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幸運(yùn)
少年站在教室的門前，猶豫了片刻，還是推開了那扇吵吵嚷嚷的門。
咔噠——
門響起吱呀聲響的那一刻，整間教室就變得鴉雀無聲了起來。
少年抬頭看了一眼這偌大的教室。
整間教室的學(xué)生——那些所謂的同學(xué)，在此時此刻，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令他的肌膚和臉頰感覺如同火燎。
“什么呀，不是老師，是他?！?p> “晦氣。”
“你怎么還沒退學(xué)？”
啪——
此起彼伏的埋怨聲響起片刻，一只粉筆擦就向他飛了過來。少年抬手接住了它，但粉筆擦上落下的粉塵也令他不禁咳了兩聲。
他還沒抬起頭，向他扔來粉筆擦的人便從座位上站起來，順勢將粉筆擦摁到了少年的頭上。
噗！
“你還敢接？還敢咳？啊？”
那人不顧少年的反抗，將粉筆擦在他的金發(fā)上使勁拍打，盡管少年用手去擋，也令他剛洗的上衣、他的書包、他的頭發(fā)和臉，沾上了大量大量的粉灰。
少年沒有哭，因?yàn)闇I水如果沾濕了粉塵，會在擦眼時讓他眼睛疼上好幾天，臉也會被粉塵中的顏色添加劑弄得五顏六色。
為了回家不讓家里人擔(dān)心，為了不讓爸媽察覺到他受到了欺負(fù)，他忍住了。
在下一節(jié)課的上課鈴響起后，少年會去廁所的洗臉臺旁，趁著男生們都回去上課，以極快的速度將自己的儀容重新整理好。
他看向鏡子中的自己，金發(fā)、棕眼，膚色發(fā)白。與周圍的人是那么格格不入。
在這個被排擠的學(xué)校，在這個世界，在所有爸媽之外的地方...
他，找不到任何認(rèn)同感。
這是他上小學(xué)的第一個秋天，已經(jīng)過去半年了。
半年來，因?yàn)樗倪@頭金發(fā)，因?yàn)樗哪歉辈煌趤喼奕说拈L相，他在入學(xué)之初便被班里的幾名孩子王霸凌了。
他與許許多多被霸凌的孩子一樣，但又不一樣——
他被霸凌的理由非常簡單，但他無法去反抗霸凌的原因也很簡單。
少年只是不想給家里人添堵，添亂。
縱使他的成績在如此嚴(yán)重的霸凌下中規(guī)中矩，縱使他不得不在午休時間不回那肯定又被倒了一床垃圾的寢室床，他也好好地隱瞞了這一切，沒有讓爸媽知道。
至少，對于他這個孩子而言，他幼小的心靈是這么認(rèn)為的。
但即便是自從小起就懂事的他，在這么小的年紀(jì)，也不懂得該如何去排解憂慮，更不懂得如何去消除對自己的霸凌。
他一味的逃避導(dǎo)致了霸凌的變本加厲，更令他年幼但堅(jiān)韌的心靈...開始出現(xiàn)無法修復(fù)的裂痕。
他擦著因?yàn)檫M(jìn)了粉塵而仍有些疼的雙眼，一聲不吭地回到了教室。
少年一眼便看到了座位上那被亂涂亂畫的桌面。
更是一眼看到了被倒?jié)M黏糊果汁的椅子。
還有那被筆劃得面目全非的課本。
...
他早已習(xí)慣了。
他的內(nèi)心想憤怒，但年少無知的他卻知道——這會導(dǎo)致父母對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這樣的折磨永無盡頭，但他甚至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漫長的半年，已經(jīng)讓他從入學(xué)時的開朗孩子，變成了現(xiàn)在的沉默寡言。甚至現(xiàn)在看到這一幕時，他也只是無奈地笑了笑，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過激情緒。
一旁的孩子王本正竊笑著看他無能狂怒的表情，但怎料到他卻是笑了一笑。
趁少年坐下時，孩子王一把抽開了他的椅子。
噗通——！
他摔了，像往常一樣狠狠地摔了一次。
只是這一次，他的頭好巧不巧地磕到了桌角。
在暈厥前，少年最后的念想竟然是——
“這下瞞不住了?！?p> ...
數(shù)日后，少年頭上纏著繃帶回到了學(xué)校。
只是他走到教學(xué)樓下時，正欲踏上樓梯，一絲恐懼竟從他的心頭升起。
他的腳在顫抖。
隨即，恐懼感化作洪水猛獸。
那孩子王的臉，那個讓他出了血的座位，那間教室...甚至是腳下站著的學(xué)校...
他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轉(zhuǎn)起來，恐懼感淹沒了這個孩子幼小的心靈。
他后退了兩步，隨即他轉(zhuǎn)身逃走了。
他頭也不回地躲到校園的一角——小公園里的一棵桃樹下。
他大口喘著氣，后腦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一仰起頭，便令他的整個腦袋劇痛無比。
他忘不了父母親那既震驚又生氣的臉。他看到父母扭打在一起。
年幼的少年并不知道那是媽媽在攔著爸爸不讓他去學(xué)校修理“孩子王”，只理解成他們吵了架。
他想永遠(yuǎn)離開這個學(xué)校，現(xiàn)在，唯一支撐著他在這里讀書的理由沒有了。
他已經(jīng)令爸媽失望了——這是全市最好的學(xué)校，爸媽費(fèi)了很大的勁才送他到這里來。
不管如何，他無法在這學(xué)校待下去了，巨大的心理創(chuàng)傷已令年幼的少年對學(xué)校的一切都產(chǎn)生了恐懼...
他知道，但他無法克服，不知道怎么去克服。
“嗚啊啊啊——”
這對于這個年紀(jì)的孩子過于殘酷，他哭了。
他從小便沒少哭，但這半年以來，為了不讓那期待著自己學(xué)成歸來的爸媽傷心，他不管受了怎么樣的委屈都只是偷偷擦了擦眼淚。
在這個時候，他也不管四下有沒有人，情緒失控，作為一個年幼的孩子大聲地嚎哭著。
這里平時幾乎沒有什么人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哭到嗓子發(fā)啞，眼眶紅腫，甚至咳嗽不止...
六個月的壓抑遠(yuǎn)不是這點(diǎn)情緒釋放能被排解的。
他多想像童話書里一樣，此時此刻，能有天上派來的使者來傾聽他的苦惱，排解他的憂慮。
“嗚...要是...有天使...就好了...”
他囁嚅著。
“給你介個?！?p> 清脆稚嫩的聲音響起，隨即，一只白暫的小手遞過來一盒抽紙。
“...??？”
少年抬頭看去，一個身著校服的女孩子蹲在他的面前，眨巴著她水靈靈的眼睛，年齡看著跟他差不多大。
“擦擦眼淚?！?p> 她看少年愣住了，她索性自己抽了一張紙，啪地一下摁在他的臉上。
“唔、唔——我自己來！”
少年只好接過紙巾盒，一張接一張地擦干自己流得到處都是的鼻涕、口水和眼淚。
女孩坐在一旁，看著這個男孩笨拙的動作，皺了皺眉頭，又抽了一張紙，給他的脖子擦拭起來。
“連這里都哭臟了，像你這樣子，讓別人看到可——丟人啦?！?p> 少年抽泣著說：“我、我...現(xiàn)在不也被你看到了嗎...要笑就、就...笑吧。”
“我不會和別人說哦！”
她調(diào)皮地眨了眨眼睛。
“作為交換，你和我說說你為什么哭吧？”
她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教學(xué)樓。
“我剛剛出來上廁所，就發(fā)現(xiàn)你站在樓下走來走去，然后跑開了。我有些好奇，就翹課跟過來啦?！?p> “為、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她歪了歪頭。
“你為什么會來找我？我們...不認(rèn)識...”少年說。
女孩笑了，她笑起來是那樣可愛。
“你不認(rèn)識我，整個年級都認(rèn)識你呀。你的頭發(fā)金閃閃、毛茸茸的，就和芭比娃娃一樣，我們班里的女生可都好羨慕呢?！?p> 少年大吃一驚。
這還是他頭一回，在陌生人嘴里得到這樣的評價。
“真、真的嗎？”
少年有些驚喜，但轉(zhuǎn)念一想，又搖了搖頭。
“我才不信，你在騙我。他們，老是打我?！?p> “他們欺負(fù)你...我是知道的哦?！?p> 女孩摸了摸少年的頭。
少年懵懵懂懂地看著她，而女孩內(nèi)心也暗自竊喜著：
“哇啊，真的蓬軟蓬軟的！”
她笑著說：“哭一哭，心里就舒服多啦。他們確實(shí)太過分了，以后，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對付那幾個壞蛋吧?！?p> “你一個女孩子...怎么對付他們呀?！鄙倌耆嗔巳嗤t的眼。
女孩鼓起了嘴。
“我經(jīng)常有對付他們呀，你難不成沒注意到嘛？”
她又想了想。
“也是，你每次放學(xué)都走得飛快，頭也不回。估計(jì)是沒看到吧。所以我也只能幫你擦擦桌椅了呢?！?p> 少年大吃一驚：“什么，桌椅是你...可他們還在班里說，不讓別人幫我打——”
“噓——”
女孩噓聲道。
“好啦，可別讓別人聽見，他們也不知道是我打掃的?！?p> 少年的腦海里，飛速閃過了許多、許多的畫面。
“那之前在班里給我遞紙巾的...也是你？”
女孩點(diǎn)點(diǎn)頭。
“在我包里塞回被偷走的零食的，也是？”
她比了個大拇指的手勢。
“那我被偷走的作業(yè)...”
“全部都是我哦?！?p> ...
少年一時無語。
原來，她一直在默默地幫他渡過這被欺凌的半年。
“你為什么要幫我？”
“不為什么，只要你能讓我摸一摸你的頭發(fā)?！?p> 她笑著遞給少年一顆糖：
“我們做朋友吧。”
孩童的友誼是很容易建立的；亦是相當(dāng)容易破裂的。
但孩童之間，不會去計(jì)較那可能破裂的可能性，往往用最簡單的方式就能獲得全部的信任。
這被認(rèn)可的感覺，令少年的內(nèi)心如沐春風(fēng)。
她的微笑，照進(jìn)了他的內(nèi)心。
少年立刻羞愧得無地自容：
“你幫了我這么多，我卻、我卻...根本不記得見過你。甚至不知道你就在我班里?！?p> 女孩吐了吐舌頭：
“想道歉的話，就要拿出實(shí)際行動來哦?！?p> “那、那我就先說我的名字...我姓楊...”
女孩打斷了他。
“你不用說啦，你覺得我會不知道你的名字嗎？”
少年一時啞口無言。
女孩清了清嗓子，笑著說道：
“既然你不認(rèn)識我，那從今天開始，我們就認(rèn)識啦?！?p> “我叫葉柳離，媽媽說，我的名字的諧音，是一種很好看的玻璃?！?p> “嗯，我叫楊啟...”
“都說了我知道你叫什么啦！”
“可是這樣不公平。”
“唉，沒想到你這么死腦筋呢?！?p> ...
很多年后，楊啟始終沒有改變他在遇到她那一刻時的想法——
遇到了這個天使一般的女孩，是他一生最大的幸運(y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