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惜魚鱗,珍饈難品
花朝節(jié)過后,燕釗出了名。
他下棋雖然輸了,可是蘇彥申提起他來,毫不吝嗇贊美,說自己當日只是險勝。這一番言辭,讓燕釗的名聲一下子傳遍了京城。
燕釗一出了名,客棧掌柜對他的態(tài)度大變,從當初的“喂”到所謂的“燕公子”。每每看到掌柜的這幅嘴臉,他都忍不住想笑。
再次拜會趙卓先生,他忍不住道,“您可不知道,之前他看見我,恨不得拿著掃帚趕我出門呢,現(xiàn)在見了我,好像看著下一個學士似的?”
趙卓捋胡子,笑道,“世人哪個不勢利?這下可好了,有這些名聲,你再考取功名時,便有了仕進之途?!?p> 燕釗點點頭,這幾天突然被人捧上天,身若行走在浮云上,輕飄飄的,說起話來滔滔不絕。
趙卓看著他,臉上在笑,心中卻隱隱擔心。
“是燕釗來了?”趙夫人打斷了趙卓的思路,也打斷了燕釗的話。
燕釗起身行禮,回話。
趙夫人未有子嗣,平日見趙先生待他親熱,看他時,也將他看作半個兒子。
所以每次來,總是想著幫他做些縫補漿洗之事,可是燕釗哪里肯勞煩夫人,每每推脫。
趙夫人越發(fā)覺得他謙恭有禮,所以每次他來,總是變著法子給他做些好吃的,家里的時令水果、點心,他們夫妻二人吃不完,往往都讓他帶走。
趙夫人說了些體己話,轉身要去廚房忙活了,她這幾年身體不是很好,難得主動下廚。趙卓捋一捋胡子,忽然提醒道,“夫人吶,前幾日送來的東西,趕緊做了吧,不然不新鮮了,送了幾條鰣魚?!?p> 趙夫人回身看他,有些詫異,再一想,便明白了,暗道,他還真是舍得呢。
菜端上來,趙卓捋著胡子笑道,用筷子指指魚,道,“快些吃吧,還鮮著呢。”
此魚味道鮮美,遠勝過其他魚類,尤其剛捕撈上來時,味道更美。常有好食者,泛舟捕魚,當場烹煮。
燕釗卻忍不住失笑,魚也不過就是魚,有何稀罕?何必如此提醒?
他細看去,只見肉身白嫩,其上鮮綠蔥花點綴,看起來白中點綠,看著便令人食欲大開,最奇怪的便是這魚細鱗密布,不曾刮去。他頓住筷子,奇道,“這魚為何不去鱗?”
趙卓笑看他,意味深長道,“此魚惜鱗,如何能舍?”
他驚詫地瞪大眼睛,問道,“這是鰣魚?”燕釗生在無錫,長在無錫,卻只聽其名,見都不曾見過,更何況是吃,所以有此一問。
趙卓點點頭,嘆道,“不錯。此魚一旦落網(wǎng),便不再掙扎,寧可喪身,不可失鱗,人稱惜鱗魚、愛鱗魚,魚尚且如此,人應當如是啊?!?p> 燕釗看著趙先生,他是怕自己只顧追逐高位,不顧惜聲名、德行?
趙卓看了他一眼,擱下筷子,又道,“不過,已經(jīng)落網(wǎng),惜鱗有何用?魚不由己,只能聽任命運,人卻應該防患未然?!?p> 他說完,倒了杯酒遞給他,溫言道,“此魚甚是美味,但是多刺,食用小心啊?!?p> 燕釗心中感慨,今天句句內(nèi)含深意,先生待他若此,可謂用心良苦。他定不忘記先生囑咐,珍惜聲名德行,不為浮華名利遮眼,步步小心,處處謹慎。若他人能平步青云,必不辜負先生。
他重重點頭,用筷子夾了一塊給先生,勸道:“先生也吃?!?p> 說罷,低頭用筷子撥了撥,果然有無數(shù)小刺,時節(jié)已過清明,刺已變硬,不好直接入口。
燕釗小心摘撿,細細品嘗,只覺滑嫩美味,幾乎連舌頭都忍不住吞下,其間滋味,難以言表。
但另一方面,心中又十分狐疑,這鰣魚是朝中貢品,尋常人家哪能吃到?先生雖算中富,這種魚恐怕還不能得到吧?
于是便想到了葉良茉,只是即便是葉家,也不易得。
他心中狐疑至極,但是不好直接問先生。
兩人吃了一陣,忽然聽得外面一陣喧鬧,有人大喊:“趙卓可在?”
趙卓一聽,正是錢通,頭疼道,“你先坐,我去會會他?!?p> 原來錢通自知理虧,便放低姿態(tài),帶了禮物來道歉,即便他驕傲輕慢,愛答不理,至少在大小姐那兒,他交代得過去。
“老趙啊,近來可好?”
趙卓點點頭,道,“你近來如何?”
“你倒好了,”錢通趁機贊美道,“我卻不好,從你一走,我手忙腳亂,時時感覺力不從心。”
他知道錢通是故意給他戴高帽,若是平日只會氣憤他虛偽,但經(jīng)由阿茉一番話,他態(tài)度也軟了許多,擺擺手道,“你今天來所為何事?”
趙卓不請他進門。
錢通心中也體會到他態(tài)度的變化,猶疑問道,“咱進去說?”
趙卓一聽,忽然想到屋中還有他人,便道,“有客在,還是在這兒說吧?!?p> 錢通停下腳步,搓了搓手,道,“也沒什么,就是得了些稀罕玩意兒,請你嘗嘗。”說著,便把東西從徒弟身后接過來,遞給他。
趙卓一愣,打開看了眼,心中便詫異,原來竟然是做好的鰣魚。他抬眼看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道,“多謝?!?p> 錢通心中狐疑,這人有哪根兒筋不對啦?搖搖頭,沒待多久就走了。
趙卓提著鰣魚,心思沉重,他一向以為錢通吝嗇,愛占小便宜,俗氣至極,可是他卻比他大度得多,他自詡愛惜鱗片,不染俗氣,可是與他和解,就真的會傷及自己的“魚鱗”?不過是太愛面子罷了。
趙夫人一邊拉開簾子,見他一臉沉思,問道,“是誰來了?你臉色怎么這么差?”
“沒什么。”趙卓說著,將東西遞給她。
趙夫人接過來,一看是鰣魚,詫異道,“這是誰送的???咱家何時有了這門親戚?”
趙卓哼道,“什么親戚?是錢通那小子。借花獻佛,也虧他送的出。”
趙夫人失笑,“他怎么知道你也有?難為他倒是舍得送?!?p> 趙卓撇撇嘴,掀起簾子進門去了。
趙夫人搖搖頭,道,“倔老頭子?!闭f著,轉過走廊,進廚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