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龍在淵,騰必九天?!?p> 這是趙嘉對自己說的話,也是說的未來戰(zhàn)神李牧。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當(dāng)趙國老輩名臣、武將凋零以后,李牧就會宛若彗星般崛起,威震六國。
那個時候的李牧,風(fēng)光無限,甚至被趙國封為武安君。
這是趙王在告訴所有人,李牧就是我趙國的白起,也是趙人心目中的戰(zhàn)神。
事實上,李牧也的確如此。
他如同白起那般戰(zhàn)無不勝,如同白起那般戰(zhàn)功赫赫,也如同白起那般被封為武安君。
甚至于,就連他們的結(jié)局,都驚人相似。
兩位絕世戰(zhàn)神,盡皆功高震主,結(jié)果被上位者冤殺,令人扼腕嘆息。
所不同的是,白起被秦王冤殺以后,秦國仍舊名將輩出,最終橫掃六國,統(tǒng)一天下。
反觀李牧,死去以后沒幾年,趙國就被秦國所滅。
李牧死,趙國亡。
當(dāng)后人讀到這段歷史的時候,不知有多少人嘆息痛罵,為李牧嘆息,為趙王昏聵怒罵。
邯鄲城內(nèi)驛館,并不算簡陋。
只是李牧返回京都以后,不被趙王召見,卻滯留于驛館內(nèi),反而是種莫名羞辱。
驛館內(nèi),三十出頭的李牧,臉龐宛若刀削般棱角分明。
他身材挺拔雄壯,身上氣息隱晦沉凝,雙目宛若天上寒星,光芒璀璨。
“哎!”
李牧起身,重重嘆了口氣,棱角分明的臉上,卻是露出些許愁容。
“王上此次召我回邯鄲,北疆守將易主,難道多年謀劃,就要毀于一旦?”
這些年來,李牧在北疆投入了太多心血。
他真的不愿意看到,自己多年謀劃化為泡影。
“將軍,有人拜訪?!?p> 就在李牧心中煩悶時,忽然聽到隨從稟報,當(dāng)即收斂愁容,心中卻是有些疑惑。
“我回邯鄲數(shù)日,不僅受到王上冷落,就連朝臣也不屑與我為伍,無人前來拜訪?!?p> “今日國宴,勛貴幾乎都去赴宴,何人會來拜訪與我?”
李牧眉頭微皺,出聲問道:“那人可曾通報姓名!”
隨從答曰:“啟稟將軍,那人自稱王長孫趙嘉?!?p> “王長孫趙嘉?!?p> “他不去參加國宴,反而前來拜訪我這個畏戰(zhàn)如虎之輩,倒是有趣?!?p> 李牧低聲呢喃著,臉上卻是露出莫名神采。
趙嘉雖備受驪姬打壓,王長孫身份畢竟擺在那里,似李牧這等邊關(guān)重臣,不可能不知道。
“有請!”
李牧整理衣冠,而后親自前去迎接。
卻說趙嘉帶著喻竹,兩人買了不少東西,前來驛館拜訪李牧。
不曾想,李牧治軍極嚴(yán)。
縱然此次回京,李牧只帶領(lǐng)數(shù)位隨從,這些隨從也都謹(jǐn)守軍令。
哪怕趙嘉貴為王長孫,在沒有得到李牧允許以前,隨從仍舊將其擋在門外。
為此,喻竹還有些憤憤不平。
反倒是趙嘉,見狀卻是微微頷首,暗贊李牧治軍有方。
“末將李牧,見過嘉公子?!?p> 李牧看到趙嘉以后,急忙上前行禮。
趙嘉亦是趨步上前。
“聽聞將軍鎮(zhèn)守邊塞數(shù)年,保我趙國百姓無礙,某代趙國百姓謝過將軍!”
趙嘉此來,本就帶著結(jié)交之心,自然不會自恃身份,行倨傲之事。
他看到李牧以后,亦是急忙回禮,語氣、動作極其真誠。
李牧見狀,眼睛卻是微微瞇起。
若是換成以前,李牧乃駐守北疆的將軍,掌管著趙國北方軍政大權(quán),乃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那個時候,縱然李牧名聲不好,也有不少人前去刻意結(jié)交。
只是如今,李牧已經(jīng)被免職征調(diào)入京,可能還會遭到趙王責(zé)備。
所謂樹倒猢猻散。
再加上李牧這些年的確名聲不好,故此不少人都開始與其刻意拉開距離。
他卻沒想到,這位王長孫趙嘉,不僅親自前來拜訪自己,禮儀還如此周到。
換做以前,李牧未必會在意趙嘉的結(jié)交。
只是如今,自己明顯已經(jīng)失勢,對方還如此真誠的前來結(jié)交,李牧就需要考慮一下了。
“公子請進(jìn)。”
心中如是思量,李牧卻也沒有表現(xiàn)出來,將趙嘉、喻竹二人迎到驛館正廳。
“我有事情與李將軍談,喻竹你將酒菜擺下,就待在外面吧。”
喻竹頷首,非常聽話的擺上酒菜,而后站在門口,并且識趣的帶上了房門。
李牧見狀,眼睛卻是微微瞇起,心中疑惑之色卻越發(fā)濃烈。
二人落座,寒暄了片刻。
李牧忽然說道:“嘉公子可知,李牧此次回京,已經(jīng)被王上免去官職,正是戴罪之身?”
李牧想不明白,趙嘉此行目的,這才故意出言試探。
趙嘉微微一笑,道:“此事與我前來拜訪將軍,有關(guān)系么?”
面對李牧的試探,趙嘉回答的很干脆。
前來拜訪你,不是因為你以前位高權(quán)重,也不會因為你現(xiàn)在落魄,就瞧不起你。
想拜訪你,那是因為覺得你值得拜訪。
僅此而已。
李牧了捋著胡須,就這么直直盯著趙嘉,道:“如今正值國宴,邯鄲城內(nèi)達(dá)官顯貴無數(shù)?!?p> “人們都說我李牧膽小懼戰(zhàn),乃趙人之恥?!?p> “公子不去拜訪他人,反而前來見我李牧,卻是為何?”
李牧,不僅僅是一介武夫。
否則,他也不可能戰(zhàn)無不勝。
直到此時,他仍舊有些看不清楚趙嘉,這才繼續(xù)試探。
他駐守邊關(guān)數(shù)年,終日殺牛犒賞士卒,教士卒習(xí)練騎射,卻始終不敢與匈奴人交戰(zhàn)。
匈奴人每次來犯,烽火臺發(fā)出警報以后,李牧就會收攏人馬、牛羊、物資躲進(jìn)營壘固守。
不僅如此。
若有人膽敢出去捕殺匈奴人,反而會被李牧治罪,嚴(yán)重者甚至?xí)姺ㄌ幹谩?p> 正是為此,李牧才落得個膽小怯戰(zhàn)的名聲。
趙王數(shù)次責(zé)備李牧,他仍然我行我素,這才被解除兵權(quán)調(diào)回朝中1。
李牧就想知道,自己落到了如此下場,又有什么值得趙嘉看重。
趙嘉將酒爵斟滿,而后緩緩放下酒壺,斂容道:“嘉此來并無他意,只因仰慕將軍耳?!?p> 李牧先是一愣,繼而自嘲道:“似某這等名聲狼藉之人,哪里值得嘉公子仰慕?!?p> 趙嘉長身而起,正色道:“敢問將軍,駐守北疆?dāng)?shù)年以來,消耗國庫錢糧幾何?”
李牧沉吟半晌,道:“北疆與塞外通商,又能自由支配附近城池錢糧,再加上邊軍耕田、放牧,完全能夠自給自足?!?p> “這些年來,并未消耗國庫錢糧?!?p> 說到這里,李牧神情也有些驕傲。
相比起以前的邊塞守將,李牧絕對是最令趙王省心的一位。
否則,趙王也不會在其龜縮數(shù)年以后,才將李牧免職調(diào)回邯鄲。
趙嘉再問:“敢問將軍,駐守北疆?dāng)?shù)年以來,傷亡士卒、百姓幾何?”
李牧毫不猶豫答道:“某駐守北疆雖未建功,卻也保境有方,匈奴縱然連年來犯,亦皆空手而歸?!?p> “邊疆軍民、牛羊、財物,損失寥寥。”
聽到這里,趙嘉當(dāng)即躬身鄭重行禮,道:“將軍既有如此潑天大功,如何不值得趙嘉仰慕?”
李牧無言以對。
從這些方面來講,李牧絕對是最優(yōu)秀的邊疆統(tǒng)帥。
他既不消耗國庫錢糧,又沒讓匈奴人搶到東西,也沒有讓趙國損失實質(zhì)性東西。
只不過,數(shù)年以來李牧的消極避戰(zhàn)之策,已經(jīng)讓趙國淪為笑柄。
不僅其余塞外異族嘲笑趙國無能,各國亦是如此。
被人嘲笑多了,絕大多數(shù)趙人都將罪責(zé)歸咎于李牧,卻是忽略了李牧的功績。
李牧臉上露出惆悵之色,將酒爵內(nèi)烈酒一飲而盡,默然不語。
趙嘉深吸口氣,道:“將軍知道,若連年與匈奴征戰(zhàn),只會烽煙遍地,空耗錢糧,死傷慘重,而無絲毫裨益?!?p> “龜縮不出、被動防御,雖看似顏面盡失,卻能保境安民?!?p> “夫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將軍正是此等良將?!?p> 言畢,趙嘉再次深深作揖。
“夫善戰(zhàn)者,無赫赫之功?!?p> 李牧低聲呢喃著這句話,而后說道:“恕牧愚鈍,嘉公子此言,出自何處?”
趙嘉笑道:“孫子云:古之所謂善戰(zhàn)者,勝于易勝者也。故善戰(zhàn)者之勝也,無智名,無勇功。”
“嘉讀兵書至此,有感而發(fā)罷了?!?p> 這句話,其實乃三國時期的曹操,在讀《孫子兵法》時候做的批注。
趙嘉不能明言,只得謊稱乃自己所說。
李牧聞言,眼中光芒大盛,贊道:“真沒想到,嘉公子對于兵法,居然還有如此了深刻了解,某不及遠(yuǎn)矣?!?p> 趙嘉卻是苦笑道:“嘉雖熟讀兵書,終究沒有經(jīng)過實戰(zhàn),如何能與將軍相提并論?”
兩人盡皆喜讀兵書。
打開話匣子以后,他們談?wù)撛桨l(fā)和諧,頗有相見恨晚的感覺。
趙嘉常年生活邯鄲,也借此良機詢問了許多邊塞之事。
在李牧的描繪下,無邊無際的大漠,直插云際的狼煙,數(shù)之不盡的羊群,以及奔騰不息的騎兵,都讓趙嘉面露向往之色。
不僅僅是邊塞景色。
那慘烈的戰(zhàn)爭,以匈奴人連年寇遍的烽煙,也讓趙嘉聽得內(nèi)心沉重。
“某只恨久居深宮,不能像邊關(guān)將士那般,提槍躍馬征塞外,馬革裹尸大笑還!”
聽到激動處,趙嘉拍案而起,厲聲喝道。
“提槍躍馬征塞外,馬革裹尸大笑還!”
“說得好,為這句話,李某敬公子!”
李牧呢喃著,眼中光芒越來越盛,繼而起身敬酒。
這場談?wù)?,持續(xù)了許久,兩人都對彼此有了極大好感。
眼看天色漸晚,趙嘉才戀戀不舍起身,向李牧告辭。
李牧起身相送,到了驛站門口,趙嘉忽然側(cè)身壓低聲音道:“嘉嘗聽聞:備周則意殆,常見則不疑?!?p> “將軍不動則矣,動必石破天驚!”
李牧聞言,臉色微變,瞳孔也劇烈收縮起來。
注1:李牧者,趙之北邊良將也。常居代雁門,備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輸入莫府,為士卒費。日擊數(shù)牛饗士,習(xí)騎射,謹(jǐn)烽火,多間諜,厚遇戰(zhàn)士。為約曰:“匈奴即入盜,急入收保,有敢捕虜者斬。”匈奴每入,烽火謹(jǐn),輒入收保,不敢戰(zhàn)。如是數(shù)歲,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為怯,雖趙邊兵亦以為吾將怯。趙王讓李牧,李牧如故。趙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將--《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