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樹是活的，然后呢？

　　學(xué)校處于社會重點(diǎn)關(guān)注對象，記者很快就聞訊而來，然而只能拍到尸體所在的警車尾巴。

　　一回頭，就看到一個女孩站在警戒線內(nèi)滿手是血，身邊又有警員在安撫，記者們聰明的想到關(guān)鍵，將鏡頭懟著她。

　　“同學(xué)，死者跟你是什么關(guān)系？”

　　“同學(xué)！死者自殺是否跟你有關(guān)！”

　　“同學(xué)……”

　　他們沒法進(jìn)來，只能站在警戒線外喊。

　　桑沙環(huán)視一圈，警戒線里只有她跟女警員，無論是圓形空地還是警戒線內(nèi)，她都處在最中心。

　　她想起了早晨康橙說的話――

　　……我數(shù)學(xué)很好的。

　　康橙。

　　康橙？

　　康橙！

　　……這就是你說的數(shù)學(xué)很好嗎！

　　桑沙劇烈喘息著，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轉(zhuǎn)身往樓梯跑去。

　　“哎，同學(xué)！”女警員追在她身后。

　　記者又是一陣騷動，然而只能被警察擋在外面。

　　對于天臺的上一次記憶，還是幾個月前的夜晚。

　　地上刻了很多數(shù)字涂鴉。

　　桑沙一頓，接著毫不遲疑地往欄桿外圍走去。

　　女警員拉住她，“同學(xué)你做什么？”

　　別是男方死了，女方也要跟著跳樓吧？

　　她對這個女孩的第一印象就是長得很美。

　　然而現(xiàn)在女孩回頭對她笑了一下。

　　笑容極美。

　　女警員卻被嚇到，慢慢放下了手。

　　所幸女孩沒有要跳樓的意思，只是撿起了地上的喇叭。

　　喇叭里有張紙。

　　她展開：

　　我說過，我數(shù)學(xué)很好，事實(shí)證明是吧？好吧，我還挺得意洋洋的。

　　其實(shí)我們認(rèn)識很久了，但只是我單方面的。我們?nèi)^不一樣，你不屑于愛情，我卻想用實(shí)際行動證明我的愛情。

　　你要疏遠(yuǎn)我，我就不想活。

　　這就是我的愛情。

　　我喜歡烽火戲諸侯這個故事。

　　我語文不好，所以關(guān)于這個故事我的解釋就是王道！你不能吐槽我用詞不好??！

　　周王用天下賭美人一笑，這是他的愛情。

　　我擁有不多，不能給你什么。

　　也不能讓你開心。

　　但是，我就是要你永遠(yuǎn)永遠(yuǎn)記住我。

　　我相信我也做到了。

　　最后，

　　我愛你，

　　沙沙。

　　……

　　“……康橙！”

　　女警員趕緊從女孩手里奪過紙條。

　　“同學(xué)冷靜啊?！?p>　　女警員用極快的速度游覽一遍，原本想著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信息，看完卻是一頓。

　　她看向女孩，然而女孩卻是木木的看著欄桿外。

　　女警員很容易的就猜到那里肯定是死者最后站著的地方。

　　“同學(xué)，我們先下去好嗎？別太傷心了……”

　　幾個小時前……她也是這么勸康橙的。

　　……為什么要跳下去？

　　答案有了。

　　‘你要疏遠(yuǎn)我，我就不想活?！?p>　　桑沙問女警員，“愛情是什么？”

　　女警員回答不了。

　　“呵……”

　　桑沙驀然發(fā)出笑聲。

　　剛開始是單音節(jié)，后來她捂著肚子彎腰笑得厲害。

　　“哈哈哈哈哈愛？……康橙……哈哈哈……康橙……”

　　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女警員還年輕，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看著她笑。

　　過了一會兒，桑沙的笑聲逐漸收斂，她沉默了一會兒，直起腰輕輕擦過眼角說，“是不是還要去警局做筆錄？……麻煩你了?！?p>　　女警員愣住。

　　――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警局里――

　　“我們是A市公安局支偵隊(duì)民警，今天依法對你詢問，你要如實(shí)回答，與本案無關(guān)的你可以拒絕回答，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p>　　“姓名？”

　　“桑沙。”

　　“所屬民族？”

　　“漢族。”

　　“案發(fā)時你在哪？”

　　“案發(fā)現(xiàn)場?！?p>　　“你與死者是什么關(guān)系？”

　　“……同學(xué)?！?p>　　警官手下的筆一頓，繼續(xù)問道，“最后一次見到死者是什么時候？”

　　“早上?！?p>　　“當(dāng)時他有沒有什么反常？”

　　桑沙愣然說道，“他說他一道題都沒做。”

　　“還說什么了嗎？”

　　她抿唇，“數(shù)學(xué)很好?！?p>　　“什么？”

　　“他走的時候說他數(shù)學(xué)很好?！?p>　　“你知道這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嗎？”

　　桑沙回視警官銳利的眼。

　　緩緩說道，“他落在地上時離我不到三厘米，警官你說呢？”

　　“……你知道他有死亡的念頭嗎？”

　　“不知道?！?p>　　“那他是因?yàn)槭裁丛蛩劳龅哪阒绬?？?p>　　“……”

　　這個問題之后被翻來覆去問了很多遍，通常是換了個形式但是意思一樣，或者調(diào)換每個問題的順序再問她同樣的問題。

　　可唯獨(dú)……這個問題，她始終回答不出來。

　　后來她終于說道，

　　“我害死了他。”

　　――

　　警局最后立案死者是自殺。

　　她提出想最后看一眼男孩，女警員抱歉的說道，

　　“死者家屬不同意，我也沒辦法?！?p>　　桑沙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走出警局的時候回頭盯了很久。

　　樓上女警員不忍的收回視線，“說實(shí)在的，這小女孩挺可憐的，攤上這樣的男朋友。”

　　旁邊的老警員說，“還不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呢，就因?yàn)榕讲唤邮埽蟹骄拖氩婚_了。”

　　“她……從一開始就沒有哭過……這樣是不是不好？”

　　“看她造化嘍……以后你呆久了也就習(xí)慣了?！?p>　　……

　　康橙的葬禮桑沙沒有參加，他的父母也不會允許她去。

　　那是事情發(fā)生的第二天，三人見了面。

　　他們沒有了上次光鮮體面，神情悲傷憔悴。

　　兩人的極高素養(yǎng)是刻到骨子里的，否則桑沙毫不懷疑他們會撲過來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他們痛失愛子，無法宣泄，只能選擇恨她。

　　……而她呢？

　　――

　　因?yàn)樗懒艘粋€學(xué)生，學(xué)校破例停考一天。

　　第三天還是正?？荚?。

　　桑沙總免不了被人議論。

　　投向的目光有嫌惡的、同情的、害怕的……盡不相同。

　　甚至就連監(jiān)考的老師眼角余光也格外關(guān)注她。

　　桑沙麻木，沒有任何感覺。

　　后來，她有了一個習(xí)慣。

　　考試的時候，做一道題，她抬頭看窗外。

　　做一道題她看門外。

　　做一道題她看外面。

　　后來做完了試卷，干脆枕在桌子上朝著外面發(fā)呆。

　　雖然……那里什么也沒有。

　　第四天。

　　考完所有科目之后桑沙背著書包慢慢走出學(xué)校。

　　“考得怎么樣啊？”

　　旁邊推著自行車的男孩問她。

　　“可能不太行。”

　　男孩安慰她，“放心放心！桑沙這么厲害，成績不會差到哪里去的！下次多注意就好啦！”

　　“嗯，我下次注意?！?p>　　“話說，都考完試了，你真的不考慮做我的女朋友嘛！”

　　“……”

　　桑沙回頭，眼前只有一片枯葉落下。

　　最近的天氣下降，一陣寒風(fēng)吹來，像是要冷到骨子里。

　　桑沙抬頭。

　　楓樹只剩下枯枝、枯葉。

　　她伸出手掌接住飄落的枯葉。

　　“幸好……明年還可以看到美麗的楓葉……”

　　“你沒跟我說你喜歡楓樹啊？”

　　“它象征著熱情與希望……我想要?！?p>　　“我沒有嘛？你還要楓葉干嘛？活生生的人在你旁邊你都不珍惜，一棵樹有什么好的嘛！樹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懂得變通知道吧？”

　　她輕輕一捏，手中的楓葉頓時碎得四分五裂。

　　“錯了，樹是活的?！?p>　　“好的吧……”

　　聲音漸漸模糊。

　　桑沙愣住，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想要抓住眼前。

　　然而什么也沒有。

　　是啊，我怎么會忘記了……

　　她蹲下來環(huán)抱住自己。

　　低頭，發(fā)現(xiàn)地上不知何時有了一點(diǎn)濕意。

　　她疑惑不解的抬手摸了把臉頰。

　　哦，原來是淚。

　　“樹是活的……”

　　接下去是什么呢？

　　“樹是活的，人……”

　　“樹是活的，人是……”

　　“樹是活的……人是……是………”

　　到后來，聲音已然有了哭腔。

　　“樹是活的……后面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她抓著頭發(fā)想不出來

　　“是什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