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我百無聊賴的在家里呆著,沒有看到魯灼打鐵,過后的幾天,我一直在想媽媽說的話,魯灼說的話。漸漸的,我竟然有那么一點的開始喜歡魯灼這個性格直爽的人了。從小到大,媽媽有好多事都是默默的做著,有好多話都是藏在心底,不管什么,都很少跟幾個孩子說,魯灼卻很好的填補了這個空缺,有什么說什么,并且說的話也不一定就沒有道理,甚至我都還有些深信不疑的感覺。
“我是叫他爹呢,還是不叫呢?”我問著我自己。
這是我第一次比較認(rèn)真的思考這個問題,關(guān)于我叫不叫一個陌生人爹的問題!從小,我對“爹”這個概念可以用荒蕪來說:四歲他就走了,媽媽告訴我,從我會說話到最后他的離去,也許我只喊了他不到十聲的爹,可就算是喊夠了十聲,到現(xiàn)在,我也不記得我到底喊了沒有。
爹,對于我來說太過陌生了,我記得他曾經(jīng)抱過我,又或許沒有;我記得他喂我吃過飯,又或許沒有;我記得他總是那么兇巴巴的,又或許不是。我也許唯一能夠記得跟爹相關(guān)的東西,就是那個一直被媽媽提起的名字——婁興國!
我不知道那天為什么我還是會妥協(xié)的微微叫了那個陌生的,叫做魯灼的人“爹”,現(xiàn)在想想,也許我還有些期待有一個人能夠讓我真正的那樣叫著。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也沒有看到他和那個姑娘的婚禮,甚至我開始覺得,難道我們就這樣一直過下去嗎。這么大的一個房子,沒有讓我有什么值得過于留戀的地方,要不是媽媽的話語還在耳邊,也許我早就跑了。
“你給我回來,你這個臭女人!”魯灼粗狂的聲音從墻外面?zhèn)髁诉M來,接著是一陣“砰砰”的聲音。我在屋子里面聽得很真,走到門口偷偷的看著外面。只見魯灼抓著那個叫唐清英的姑娘的頭發(fā),使勁的往屋里面拖著,姑娘幾乎是在地上滑著被拖進了屋里,沒有一點反抗的余地。魯灼大聲的吼道:“你說說那個男人是誰!”
唐清英兩只手護著頭發(fā),頭皮上滲出一絲絲的血跡,不停的哭著,沒有說一句話。
魯灼看著唐清英不停的喘著粗氣,見她不說話,手里的拳頭捏得更緊,“啪”魯灼寬厚的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打在了她的臉上,在她潔白的臉蛋上印上了一個鮮紅的掌印。“我魯灼沒有想到你竟是這樣的人!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唐清英捂著臉蛋,蜷縮在地上,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后卻咬了咬牙,將嘴巴死死的閉上了。
我被魯灼那一巴掌給嚇到了,躲在角落里不敢動。從我記事開始,就沒有見過這么兇的人,他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會打起來呢?
“魯師傅,魯師傅……又有什么好事要找我呀?”肉娘興高采烈的跑進了屋里,一瞟眼看到了蜷縮在地上的唐清英,趕緊收斂了笑容,小心翼翼的問:“這是怎么了?”
魯灼氣憤的拿起煙桿,抖動著手將煙絲塞進了煙頭里,點燃了使勁抽了起來。
肉娘恨了一眼唐清英,巴結(jié)的走到魯灼的邊上:“魯師傅,這有什么事好商量啊,怎么還動起手來了?這兩口子過日子……”
“兩口子?”魯灼打斷肉娘的話,用煙桿指著唐清英,苦笑了一聲,輕蔑的說:“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女人呢,別提兩口子的事!肉娘,你自己看著辦吧,最好早點將我那十塊錢給要回來。我魯灼也不是好惹的,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都是干得出來的!”
“喲,魯師傅,這姑娘你嘗個鮮就要退貨了呀。你這樣做,說出去怕是不太好哦?!?p> “你自己問問她都干了什么再說!”魯灼氣氛的轉(zhuǎn)身坐在了凳子上,低著頭抽著悶煙。
肉娘一雙眼睛轉(zhuǎn)悠著,皺著眉頭用手戳了唐清英一下,看也不看她:“你倒是說說這是個什么情況??!”
唐清英也許是被戳到了痛處,咧著嘴巴挪了挪身子,委屈的憋著嘴,一雙手只是抱著頭不停的撫摸著,再無其他的動作。
魯灼癟了癟嘴,看著唐清英是滿臉的嫌棄樣,冷笑了一聲,嘀咕著:“你是我花了十塊錢買來的,你只是個買來的女人而已!我魯灼不是很有錢,但是我懂得什么是廉恥,你懂嗎?”
想到我也是魯灼花了錢買過來的,心里有些氣不過了,走過去一把拉起了唐清英,大聲的吼道:“你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我婁招遠(yuǎn)告訴你,現(xiàn)在我不在你這里過了,你跟我媽說好的一千塊錢,我掙來給你!就算我在外面掙錢累死,我也不受你這窩囊氣!”說著,我扶著唐清英就往門外走著。
“嘿,你小子想造反嗎?”肉娘尖銳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咚咚的腳步聲接著奔了過來,“魯師傅,你不攔著他們嗎?”
“唐清英!”魯灼站了起來,一腳將凳子踢翻在地上,大吼:“小孩子不懂事,你好歹也是一個大人了,難道也那么不懂事,不懂規(guī)矩嗎?我今天就看著你走出這個房門試試!”
唐清英一愣,呆呆的站在那里,雙眼死死的望著門外,淚眼迷離,渾身不停的顫抖著:“你要走你自己走吧,我不能走?!闭f著,唐清英掙脫我的攙扶,轉(zhuǎn)過身看著魯灼,搖著頭笑著:“你花了十塊錢買了我,那好,我會將十塊錢還給你的!”話音一落,唐清英一個箭步,將頭重重的碰在了柱子上,鮮血一下就從她的頭上噴涌而出。
“哎呀我的姑奶奶嘢,你這是干什么啊……”肉娘慌忙的瞄了一眼魯灼,三步并作兩步的跑到唐清英面前,查看著她的傷勢。
魯灼見此,僅僅是身體抖動了一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笑了笑:“你以為這樣就還清了?”
“我沒有想過這樣還清你的十塊錢,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唐清英是清白的!要是我沒死,這輩子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要是死了,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也會還清你的十塊錢!”
“清白?”肉娘臉上的肥肉抖動著,似笑非笑的:“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呀?”
“你這樣能夠證明你的清白?笑話!”魯灼不屑的癟了癟嘴,猛抽著煙。
我傻愣愣的站在那里,既不知道什么是清白,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證明清白,在我的心里,也許他們之間吵鬧就是因為十塊錢的事情。為了錢,他們竟然能夠發(fā)這么大的火,唐清英會一頭碰在柱子上,我不懂,真的不懂??吹教魄逵⑦€在冒血的頭,我想到為了多掙一點錢而低聲下氣的媽媽,心里很不是滋味,走到唐清英面前,幫她捂住了傷口:“你不用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嘿,你小子懂什么,大人說話,小孩少插嘴!”魯灼一雙虎眼怒瞪著我,讓我再也沒有想要繼續(xù)待下去的想法。我雖然很渴望有一個爹,但是我心中的爹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的!
“嘿嘿嘿嘿,魯師傅呀,這瓜婆娘不懂事,不懂規(guī)矩是應(yīng)該修理修理。唐清英,你可知道你一個人干了什么勾當(dāng),是要丟你爹媽的臉的,你想讓他們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嗎?”肉娘一臉的浪肉抖動著,笑著比哭還要難看幾十倍。
魯灼并沒有因為肉娘說了這些話給她好臉色,反而多了幾分厭倦:“我說肉娘,今天叫你來這里不是叫你來幫我教育人的,我是叫你來去給我把十塊錢要回來!”
看著唐清英還在不停流血的額頭,魯灼那如招魂鬼的臭臉,我實在是難受極了,想到了我之前的幾個養(yǎng)父母,雖然他們的家境并不好,但是卻什么都護著我,有什么好東西首先想到的會是我,然而我卻沒有珍惜過。那時候,我只想到了自己的媽媽,還有那過得十分憋氣的生活!我搖搖頭站了起來:“她已經(jīng)這樣了,你還要逼她嗎?是不是她死了你才會開心!”
“嘿!”魯灼一手將煙頭掐滅,拿著煙桿指著我,笑了笑:“我應(yīng)該怎么做,你告訴我?!?p> “你應(yīng)該給她找個醫(yī)生幫她包扎……”
“給她包扎!”魯灼“砰”的將煙桿打在了大門上,煙桿應(yīng)聲被折斷成了幾截,四處散落在了地上:“我讓你說你還真說了,你有什么發(fā)言權(quán)!這是我的家,你們是我花錢買來的,什么都得聽我的!”
肉娘也被魯灼摔斷的煙桿嚇得丟了魂,不自在的抖動著一臉的肥肉。
“我要是偏不聽呢!”我一下站了起來,牙齒咬得死死的,那是對有錢人的憤怒,同時也是對我自己寄人籬下的憤怒,在我幼小的心里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反正是想著讓一切都變得平靜。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我的臉上,火辣辣的,仿佛世界就在那一刻靜止,所有的生活,所有的期望都被那一個耳光打得灰飛煙滅。
也許,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權(quán)利祈禱,我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生活,安靜祥和的日子,就算我再努力,我抓不住我自己的媽媽,我抓不住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抓不住自己想要的未來。
眼淚,在告別多年后重新印在了我稚嫩的臉龐,浮在那一個鮮紅的印記,如一顆釘子,釘在了我的心里,不疼,是我自己在告訴我自己。
我重新蹲了下來,兩只眼睛定在魯灼的臉上,不離開,重新將手捂住了唐清英還在冒血的額頭。
我們沒有人再說話,后來肉娘走了,魯灼到后院去了,不知道在干什么,就這樣持續(xù)到了天漸漸黑下來。
“傻小子,你跟他吵什么呢?”唐清英有氣無力的笑了笑,聲音很柔美。
我捂著她額頭的手似乎與她的肉粘在了一起,都已經(jīng)有些麻木了:“那他跟你吵什么呀?”
“我今天去見了我戀人最后一面……”唐清英苦笑了一聲,淚水如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要不是家里條件差,父母逼我,我……我怎么可能嫁給他魯灼?沒有想到,我們最后一面竟然被他看到了,他以為我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情,其實我們僅僅是見了最后一面而已。”
“你能不能自己走?”
“我也不知道?!蔽曳鲋魄逵⒙恼玖似饋恚鲋囍吡藥撞?,她才點了點頭:“我能自己走?!?p> “你走吧,往外走?!蔽铱戳丝撮T外,說:“外面肯定會比這里好,對不對?”
“我……”唐清英欲言又止,看著門外有些發(fā)呆,最后還是一步一步往外走著。
我看著她的背影漸漸的消失在了黑暗當(dāng)中,我跑到了廚房,堅定的抓起了放在灶頭的火柴盒,取出來了一根火柴劃燃了,慢慢的伸向了堆放的柴火。
干柴遇到烈火,呼啦啦的就燃了起來,那騰起的火苗好像是抓狂的烈鬼,想要將一切都吞沒,順著木柱子向上飛快的竄了上去,迅速的蔓延開。
跑出屋外,我看到了唐清英被火苗映照著的復(fù)雜表情,一半是喜,一半是憂:“你不應(yīng)該這樣做!”
“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我有些疑惑。
唐清英搖搖頭:“雖然我很不甘愿在這里,很不甘愿當(dāng)魯灼的老婆,但是我絕對不會認(rèn)為我想要的是這一場大火!人要學(xué)會忍讓,要學(xué)會體諒,要學(xué)會包容,沒有誰是十全十美的,就算再優(yōu)秀的人也都有缺點,就算再親的人也都有讓自己討厭的地方。孩子,你以為這樣做什么事情都解決了嗎?沒有,什么都沒有解決,什么也都不會改變,因為你并不是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是為了哪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你懂嗎?”
要學(xué)會忍讓,要學(xué)會體諒,要學(xué)會包容,我不解的笑了笑:“難道他打你也必須要忍讓,也必須要體諒,也必須要包容嗎?”
唐清英點了點頭:“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其實也并沒有什么是必須的,但是有些東西你應(yīng)該低頭你就得低頭!”說著,她艱難的移動著腳步往屋子里面走去。
“著火了,救火?。 彼呑咧?,邊使出最后一點力氣吼著。走到門口,唐清英轉(zhuǎn)過頭:“你走吧,不然他也不會放過你的?!?p> “我走?”站在原地,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媽媽,還有我那個并不大也并不完整的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魯灼肯定會去找我媽媽他們的,這么大一棟房子,會怎么樣呢!
魯灼灰頭土臉的從屋內(nèi)跑了出來,一把抱住了唐清英,說:“要不是你在喊救火,我可能就死在里面了。”
唐清英閉上了眼睛:“火是我放的?!?p> 魯灼一把推開唐清英,將她重重的推倒在地上。
“火明明是我放的,你干嘛要往自己身上攬?”我扶住唐清英,將她扶在地上坐著。
火光映在唐清英和魯灼的臉上,氣氛顯得十分的詭異。
“你放的火?”魯灼疑惑的看著我,似乎心里還找不到我會放火的理由。
“是我放的!我就是看不慣你這種有錢人的臉色!有錢怎么了,有錢就能夠隨便打人罵人嗎……”
“你想說什么?”魯灼打斷我的話:“我魯灼從小學(xué)藝到現(xiàn)在,吃了多少虧,上過多少當(dāng),受過多少傷,是你婁招遠(yuǎn)清楚的嗎?我不想打人罵人,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是想有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生活,有個賢惠守禮的妻子,有一個乖巧聽話的好兒子……哈哈哈……可能是我魯灼太奢求了!我從來都沒有體會到過一個完整的家的感覺,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有,真的什么都沒有!”
我深深的糾纏在了從來都沒有體會到過一個完整的家的感覺上。我才僅僅十三歲,四歲走了親爹,稍微長大點就一直徘徊在養(yǎng)父母之間,媽媽為了生計也很少管我……到底什么是一個完整的家的感覺呢?
“你走吧,去哪里都可以?!濒斪频恼f著,眼淚不知道為何從他的眼眶中滾了出來,帶著歲月的痕跡,滾得那么的無光彩。
“你讓我走嗎?”我看著仍在熊熊燃燒的大火,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陳雜其中,無法表述。
“對,我讓你走!現(xiàn)在就走!”魯灼堅定的說著,將唐清英一把拉了起來,緊緊的抱住了她。
魯灼哭了,像個孩子一樣依偎在唐清英的懷里,傷傷心心的哭了。我也哭了,難改我依舊孩子的模樣,無依無靠的轉(zhuǎn)過身不知道身往何處,傷傷心心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