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體染上了一層詭異的火紅,從萎縮的心臟開始往外蔓延開來,像水面漾起的一層層漣漪,狂暴的熔巖在它的四肢百骸間流竄,最終彌散至全身上下,直插心臟的那柄劍發(fā)出輕微的劍鳴,突然,尸體碎裂成無數(shù)火紅的小塊,如同仙女散花般炸了滿地。
我心有余悸地微微喘息著,望著這滿地的殘骸不由得有種劫后余生的喜悅,我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劍,不經(jīng)意間瞥見劍尖上粘了一些墨綠色的液體,我不禁嫌棄地皺了皺眉頭,把劍尖刺向腳下,憑借它的力量緩緩直起身來。
回頭看看吳祿,他頭上依然血流不止,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趕緊把人都叫回來替他處理傷口,我一出聲,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已經(jīng)因為氣竭而異常沙啞了。
大家過來看見吳祿頭上猙獰的傷口都被嚇到了,老倪很是擔憂:“嘖嘖,他的傷口必須馬上止血縫合??!不然會要他的命的?!蔽液敛华q豫地說:“我來吧,我大學的時候?qū)W過一些護理課程?!?p> “你?你還撐得住嗎?”老倪望著腳邊的碎尸骸,有些懷疑我大戰(zhàn)之后是否有精力完成這項任務。
我沉默了一下,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回道:“我沒事?!币驗橹灰顷P于吳祿的事情,我都不想假手于任何人。
我把吳祿的頭枕到自己的腿上來,然后準備好酒精、繃帶、針線等物品,做好最基本的清潔消毒。當吳祿鮮血淋漓、血肉模糊的傷口正對著我,我又一次感到觸目驚心,頓時覺得手中的細針似有千斤重。
我捏著針刺入?yún)堑撈と獾哪且凰查g,吳祿吃痛,猛然睜開眼睛,對上我柔和的眼神后,他原本躁動的情緒竟奇跡般的平靜了下來,然后像一只受傷的小狗一眼乖乖地半瞌著雙眼。
他沒有任何大幅度的動作,這點倒替我省了不少麻煩,但我注意到他額上冒出許多細密的汗珠,并且身體還在微微顫動著,我知道他肯定一直在痛苦隱忍著,突然覺得心臟猛地抽搐了一下。
于是,我伏在他耳邊輕輕說道:“疼就大聲叫出來吧,干嘛憋著?!币贿呎f著話,我一邊小心翼翼地穿針引線,不消一會兒后背心都濕了一大半。
吳祿緩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道:“我沒事……簡簡,你陪我說說話吧……我就不疼了……”我聽著他低低啞啞、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鼻頭一下子就酸了,差點又把眼淚招惹了下來。
我抬手揉揉酸澀的眼睛,手上依舊忙個不停,吳祿隨著我的動作發(fā)出或高或低、時有時無的喘息呻吟聲。我與他漫語輕聲聊了以前的很多事情,突然心中有萬分感慨,特別是經(jīng)歷了這么多生死考驗后,越發(fā)覺得以前的好時光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吳祿突然對我說道:”我想吃你媽做的扣肉了……”他這么一提,我一晃神,仿佛回到了我那個常年菜香四溢、溫馨舒適的家,媽媽系著圍裙給我做她最拿手的那道梅菜扣肉,每當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還不忘讓我給隔壁吳祿他們家捎去一盤。
“唉,我也想吃?!蔽矣悬c傷感地說道,不過隨即振作起來,給我倆打氣道:“等年關的時候,咱一定能順順利利回去,吃它個痛快!”
等最后一針落下之時,我終于長舒了一口氣,打好了最末端的一個尾結后,我才驚覺時間已過去了大半個鐘頭,期間就算吳祿被疼得冷汗涔涔也還是咬牙堅持下來了,我真的打心眼里心疼并敬佩他。
由于傷口剛被縫合完不宜亂動,我就攙扶著他來到一旁,枕著墻壁休息。然而,我剛準備閉目養(yǎng)神,江月他們就圍了上來,追問我消滅那個老僵尸的具體過程,我心想:得!又不得安生了。于是我把剛才的經(jīng)過又詳細地敘述了一遍,眾人聽罷,才沒有再說什么了。
“怎么就突然詐尸了呢?”江月自言自語道。我心想,我怎么知道為什么,但是,就在那么一瞬間,我腦子像過電了一般,預感到自己仿佛遺忘了什么重要的細節(jié),但任憑我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是什么,只好就此作罷。
我背靠著冰冷的墻面,一陣陣倦意像潮水一樣不斷向我襲來,這時,幾聲急促的跑走之聲逐漸向我靠近,把我的睡意都驅(qū)趕走了一大半,我抬起惺忪的睡眼朝聲源望去,竟是朱雀正急吼吼地向我跑來,我當機立斷,大喊:“夕霧,攔住她!”夕霧立刻執(zhí)劍擋住了她的來路。
“哎呦!別介兒啊,楊老板?!敝烊赣行┌l(fā)急地說道:“我知道您跟我們老板有點過節(jié),但您宰相肚里能撐船……好歹央求您去看我們家老板一眼,他像著了魔怔似的,這么久了,不吃不喝也不言語一聲……”
聽了這話,我不禁暗暗冷笑,大白眼恨不得給她甩到天上去:之前一口一個“簡簡”那叫得叫個親昵??!怎么現(xiàn)在認慫了?改口叫楊老板了?連敬語都給我整上了,我可擔待不起!
于是,我直接粗暴的打斷了她的話頭:“停停停!打?。∧豢谝粋€'老板'我可遭不住,他齊關洲是死是活跟我沒有半毛錢關系,他要是死了那最好,我最滿意!”
朱雀被我的話堵得啞口無言,看看她陰云密布的臉,仿佛是要被我氣哭了,有點語無倫次地一直重復著:“話不是這么講的,話不是這么講的……”
看她這個樣子,我也有點于心不忍,畢竟她并不是始作俑者,想著我似乎還有一些話要對齊關洲說,就索性給了個臺階讓朱雀下:
“我是絕對絕對不會原諒想殺我的兇手的,還有,我要你們都牢牢記住,你們也是幫兇!我相信天道好輪回,風水輪流轉(zhuǎn),你們不會有好下場的……但即使這樣,我也不介意再跟齊關洲談談,讓他知道自己有多惡心。”
說完,我就直接走向墓室的另一側(cè),只見齊關洲一個人呆呆地蜷縮在墻角,活像一只被抽干了靈魂的提線木偶,見他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我就想笑。我蹲下身來,直勾勾地望著他的眼睛,發(fā)現(xiàn)他的眼神還是有些許躲閃,我一字一頓地對他說道:“被想殺的人救了,這感覺一定很不好受吧……其實你應該感謝我,是我讓你看清楚了自己到底有多卑劣!”說完就立刻掉頭走了,只留齊關洲一人在原地默默痛苦掙扎著。
我回到吳祿身邊,吳祿昏昏沉沉地垂著眼簾假寐,我靜靜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墓室的涼氣慢慢地要沁入我的體內(nèi),我的大腦冷卻下來,這大半年來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的眼前閃現(xiàn),突然心中感到五味雜陳。
我的身體已經(jīng)疲軟得像沸水煮過的面條一般,急需好好休息休息,于是沒有思考多久,我就進入了夢鄉(xiāng),或許只有夢里,才是僅存的極樂凈土吧。
睡了約莫十幾分鐘,我被墻壁里傳來的一陣陣聲浪給驚醒了,我警覺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吳祿幾乎與我同時醒來,我們對望一眼,瞬間明白對方也聽到了那詭異的聲浪,有點不對勁?。?p> 我支起耳朵緊貼著墻壁仔細聽,發(fā)現(xiàn)之前的描述不太準確,并不是“墻壁里”,而是墻壁外,是從廣闊的大殿里傳來的。由于聲音一浪一浪襲來,而且由遠及近,才讓我誤以為是從墻壁里傳來的。
沒過一會兒,聲浪越來越強,大伙紛紛好奇地往外張望?!半y道外面還有人嗎?”我有些疑問,吳祿輕輕搖搖頭。
我心說“不妙”,趕緊沖到墓室門邊向外張望,可這不看不知道,一看簡直要把下巴都驚掉!
大殿最前方的大型殉葬坑中無數(shù)的豬馬牛羊的尸骸、數(shù)不清的人型俑和陪葬品,竟然在一瞬間全都活了過來,全都化身為吃人嗜血的怪物,以一種特別扭曲怪異的姿勢向我們爬來,層層疊疊、漫山遍野的怪物仿佛組成了一支龐大的軍團,踏出了一波波震耳欲聾的聲浪,把穹頂上如浩瀚星辰般的夜明珠都震得天塌地陷,不少星辰墜入了腳下無邊的黑暗混沌中,一下子就被吞沒了,星云變色、地動山搖,整個大殿變成了名副其實的修羅場!
我被眼前的一切嚇呆了,愣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在這緊要關頭,還是吳祿大喊道:“快關門!”可是控制石門開關的機括還在外面的王座上,根本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沖出去關上石門,再全身而退??!
大家都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石門必須關上才能救大家,但是一旦出去了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那么選誰出去呢?眾人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怪物軍團愈發(fā)逼近我們了,已經(jīng)來不及猶豫了,吳祿大喊:“我去?!蔽乙话牙∷?,說道:“你大傷未愈,還是我去吧?!眳堑摬豢希覀z拉扯糾纏僵持不下。
“我去吧?!蓖蝗?,青龍的聲音打破了僵局,由于他長久沒有跟我們說話,我們也經(jīng)常會忽視掉他的存在,所以他貿(mào)然出聲倒顯得十分突兀。
他身穿一襲玄色的衣衫,左手緊緊抱著白虎的骨灰壇走到人前,沒有留下一句交代就從容地向門外走去,眾人沉默地盯著他的臉,目送他走出了墓室……
此刻,身后終于傳來朱雀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