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還不算太熱，正是春暖花開時。七點半左右天便漸漸黑了，月亮從學(xué)校那棟廢棄的實驗樓那邊升起來。四點半東邊慢慢發(fā)紅，五點便始天亮。

　　方月影醒來后一直在看昨晚寫的日記，實際上更像是精分患者病歷。她很喜歡以第三人稱的身份回看自己的生活，這是她覺得自己有趣的一點，也是別人覺得她怪異的一點。

　　“?！保衅竌pp又推送了三條消息。上個禮拜方月影發(fā)布求職簡歷的時候總共也才兩個有回應(yīng)，今天似乎特別多，也許是假期將至的關(guān)系。她點進(jìn)了一條音樂吧的面試邀請，收入可觀，但當(dāng)然都是晚班。往下拉還有暑假英語輔導(dǎo)老師和海鮮酒樓服務(wù)員，翻了一下條件都不太適合她。

　　方月影唉聲嘆氣的時候，下鋪猛地震了一下，連上面都有些晃動?！皡窍?，你在干嘛？”她皺著眉頭，伸出頭往下探，吳霞的床鋪圍了兩層窗簾，不掀開壓根什么都看不到，“嗯？”

　　“吳霞八點多就去圖書館了，不用叫了?！睂γ娴脑｛惱_她的窗簾，頭上扎著發(fā)帶，臉上劃了一撇粉底液，對著方月影翻了個白眼。

　　“她不在？那誰在搖啊，剛剛晃了一下的?！狈皆掠安凰佬模崎_了她的窗簾，被子疊得好好的，確實不在。

　　“地震了地震了，月月你應(yīng)該減肥惹?！碧纱采蟿傂褋淼膹埼撵o冷不丁地飄來一句，帶著濃厚的鼻音。

　　也許真是錯覺吧，反正下了床，索性去洗漱。太陽已經(jīng)升到高空了，陽臺的衣服干了大半，被風(fēng)吹的搖來晃去。她邊刷牙邊照著水池上面的鏡子，盯著自己的頭發(fā)，這咖啡色自己染了一個多月了，也沒見黑色的長出來。

　　李佳豪是不喜歡她染頭發(fā)的，黑長直的頭發(fā)，蒼白的皮膚，思考一下似乎他的審美一直都是很傳統(tǒng)的，當(dāng)初頭發(fā)從背那邊剪到肩頭，他和方月影冷戰(zhàn)了兩個禮拜，直到她保證再長出來前不會再剪才消停。方月影讀的是設(shè)計班，李佳豪則是會展班，同一屆。剛開學(xué)的時候喜歡他熱情爽朗幫助別人的樣子，在一起后才發(fā)現(xiàn)他專制又古板。想到他，方月影又冷笑了一聲，這次又為了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已經(jīng)四天不回消息了。

　　“月影，你手機響了。”袁海麗在里面叫了一聲。方月影“哎”地回了一聲，洗掉了洗面奶的泡沫，拿毛巾輕輕壓了臉，便往里走。她拿起手機看了一下屏幕，江蘇的號碼，沒有備注。

　　“喂？”

　　“你好，請問是方月影小姐嗎？”電話那邊是一個溫柔的女聲。

　　“對的。”

　　“我們這里是文墨書店，正在招聘兼職員工，你投遞過簡歷，你是在讀大學(xué)生對嗎？”

　　“呃…對。暑假工?！彼貞?yīng)了一句，編織不出語言，腦里一直在搜尋這家店的記憶。因為印象中她沒有向書店投過簡歷，而且會在招聘網(wǎng)招收員工的書店也不多。

　　“有興趣過來面試一下嗎？”

　　“我還沒放假耶…你們店具體在哪個地址呢？”

　　“海陵區(qū)鳳凰街道153號文墨書店?！?p>　　“海陵區(qū)？”方月影茫然地看向宿舍其他人，袁海麗聳聳肩膀，扭頭去做自己的事情。她一個激靈，突然想到這個號碼是哪里的，問了一句：“不好意思，請問你們那是江蘇的嗎？”

　　“是的呀，江蘇南通。你不知道的嘛？”

　　“我在江西…不好意思，我好像弄錯了。不知道怎么會投到那邊的?！?p>　　方月影腦袋里蹦出一萬個問號，怎么回事，自己居然給江蘇投了一個簡歷？不過南通聽著倒是很耳熟。

　　“啊…那沒事，真是奇怪，那沒事?！蹦沁叺呐斯烙嬕灿X得莫名其妙，語氣很是尷尬，兩人客套了幾句就掛斷了。方月影翻了一下自己的申請記錄，上面顯示上個禮拜她確實往這家投過簡歷，但是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過了一個禮拜，期末作業(yè)都交得差不多了，雖然拿不到高分，趕出來的及格已然不錯，心里的大石頭也落下了。放假通知一出，宿舍就走了大半人，方月影第一時間訂了動車票回家。

　　回家就是舒服，每天睡到自然醒，日上三竿都不起來，每天晚上追劇追到三點多都不累，然而這樣的日子只持續(xù)了五天。

　　“你一天天的睡到太陽多高了才起來，上輩子猴子投胎的吧，屁股不夠紅還得曬曬？啊？”老媽拖著地板對著躺在沙發(fā)上的方月影破口大罵。

　　“哎呀…”方月影抱怨似的糊弄一聲，想停止她的嘮叨。

　　“哎呀個屁！趕緊的找個工作出門去，少在家里氣我。隔壁那高中小姑娘一放假就在超市當(dāng)結(jié)算員，多好。你就是只蛞蝓，又懶又丑，天天粘在那張沙發(fā)上，爛出汁了都?！?p>　　方月影也不明白為什么每次老媽說她都得拿動物作比較，每一句也是真損：“我去我去。明天就去。”

　　七天后。

　　“你自己說說，早叫你出去找，你不去，天天窩在家里。現(xiàn)在找不到了吧？”

　　“太少了，好多都是高中生，放假前就找好了，我們這小地方去哪找呀，都不招?！狈皆掠皧A了一塊青椒，懊惱地咬進(jìn)嘴里。虧得放假前翻了那么久的招聘網(wǎng)站，一個近的都沒有。

　　“我也沒指望你掙錢，你起碼出去經(jīng)歷經(jīng)歷社會，是吧？反正不要在我面前礙眼，天天窩在家里跟演樹懶紀(jì)錄片似的，兩小時前你坐那，兩小時后你才挪了巴掌那么點大的地方，如果你是我，你看著會來氣不？”老媽猛地往她碗里丟了塊鯽魚肉。

　　“你舅媽要回南通了，問你要不要上去玩幾天，反正你放這么多天的假。”老爸幽幽地說了一句。

　　“南通？”方月影突然想起上個月接的那個電話，拿著手機往廁所飛奔。

　　“吃飯呢，你干嘛！”

　　她沖到廁所關(guān)上門，心情忐忑地找到那個號碼，撥了過去。

　　“嘟…”過了十五秒，沒有人接聽。

　　“早知道我就…”她沮喪地嘟囔著，準(zhǔn)備掛掉。

　　“喂？”

　　“喂？你好！”

　　“你好。你是？”還是那個溫柔的女聲。

　　“我是上次給你們書店投簡歷的，記得嗎？江西的?！?p>　　“啊…記得。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我人在南通，想問問你們還招人嗎？”

　　“要的，剛好還差一個。其實我們書店工作很輕松的，店長平時也喜歡收一些學(xué)生做兼職，你要過來看看嗎？”

　　“好的，我過幾天去面試可以嗎？”她壓住心里的激動。

　　“可以啊，不過要提前打我電話，這期間如果我們招到人就不用過來了哦?！?p>　　“好的，謝謝，我會再給你打的?！?p>　　方月影興沖沖地跑回飯桌：“我舅媽啥時回南通？”

　　在方月影的死纏爛打下，舅媽一行人提前了兩天出發(fā)，預(yù)計自駕十幾個小時到達(dá)。今天霧氣很重，還下起了小雨，還要晚一兩個小時。路上經(jīng)過的十幾個服務(wù)區(qū)是大家唯一能下車方便的地方，下午一點多和六點多分別停了一次，吃了點鴨血粉絲湯。

　　“下一個服務(wù)區(qū)還要30公里。”晚上九點多的時候，表哥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拿著保溫杯喝了一口水。下個服務(wù)區(qū)到了，大家淋著雨就跑了出去。

　　一進(jìn)廁所，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帶紙巾。方月影四處翻著墻壁上的紙巾盒，好幾個都是空的。走到最里邊那排時，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你要尿尿嗎？”低頭一看，一個大概四五歲的小姑娘抬著頭眨巴眼睛看著她，說話口音像本地的。

　　“嗯？”方月影不解地看著她，心里覺得這孩子真是可愛，“你在問我嗎？”

　　“尿尿在這里哦?！毙∨⑸斐鍪?，指著最里間的馬桶說，眼睛笑瞇瞇的。她這才明白，小女孩估計是看她正在洗手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以為她找不到坑位。

　　“好的。你真乖?！狈皆掠霸娇此较矚g，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腦袋。

　　“月月，你干嘛呢?！本藡寷_了馬桶，從其中一間里出來，扣著外套扣子，狐疑地看著她。

　　“沒事，這小女孩以為我找不著馬桶呢?！狈皆掠鞍咽謴男∨㈩^上拿開，發(fā)現(xiàn)她的頭皮上好像有結(jié)痂。

　　“什么小女孩？你又搞怪?！本藡屪叩较词峙_洗著手，嗔怪道。

　　“就她呀…”方月影回過頭指著小姑娘，才看了一下舅媽，就跑掉了。一下子不見人，她差點要以為自己看錯了。

　　“去隔壁看看有沒有水或吃的要買，馬上要走了。”舅媽沒再說什么，擦了擦手，挽著她往外走。

　　到小區(qū)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十二點半了。臨回去，表哥買了24h便利店的無糖豆?jié){和不遠(yuǎn)的羊肉攤上的三十串羊肉串過來，一邊吃一邊指著街道跟她說哪個方向她小的時候來過。

　　“她從小到大唯一的愛好就是看恐怖片，我昨天去她家還故意播給我看?！北砀缧χ皆掠案藡尯途司苏f。

　　“這孩子整天就愛瞎想那些有的沒的，剛剛在服務(wù)區(qū)上廁所還跟我搞怪?！本藡屩钢f，“我在里邊聽見她在自言自語，出來看她像傻子似的對著吹風(fēng)機那邊的門笑，還說那有個孩子。我一下覺得廁所里邊涼颼颼的，跟哪邊墻漏了洞似的?！?p>　　方月影心里咯噔了一下，抓緊手里的豆?jié){杯：“舅媽你真沒看到啊？”

　　“你看她還逗我呢，拿她沒辦法。”舅媽無奈地笑笑。表哥看方月影表情不對，忙說吃完就回去，已經(jīng)十二點了。

　　顧不上洗漱，方月影提著行李進(jìn)了房間，直接在床上躺直了。舅媽給換了干凈的床單和被套，溫了一杯牛奶遞過來，交代了幾句也回房間睡了。她拿著手機，發(fā)微信給老媽報了平安。翻出那個書店的電話號碼，現(xiàn)在這個時間是肯定不能打過去了。

　　想想總覺得這幾天什么事都有點奇怪，是不是太敏感了。明明就有個小女孩在那邊說話，為什么說她自言自語？難道…方月影不敢再想，拍了拍腦袋，坐了一天的汽車，身體累思想也混亂，有事明天再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