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上海,她已經(jīng)了無牽掛,唯一憂心的就是容月交給她的任務。
她坐在邁爾西愛路的郵筒旁,不知道“青山”會以何種方式出現(xiàn)?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四周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層輕紗。忽然,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姐姐,那邊有人找你?!?p> 她抬頭,看到一個七八歲光景的小男孩,一只手拿著糖葫蘆,另一只手指著一條弄巷。
“小朋友,是什么樣……?”她還未說完,小男孩便一蹦一跳的走遠了。
會是“青山”嗎?也只有他才會以這么神秘的方式出現(xiàn)。她向著那條弄巷走去,弄巷里黑洞洞的,沒有一絲聲響。
“有人嗎?”她輕聲問道,回答她的是空曠的回聲。她全神戒備,亦步亦趨,就像步入了一只猛獸張開的血盆大口。
忽然,有人從身后竄出,一個堅硬的東西抵在了她的腰上,同時,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別動!別回頭!”
嗓音沉穩(wěn)有力,是“青山”。她繃緊的神經(jīng)頓時放松了下來。
“你要離開?”他的聲音波瀾不驚,又好似帶著一絲哀傷。
“是的,不過,如果你需要,我可以……”
“不需要!你此時離開是最好的選擇?!彼麛嗑芙^,不給她一絲反悔的機會。
“可是,我總覺得擅自撤離就是臨陣脫逃。”
“你不是擅自離開,你已經(jīng)得到了我的批準。希望你此去平平安安,也希望我們有再相見的一天!保重!”
“你也保重!”她剛想回頭,他抵在她腰間的硬物用力一戳,她的脊背不由得一挺。
“不要回頭,前面左拐直走,就出了這片弄堂。”
她按照他的吩咐,拐過一個彎,消失在黑暗中。
凌風收起手里的武器,哪有什么武器,那所謂的“硬物”不過是一本卷成圓筒形的雜志罷了,他的槍口是永遠不會對準她的。
她要離開上海去往延安,這件事他已經(jīng)有所耳聞,至于個中緣由,他也知曉的很透徹。盡管不舍,盡管傷感,但一想到余生她可以在大后方安穩(wěn)的生活下去,他的離愁別緒就會被寬慰所取代。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雖然此時不是秋季,他卻已經(jīng)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就在他思緒萬千的時候,思源突然從黑暗的拐角處竄了出來,“沈凌風,果真是你!”
凌風沒料到她會突然來這么一出,不由得又是憤怒又是無奈,“陳思源,你違反規(guī)定了!”
“那你懲罰我啊,你不是我的上級嗎?”她一臉無辜的模樣。
一見到她這副“你能把我怎么樣”的表情,他就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即便對付陰險狡詐之徒,他也是得心應手,唯獨對思源的任性總是無可奈何。
他忍不住苦笑,“我的懲罰就是,希望你以后平安快樂!”說完,他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而她亦緊緊地抱住了他。
“公平起見,我也要懲罰你一次?!?p> “我又沒犯錯,你憑什么懲罰我?”
“誰讓我是女孩子呢?孔夫子說過,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yǎng)也!”
“好好好,我投降!孔夫子可是圣人,他的話誰敢不從!說吧,你想怎么懲罰?”他寵溺的看著她。同樣是無理取鬧,如玉就讓他有些煩不勝煩,而面對思源他卻是滿心滿眼的溫柔。
“那就罰你,請我吃生煎!”
“我還以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走,我今天帶你吃個夠!”他攬著她的肩膀,兩人一同走出了黑暗的弄堂。
弄堂外燈火通明,仙樂飄飄;大街上,依舊是寶馬香車,衣香鬢影。這個繁華的大都市沒有誰會因為她的離去而有任何改變。
離愁別緒充盈在心底,眼淚一次又一次的涌出眼眶。她假裝抬頭看天,讓悲傷倒流,讓淚水重回心間。
天上月朗星稀,一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天際,雖然轉瞬即逝,卻給人間留下了美好的遐想。
“凌風,看!流星!”她雙手合十,頷首虔誠的祈禱。
凌風回頭看她靈秀的側顏,她雖不甚美麗,卻是那么的清婉。讓人一見傾心,再見傾情。他何其有幸,在時光無盡的荒野中,能遇到這么一位紅顏,哪怕只是對望,也能燃盡一生的情感。
這也許是他最后一次陪她看霓虹閃爍,繁星點點。他的世界里明天和意外永遠不知道哪個先來,從他接受了這個使命開始,他便沒想過獨善其身。能在有生之年再陪她吃一次生煎,再陪她走過漫漫長路,也是此生無憾了!
“你剛才許了什么愿?”他咽下酸澀,故作輕快的問。
“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凌風,以后只要看見流星,我就會想起你!”
“那看不到的日子,你就記不起我了?”
聽他雞蛋里挑骨頭,她有些哭笑不得,“才不是呢,我會永遠記得你!”說著說著,不知怎么淚水潸然而下。她再度抬頭望天,流出的是傷感,倒回去的是苦澀。
李記生煎,依然是繁華背后的一隅安寧。兩人坐在長凳上,吃著肉香四溢的生煎,時光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
從李記生煎到楚公館有一條漫長的路,兩人慢慢走著,只希望時間就此停歇,將所有美好與過往定格在永恒的荒野中。
幻想往往只是人們寬慰自己的一劑良藥,而現(xiàn)實依舊是那樣的殘酷,轉瞬間,楚公館就近在眼前了。
此生最后一次的相見就要接近尾聲了,從此以后,勞燕分飛,錦書難托。
慘淡的月色下,兩人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濃重的哀愁在彼此心中流淌,直至經(jīng)年后,不知這份思念是否還會眷戀如初?
良久,思源才鼓足勇氣表露了自己的心跡,“凌風,其實,我挺喜歡你的!”這句話怎么聽都不像是表白,但也是思源能說出的最露骨的話了。
他摸了一下她的頭發(fā),“我也挺喜歡你的。”然后,他又自嘲的一笑,“其實,喜不喜歡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里,你不要記恨我才好!”
他輕描淡寫的將她拒之千里,他還是不懂她的心。她咬咬唇,幽怨的說:“沈凌風,我恨你!”說完,扭頭沖進了楚公館的大門。
凌風呆呆傻傻的立在她身后,她沒來由的喜怒讓他一時摸不著頭腦。她對他究竟是喜歡還是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