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伯特利醫(yī)院靜謐濕冷,南凱風來到醫(yī)院,薛美秋的病房很安靜,她還沒有醒來。
南凱風把盧小海叫到廊外,說:“恩人,你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好好休息了,我讓小月帶你回家去,在家里先住下來,你對美秋和我的恩情容我們慢慢報答?!?p> 盧小海說:“南先生別再叫我恩人了,這次的事情也是一種緣分。
——我姓盧,名小海。
——美秋叫我小海,你也叫我小海吧,不用那么生分?!?p> 南凱風點了點頭,又說:“好,小海,那你也別叫南先生,叫我凱風。”
盧小海也點頭,說:“讓小月留在醫(yī)院里,跟你一起陪著美秋,美秋說不定就快醒了。
——你家我找得到,曾叔和我也見過面了,我叫輛黃包車過去。
南凱風說:“那也好,我送你到外面馬路。”
盧小海又說:“盛太太說,美秋醒來以后要馬上打電話給他?!眱蓚€男人并排著往外走去,他們并沒有說太多的話,兩個人的心里牽掛著同一個女人。
盧小海上了黃包車,直奔思迪路16號而去。
南凱風回到病房,讓小月休息,自己則拉了一把椅子坐在薛美秋身邊。
病房里的燈已關(guān),走廊上的燈光從門的上方的小玻璃格子里隱隱透進一些,窗戶外面是一個院子,窗簾并未能把光遮得十分嚴實,也有一絲光透進,在這昏暗混沌的光線下,南凱風看著病床上的薛美秋,他又開始折磨起自己來,他痛苦地攥緊了拳頭,眼淚不住地往外涌。
美秋的手背上扎著輸液的針頭,南凱風就輕輕拉過薛美秋的手,用自己的手掌心貼著美秋的掌心,就這樣,南凱風的眼淚忍不住的下落,不知道又坐了多久,南凱風被小月叫了起來,讓他休息一下。南凱風起身往外走去,在廊上吹著這冬夜的冷風。
天色還是昏昏沉沉的,霧氣繚繞中,天色漸明。南凱風回到病房,坐在薛美秋的床前,握住她的手。
“疼……”薛美秋說話了。
南凱風趕忙站起身來說:“美秋,我在,我在,我在……
——小月,快去叫醫(yī)生!”
薛美秋花了一點時間慢慢睜開雙眼,又花了一點時間適應了光線,淡淡的笑了,說:“凱風,放心,我沒事了?!?p> 南凱風用力的點了點頭,想說卻又說不出口,他覺得自己還沒有想好,沒想好應該怎么說。
這時,來了值班醫(yī)生和護士,也是一個洋醫(yī)生,他對薛美秋說:“你醒了,你還好嗎?”
薛美秋點點頭,說:“還好。就是覺得身上有點兒酸疼?!?p> 醫(yī)生說:“這是使用麻藥之后的正常反應,慢慢就會消失。
——你雖然失去了左腿的下半部分,但是你的健康狀況還不錯?!蹦蟿P風的心一下子扭緊了,像一條正在絞干的毛巾,他還沒有想好怎么告訴美秋,醫(yī)生卻這樣毫無征兆的說出來了。
薛美秋點點頭,很平靜,說:“謝謝醫(yī)生。”
醫(yī)生說:“不是我為你做的手術(shù),是霍夫曼醫(yī)生,他今早上班后就會來看你。”
醫(yī)生又看著南凱風和小月說:“給病人準備一些食物,從軟一點、稀一點的東西開始,讓她的腸胃慢慢適應和恢復?!?p> 醫(yī)生又彎腰說:“你要注意休息,如果有事情再來叫我?!?p> 醫(yī)生轉(zhuǎn)頭對護士說:“按時為病人服藥和輸液,測量體溫?!?p> 醫(yī)生微笑著離開了病房。
薛美秋看著南凱風說:“我想吃菜泡飯。”
南凱風突然回過神了,說:“好,我馬上開車回去拿。
——哦,對了,要先打電話給齊媽,讓她現(xiàn)在就燒起來,軟一點。
——我現(xiàn)在去醫(yī)生那兒借電話。
——呀,我還要打電話給盛伯伯、盛伯母呢?!蹦蟿P風一下子說了好多話。
南凱風跑去護士站,先打了電話回家,接電話的是曾叔,南凱風說:“曾叔,美秋已經(jīng)醒了。
——她想吃菜泡飯,你讓齊媽燒一點,要燒得軟軟的、薄薄的。
——我馬上出發(fā),來拿?!?p> 曾叔說:“好,好的?!?p> 南凱風又打到盛家花園,告訴了接電話的嚴仲明。
南凱風開車出發(fā)了,往家里去。他這一路上什么也沒想,又什么都在想,但最重要的是要回家拿菜泡飯,因為薛美秋在等他,薛美秋等著家里的菜泡飯……
車到家了,菜泡飯已經(jīng)煮上了,稀稀薄薄地,飯粒和菜葉都煮爛了,還飄著切得細細的蔥花,散發(fā)著芝麻油的香氣。
盧小海已經(jīng)聽曾叔說了薛美秋醒來的事,他也要跟南凱風一起去醫(yī)院。齊媽還為薛美秋收拾了一堆換洗衣服、毛巾、雪花膏、椅子、梳子。
兩個男人上路了,盧小海問:“美秋,她知道了嗎?”
南凱風說:“美秋已經(jīng)知道了,但是她很平靜,也很坦然?!?p> 盧小海說:“嗯,她決定冒險時,一定是想好了各種可能的后果,美秋看起了柔弱,其實堅強果決,這一點恐怕連我們男人都不如。”
南凱風說:“小海,你說得對,你和美秋雖然相處不長,但是,你了解她?!?p> 盧小海說:“我對美秋了解也不多,但我知道:她寧愿自己冒險,讓自己承受各種結(jié)果,也要保護你,要為你解圍?!?p> 南凱風鼻子又開始酸了,沒有說話。
盧小海又說:“你好好待她,日子還長著,只要你好好地與她過日子,那她就會什么事兒都沒有,真的?!?p> 南凱風點頭,說:“嗯?!?p> 他們到了醫(yī)院,到了病房,盧小??吹搅艘呀?jīng)醒過來的薛美秋,薛美秋的臉色像醫(yī)院的傳單白,但精神狀態(tài)還不錯,眼睛亮閃閃的,還跟盧小海打招呼:“小海,你來啦?!?p> 盧小海也笑了笑,說:“我昨晚住在你家,睡得很好?!?p> 小月去歸置齊媽帶來的各式物品,南凱風則坐在床邊,用調(diào)羹一口一口喂薛美秋吃菜泡飯。
薛美秋說:“聽小月說,這些花兒是你讓買的,真香。”
盧小海笑了笑,看著薛美秋吃飯。
薛美秋又說:“你們倆和小月都還沒吃早飯,凱風,你去買一些早點來?!?p> 盧小海說:“我去吧?!?p> 看著盧小海的背影消失了,薛美秋說:“凱風,小海要急著去南洋,你去船務公司給他買最早一班的船票,還有,再給他準備20根大黃魚。還要給他準備一些在路上花的錢。
——他和我在龍王渡村避難的時候,他把自己的槍給我了,小月已經(jīng)收起來了,你帶回家吧。你再另外給他一把好槍?!?p> 南凱風說:“好,我馬上安排人去辦?!?p> 天還沒亮,丁越營也起來了,與方謙匆匆道別后,他開著車直奔石屋而去。一路上丁越營的內(nèi)心也并不平靜,他想起了自己與莊順來和方謙在槍林彈雨中穿梭的日子,想起了自己身上那未取出的彈片,又想起了兄弟三人進入鎮(zhèn)北陵后看到的情景,還想起了鑫通賭場開業(yè)那天的情景……最后他想起了兄弟三人來上海灘之前的那番談話:
兄弟三人躊躇滿志,丁越營說:“阿來,老方,發(fā)愁哈。
——錢多了,咱們倒不知道該咋辦了?!?p> “總之,咱們兄弟仨要想闖出一番天地來,我覺得去上海灘最合適。”莊順來說。
“上海灘是好,可咱都是東北人,在上海灘無親無故的,我怕咱們?nèi)チ艘院蟛涣私饽沁叺男星?,萬一水土不服?!狈街t說,“我覺得咱們就在東北這片吧,各方面都熟,去哈爾濱、去沈陽都挺好,一定能干出一番事業(yè)來?!?p> “這身體可能會水土不服,這賺錢可沒有水土不服的,上海灘的金子可不認口音哈?!鼻f順來說。
方謙說:“我是擔心咱們不熟悉上海灘的人情和規(guī)矩,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規(guī)矩,就像……”
莊順來說“老方啊,你啥都好,就膽子太小,我問你:這洋人都在上海灘發(fā)了大財,咱們總不像洋人那么遠吧,他們都能成,咱們怎么就不行呢?”
“這洋人跟咱們不同,你想……”方謙又要說,丁越營說話了:“老方,要不咱們?nèi)ド虾┛纯?,行,咱們就干了,不行再說。大家都不帶家眷,在東北留個大后方,咋樣?”方謙點了點頭。
在車上的丁越營從回憶中抽離出來,他深深知道,今天很重要,他要拿回自己的東西,還要好好教訓一下盛葆霖和南凱風,然后他們兄弟仨就要離開上?;貣|北了,他突然又想起自己母親來。
一邊想著、一邊開著車,丁越營已經(jīng)來到了路的盡頭,他停好車,拿上車鑰匙,又摸了摸身上的手槍,舉步往小路上走去。
丁越營的一舉一動都被徐七瑞和章子佩安排在山頭的人看在眼里。
“咕咕——”鳥兒叫了一聲,就沒再叫了。徐七瑞和章子佩知道,往這兒來的,只有一個人。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徐七瑞來到房內(nèi),解開綁在袁定一身上的繩索,說:“你去,把他引進來。”
一切都在徐七瑞和章子佩的控制之下,袁定一伸著懶腰、哼著小曲兒,聽到了丁越營的腳步聲,迎上前去說:“老板,您來了?!?p> 丁越營放了心,說:“莊老板呢?”
袁定一說:“莊老板昨晚值守了一夜,現(xiàn)今剛睡下,我去叫他?!?p> 丁越營點了點頭,隨袁定一往屋內(nèi)走去。
剛一進屋,“砰砰——”槍響,丁越營雙膝中槍,跪倒在地。他立刻伸手掏出搶來,又被徐七瑞一腳把槍踢飛了。丁越營立刻被五花大綁,全身上下搜了個遍,連靴子里的短匕首都被搜了出來。
徐七瑞看著眼神絕望而堅毅的丁越營,雖然此人已經(jīng)被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還中了彈,徐七瑞看著他,心里卻有點兒發(fā)怵,說:“子佩,你來問他?!?p> 章子佩很溫和說:“丁先生,我們又見面了?!?p> 丁越營很冷靜說:“你是誰,我沒有見過你。”
章子佩說:“你見過我,上次您安排東爺和我們賭地契的時候,第二局開出點數(shù)之時,突然茶杯碎了。
——我,就是那個不小心打翻茶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