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府邸。
日夜林。
晶瑩剔透的白石玉碑孤零零地傲立天地間。
無字碑,長相思。
一身黑長袍,冷峻薄涼。
蕭家長老久久地停駐在這塊白玉石碑前,面無表情。
十六年了。
她不曾想過,出關后,還是不自覺地來了。
一陣猛風刮過,抖落林間萬葉。
長老微微抬起紅木拐杖,腳下旋起百花萬木交織的盛大圖騰。
四周草木紛紛急速混亂移動,隨著圖騰的旋轉(zhuǎn),緩緩形成五行陣門。
幾束翠綠的嫩葉像高速旋著飛行的利箭,瞄中東南方的木門,鎖住一團紅色的煙云。
突然,嫩葉連結(jié)化成綠色“綢緞”,緊緊地束縛上那只獵物,卻被滑過躲開,這時,陣門上方垂下太陽符形圖騰,太陽中央分兩邊裂開,紅影的強大內(nèi)力瞬間被吸入。
花玲瓏拋出花如意,抵住那股可怕的力量,嘴角掛著一絲鮮血。
“長老,是我!”
眼看快要被吞噬了,花玲瓏不得不示弱。
雖然長老閉關十六年了,但誰都不信這十六年來長老兩耳不聞天下事。
至今碧簫軒的一舉一動仍與蕭府牽系微妙。
這絕不是蕭璃這個小丫頭片子能做到的。
唯一的可能便是長老,所以花玲瓏清楚,長老肯定知道她如今的模樣。
然而,長老并沒有半分收手的意思,她微微彈起右食指,木陣門破了,水陣門卻順勢而來,萬花如流水穿過花玲瓏的軀體。
就在花玲瓏快失去意識時,萬物復歸原位,日夜林一片寂靜。
“長老……”
花玲瓏喉嚨間涌上血腥味,她半躺在地上,支撐著的雙手不停發(fā)抖。
“我,知道、知道,您恨我,您不止恨我,更恨著那群人間厲鬼?!?p> 自始至終,長老都沒有轉(zhuǎn)身。
長老只是長久地凝視著那白石玉碑,仿佛剛剛一切都沒有發(fā)生。
花玲瓏也不復存在。
“長老,柳府倒了,蕭府也會倒,五府全會倒,連天凌都可能……”
花玲瓏的話沒說完,便被身后嗦過來的藤蔓掐住脖子,吊到旁邊的樹上。
“或許,你是對的?!?p> 長老背對著花玲瓏,聲音滄桑。
“那個人,到底陰魂不散,當年我們都錯了,卻只能一錯再錯?!?p> “長老……”
“你走吧?!?p> “長老,您難道不想護著蕭家的遺脈嗎?”
長老向后招手,藤蔓瞬間松開人,在花玲瓏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堅硬地邁開步伐,留下孤清的黑影。
“長老,難道我們還要一錯再錯嗎?還要錯下去嗎?!”
花玲瓏突然像瘋了一樣,扯開嗓子,撕心裂肺地朝黑影消失的方向使勁吶喊。
尖銳的喊叫塞滿日夜林。
輕輕的啜泣如同暈開的漣漪層層蕩開,最后匯聚成波濤洶涌的哭浪……
遠處的蕭璃目睹這一切。
站在她身旁的玉頃,不知何時,早已經(jīng)淚流滿面。
整座蕭府只有蕭璃跟蕭芊沒有親身過午門內(nèi)亂,其實那場混戰(zhàn)只是引子。
十六年前,是蕭府永遠的傷痛。
蕭璃只知道那場內(nèi)亂帶走了她的親娘——蕭奈,前任司法。
但她并不知道她的父親。
這些年來,她不是沒有企圖尋找當年的真相,然而,總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拼命阻礙她,每接近真相一分,其阻力就增強十倍。
那個阻力源自長老。
這是她的猜測,也是事實。
即使閉關,長老依舊牢牢掌控著蕭府最強大的力量。
蕭璃甚至不知道她的娘親會是何模樣,有著怎樣的性子。
這么多年來,蕭府從未流傳。
甚至完全抹去她娘親生前的痕跡,仿佛這個人從未出現(xiàn)般。
“司法,長老出關了?!?p> “是嗎?我倒覺得她心里還有道關一直邁不出來?!?p> 玉頃聞言,別有深意地笑了。
“有時候,人還是糊涂的好?!?p> 正如蕭璃引導花玲瓏進日夜林,她也在裝糊涂。
待到遠處風平浪靜,蕭璃抬腿便想離開,卻聽得身后傳來咳嗽聲。
“司法,剛剛幾句話來著?”
“怎么?你沒數(shù)?”
這“數(shù)”字就很有意思了,要是第三聲,那是客氣;偏偏蕭璃念的是第四聲,就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了。
原本玉頃以為的十句,花玲瓏的話自是算在里頭的。
這又剛好十句,也不在十句內(nèi),他還覺得穩(wěn)了。
“司法,條文律例尚有主……”
“卜師,現(xiàn)在君子駟馬凈幫亡羊補牢了嗎?”
那一刻,玉頃的心情是很復雜的。
馬蹄糕是小事,可要他師弟做的馬蹄糕就不是小事。
那得是女媧補天的大事了。
他光顧著信物,壓根都忘了上次幫簫璃去谷涯派要馬蹄糕被無情踹下山的慘痛經(jīng)歷。
這樁買賣屬實虧。
就在蕭府層層烏云時,公孫府意外地天朗氣清。
天還未亮,公孫文便一早爬起來了。
“邪童,去丞相府?!?p> “大公子,萬萬不可??!”
“嗯?”
“大夫人說了,再去,斷腿?!?p> “誒,放心,斷的肯定不是我的腿,你自己多保重?!?p> 邪童仰天長嘆,他覺得老天爺一定是個獨眼子,不然怎么總是只眷顧一方,其他人壓根都沒瞧見一點影。
自打前夜從柳府歸來,大夫人不聞不問,公孫文便撒開腿四處浪。
丞相府雖與公孫府隔著十條街,但兩家的娃幼時常常拳腳相踢,唾沫互噴。
聽趙嬤嬤說,商丞相本是一介布衣,一朝中舉卻被人冒名頂替,實在氣不過,跑到墨河邊欲圖跳河一了百了。
誰知便遇到了他爹爹,兩人一見如故,互為賞識。
之后的事,大有伯樂與千里馬的韻味。
只是不知為何,打從三年前起,大夫人便強勢割斷公孫府與丞相府的來往。
那時正值公孫文禁閉之初。
有傳聞丞相與公孫府前府主公孫頎的失蹤有著莫大的干系;而公孫頎離奇失蹤已整整十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這件事連公孫文也渾然不知。
公孫頎此前貴為天凌大將軍,曾多次擊退邊疆異族的騷擾,永鎮(zhèn)邊界。
十年前,昔日舊友權傾朝野之時,亦是兩人分道揚鑣漸行漸遠之際。
大人間的顧忌憂慮卻無法阻止兩個小娃娃質(zhì)樸純真的嬉戲。
明著不行那便暗著來,公孫文從小沒少背著他親爹親娘做大事。
“奇怪,有血腥味?!?p> 公孫文在一條小巷停下來。
干干凈凈的地面看不出任何痕跡。
“梅蛇粉?!?p> 伊影蹲下來,食指沾了點粉末。
梅蛇粉是銅雀臺人宗隨身常備的普通毒藥,軟骨致幻,藥效顯著。
“看來柳府確實跟良國脫不了干系。”
“碧簫軒,也在?!?p> 伊影指著石灰墻上隱隱若現(xiàn)的劍痕,還有角落里幾只死蜘蛛。
然而,公孫文更在意的是,小巷拐角處有個不規(guī)則的月形符號,旁邊還有凹進去的小洞。
僅僅是月符,無從推測。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磥硎虑楸任覀兿氲倪€要復雜很多?!?p> “大公子,小心!”
伊影順手拽住飛來的雄鷹,取下它爪上的鈴鐺,鈴鐺內(nèi)側(cè)刻著奇怪的符文。
他輕聲念道:“柳府有變?!?p> 公孫文微微一笑。
“看來柳府還藏著好多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