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那副死樣子雖然十分欠扁,但我心里其實清楚,他說的確是大實話。
像他們這種層次的修行之人,就算只是單純預測未來之事,都會遭受天罰報應,所以更加無力去改變什么了。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發(fā)生的,人力根本無法左右,這就叫天道無常。
雖說道理是這樣,但我依然十分憤懣不平,那么多條人命,就如同割草芥一樣沒了,是個人都會感到恐懼和寒心吧?!肮啡盏睦咸鞝敳婚_眼,老子偏要逆天而行又奈我何!”說著就把一大把薯片塞進了嘴里,氣鼓鼓地嘎吱嘎吱嚼了起來。
吳祿說我這種想法很反動、很危險,說我的憤怒其實是出于對自己軟弱無能的憎惡,“因為無能,所以無力,所以憤怒?!?p> 我深以為然,問:“那你憤怒嗎?”
“憤怒!”
于是我們在憤怒無比的宣泄中走過了剩下的路程,一路上都是我們嘹亮尖銳的辱罵指責聲,懟天懟地懟空氣,完全像瘋了一樣。
我想這可能是人生必經(jīng)的一個階段吧,痛苦、迷茫、無所作為、絕望后再絕望,但要是你還叫得動、罵得動,那證明你還活著,還沒有被打倒,還有力氣頑強反抗,反抗這不公的天道。
如果有一天,你覺得什么都是對的、什么都無所謂、不敢反駁權(quán)威了,那說明你已經(jīng)老了,內(nèi)里開始腐朽了。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事實證明我們都還年輕,還有滿腔滿腔的激情、熱血和怒氣去恣意揮灑!
等到叫罵累了,就一動不動地癱倒在椅子上,親眼看看路在腳下如何無限延長伸展,湛藍的天幕如何逐漸暗沉如墨,繼而點燃無盡璀璨星光。
由于我們是從湘鄂邊界出發(fā)的,所以回到位于湖北的老家并不消多長時間。但是把車開到家的附近后,我們并沒有著急回家,而是先在附近找了個療養(yǎng)院住著。
這是因為之前我同吳祿商量,我們這幾天來心理崩潰的次數(shù)實在是太多了,心理防線早就脆弱得不堪一擊,我們相處下來都能明顯感覺到大伙兒心態(tài)都不是很好。反正現(xiàn)在離過年還有段時間,所以有必要先找個地方好好修養(yǎng)修養(yǎng),調(diào)節(jié)一下心態(tài)。不然這么貿(mào)然回家,咱們爸媽還不得被嚇死??!
于是就有了住進療養(yǎng)院的這一幕。
眼前這家療養(yǎng)院外形樸素而規(guī)整,院前的草坪雖然已經(jīng)枯黃,但是修剪得很整齊,無數(shù)的小細節(jié)都透露出了一股濃濃的秩序感。
我們快速地辦理好了入住手續(xù),穿過一條白色的長廊就可以到達盡頭的單人房間。
這條走廊很明凈,走廊外生長著形態(tài)各異的花卉草木,還有噴泉噴涌出如天女散花般的水珠,在陽光下波光粼粼。各處有零散一些坐輪椅的老人由醫(yī)護人員推著曬太陽、散步……
走廊內(nèi)側(cè)白色的墻體和消毒水的味道讓我感到寧靜和安心,我深吸一口氣朝前闊步走去,眼前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話,我得盡快把那段不堪的回憶留給昨天。
單人房間里窗明幾凈、纖塵不染,淺色的家具和窗簾與周圍環(huán)境搭配得十分協(xié)調(diào),我隨便收拾了一下東西之后就住了下來。
此后,我們又過上了成天吃、喝、睡的生活,什么都不用煩惱,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須在這里安安心心養(yǎng)膘就好。走廊的盡頭有個大型的食堂,里面提供各式各樣、豐富精致的營養(yǎng)餐,這一點我甚是中意。
醫(yī)生每天都會來一趟,給我們開一些鎮(zhèn)靜類的藥物,并且會給我們進行半個鐘頭的心理疏導,我們只要記得按時吃藥、服從安排就好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在這里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我煨在被窩里閑閑地翻著書頁,透過玻璃窗看見柔軟的雪把外邊的靜物都薄薄地覆了一層,像披上了一件雪白的絨衣。
我想到了什么,突然從床上跳了起來,飛快地向門外沖去,從草坪上隨手抓了一把雪摶成了球兒,然后闖進吳祿的房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雪球丟進了他的被窩,吳祿被刺激地嗚嗷一聲長嘯,等他反應時我早溜之大吉了。
就這樣,我們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溫馨時光,心態(tài)也很大程度上得到了紓解。雪后初霽,我們便決定歸家。
臨行前,我們才發(fā)現(xiàn)不見了江月的蹤影,頓時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zhuǎn),這人生地不熟的,她會去哪里呢?
“我昨天下午還看見過她,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夕霧的話里滿是疑惑。
我火急火燎地拉住一個醫(yī)護人員詢問,“哦,那個姑娘啊,她昨天晚上就退房走了,我當時還疑惑為什么就她一個人走……”小護士如是說道。
“那還等什么,咱們趕緊去找啊?!闭f話間我就急吼吼地向外沖去,吳祿見狀一把攔住我。
“你干嘛?江山交代我們要照顧好她的!”我有些氣急敗壞地叫了起來。
“簡簡,你聽我說,經(jīng)過這幾天的治療,江月已經(jīng)有了明顯的好轉(zhuǎn)。再說了,她是個成年人,我們沒有理由再去干涉她的選擇、她的生活,她有她自己的使命和任務,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我們不能代替她做出選擇?!眳堑撾p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耐心地同我說道。
我逐漸冷靜下來,反復思考吳祿的話,但最后還是有些不放心,“要是她碰到什么危險怎么辦?”
“放心吧,她絕對沒事,這一片我熟,真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我也知道該去哪兒找她。”吳祿再次給我吃了定心丸。
“那好吧,那咱們退房走吧?!蔽抑缓米髁T。
辦完退房手續(xù)后,我邁出院門,大口呼吸著雪后清新而凌冽的空氣,回頭有些留戀地又看了一眼這個地方。
在雪色和日色的交相掩映下,我恍惚想起了江月在車上時僅有的一句話:“一切都怪我?!?p> 我對她說:“不,我們所有人都有罪,除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