?p> 魏子云道:“也許我不懂,可是”
緊隨在魏子云之后的“大漠神鷹”屠方,搶著道:“可是我們卻懂得,像你犯這種罪是千刀萬段,株連九族的死罪。”
他雖然以輕功和鷹爪成名,中年之后,用的也是劍。
他的劍鋒長而狹,看來和海南劍派門下用的劍差不多,其實,他的劍法卻是昆侖真?zhèn)鳌?p> 葉孤城用眼角瞟著他的劍,冷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
屠方聽不懂這句話,他疑惑道:“什么?”
葉孤城道:“你練刀不成,學(xué)劍又不精,敢對我無禮,你犯的也是死罪?!?p> 屠方臉色更陰沉,劍鋒展動,立刻就要沖上去。
他一沖上去,別人當(dāng)然不會坐視,葉孤城縱然有絕世無雙的劍法,就在這頃刻之間,也得尸橫當(dāng)?shù)?,血濺五步。
可是他還沒有沖出去,已有人阻止了他。
西門吹雪忽然道:“等一等!”
屠方道:“等什么?”
西門吹雪道:“先聽我說一句話?!?p> 此時此刻,雖然已劍拔弩張,西門吹雪要說話,卻還是沒有人能不聽。
魏子云點頭示意,屠方身勢停頓。
西門吹雪道:“我若與葉孤城雙劍連手,普天之下,有誰能抵擋?”
沒有人。
這答案也絕對沒有人不知道。
魏子云吸了口氣,鼻尖上又有汗珠沁出。
西門吹雪盯著他,道:“我的意思,你是不是已明白?”
魏子云搖搖頭。
他當(dāng)然明白西門吹雪的意思,卻寧愿裝作不明白,他一定要爭取時間,想一個對策。
西門吹雪道:“我七歲學(xué)劍,七年有成,至今未遇敵手?!?p> 葉孤城忽然嘆了口氣,打斷了他的話,道:“只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人在高處的寂寞,他們這些人又怎么會知道呢?你又何必對他們說?”
西門吹雪的目光凝向他,眼睛里的表情很奇怪,過了很久,才緩緩地道:“今夜是月圓之夜?!?p> 葉孤城道:“是的!”
西門吹雪道:“你是葉孤城?”
葉孤城道:“是的?!?p> 西門吹雪道:“你掌中有劍,我也有?!?p> 葉孤城道:“是的!”
西門吹雪道:“所以,我總算已經(jīng)有了對手?!?p> 魏子云搶著道:“所以你不愿讓他伏法而死?”
屠方道:“難道你連王法都不管了么?”
西門吹雪道:“此刻,我但求與葉城主一戰(zhàn)而已,生死榮辱,我都已不放在心上?!?p> 魏子云道:“在你眼中看來,這一戰(zhàn)不但重于王法,也重于性命?”
西門吹雪目光仿佛在凝視著遠(yuǎn)方,緩緩道:“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得一知己,死而無憾,能得到白云城主這樣的對手,死更無憾?!?p> 對一個像他這樣的人說來,高貴的對手,實在比高貴的朋友更難求。
看他臉上那種深遠(yuǎn)的寂寞,魏子云眼睛的表情也變得很奇怪,也不禁嘆了口氣,道:“生死雖輕若鴻毛,王法卻重于泰山,我雖然明白你的意思,怎奈”
西門吹雪打斷了他:“難道你逼著我陪他先闖出去,再易地而戰(zhàn)么?”
魏子云雙手緊握,鼻尖上汗珠滴落。
西門吹雪冷冷道:“這一戰(zhàn)勢在必行,你最好趕快拿定主意?!?p> 魏子云無法拿定主意。
他一向老謀深算,當(dāng)機(jī)立斷,可是現(xiàn)在,他實在不敢冒險!
忽然間,一個人從槍林刀山中走出來,看見這個人,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氣。
這世上假如還有一個人能對這種事下決定,這個人就一定是陸小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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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霧,卻又沒有霧。
明月雖已西沉,霧卻還沒有升起。
陸小鳳從月光下走過來,眼睛一直在盯著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卻沒有看他。
陸小鳳忽然道:“這一戰(zhàn),真的勢在必行么?”
西門吹雪道:“嗯。”
陸小鳳道:“然后呢?”
西門吹雪道:“然后沒有了?!?p> 陸小鳳道:“你的意思是說,這一戰(zhàn)無論你是勝是負(fù),都不再管這件事?”
西門吹雪道:“是?!?p> 陸小鳳忽然笑了一笑,轉(zhuǎn)過身子拍了拍魏子云的肩,道:“這件事你還拿不定主意?”
魏子云道:“我”
陸小鳳道:“我若是你,我一定會勸他們趕快動手?!?p> 魏子云道:“為什么?”
陸小鳳道:“因為這一戰(zhàn),無論是誰勝誰負(fù),對你們都有百利而無一害,那么,還等什么呢?”
魏子云還在考慮。
陸小鳳道:“我所說的利,是漁翁得利的利?!?p> 魏子云抬起頭,看了看葉孤城,看了看西門吹雪,又看了看陸小鳳,終于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今夜雖是月圓之夜,這里卻不是紫禁之巔?!?p> 陸小鳳道:“你的意思是說,要讓他們再回到太和殿上去么?”
魏子云居然笑了笑,道:“他們這一戰(zhàn)既然勢在必行,為什么要讓那幾位不遠(yuǎn)千里而來的人,徒勞往返?”
陸小鳳也笑了,道:“瀟湘劍客果然人如其名,果然灑脫得很?!?p> 魏子云也拍了拍他的肩,微笑了,道:“陸小鳳果然不愧為陸小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