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秘宗的暗器王,行動如鬼魅一般,不知何時,已封住院門。如今失了火把,這院子只有小屋里透出微弱的燈光,這暗器王的面容長相乃至衣著打扮都看不真切,只在黑暗中隱約有個人形輪廓。
與此類匿蹤高手對戰(zhàn),本就萬分危險,眼下龍毓靈和李千尋的出現(xiàn),迫得柳長生不得不變更戰(zhàn)術(shù),黑暗中與他大為不利,于是他急退一步進屋,翻手一掌將桌上的油燈拍起,穩(wěn)穩(wěn)地拿在手中,將油燈丟進屋頂?shù)拿┎葜?,?fù)又出來,呼啦一聲火光四起,這一系列動作如行云流水,毫不停頓拖沓。
熊熊烈焰照得周圍一片透亮,龍、李二人這才看清那暗器王,他渾身裹著夜行黑衣,只漏出一雙眼睛,渾身散發(fā)著冷冽的殺意。暗器王此時說道:“呵呵,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說罷黑影一閃已出現(xiàn)在龍毓靈的面前,一把將她捉住了,一旁的李千尋大驚失色,柳長生卻早已一劍向那黑影揮去。劍劃破夜空,在烈焰照映下發(fā)著紅光,如一輪血月,看似緩慢柔和,卻轉(zhuǎn)眼已至暗器王的身前。如若不閃不避,就算不死也得丟條胳膊。
暗器王丟下龍毓靈,順勢空中一個后翻,一腳蹬在柳長生胸口借力騰空退去,又落在那院門下面。這輕功好生了得。
柳長生被那一腳踢得“噔噔噔”連退三步,只覺胸口氣血翻涌,登時體內(nèi)新傷舊患同時發(fā)作,一口鮮血噴出,血液順著胡須滴答落下。龍毓靈大叫一聲“師父!”連忙將扶住柳長生,李千尋作勢就要出擊,被柳長生一把拽住。
“哼,沒想到如今你竟還有如此實力,不愧是南唐劍仙,當(dāng)真不可小覷,連日來你殺我秘宗高手七十一人,如今又受了我一腳,只怕此時也只是強弩之末了吧?!卑灯魍跽f道。
柳長生穩(wěn)住身形,腰板挺得筆直,雖身受重傷,氣勢上卻絲毫不落下風(fēng),他捋須笑道:“我柳長生行走江湖七十余載,未逢敵手,你可知為何?”
暗器王疑道:“為何?”
柳長生笑道:“只因老朽對陣之時從不多舌,反派死于話多,這個道理婦孺皆知啊。”
暗器王聞言,眼中怒火涌現(xiàn),原以為他只是說些廢話拖延時間,哪料這老兒卻變本加厲,變著法兒地罵他多嘴多舌。
不過到底是秘宗數(shù)一數(shù)二的絕頂高手,暗器王收斂心神。這老兒劍法究竟如何高超,他還未親自好生品味過,只不過他昔日既能威震一方,如今又將他帶來的七十一名刺客挨個宰了,修為高深莫測,當(dāng)真不可大意。
柳長生此時悄聲對身邊的龍毓靈和李千尋說了聲:“快走!”,可那二人吃了秤砣鐵了心,硬生生站在原地動也不動,非要與他同生共死。
暗器王發(fā)出桀桀冷笑,那聲音如寒冬屋檐下結(jié)成的冰錐一般,銳利、冰冷且飽含殺意。他緩緩低下身來,蓄勢待發(fā),與柳長生四目相對,二人目光相接仿佛有電光交激。
這氣勢的對決并未持續(xù)很久,嗖地一聲,暗器王化作一道黑光向樹林中竄去,眨眼見,連殘影都沒了。
柳長生緊緊地抓著手中的劍,蒼老手上暴突的青筋像古樹盤根一般,他知道那人就在附近,伺機而動,只要有絲毫疏忽,不但是他,自己的愛徒和那個叫李千尋的后生,都無法幸免。
突然颯颯作響,那鬼魅般的身影圍著小院飛速打轉(zhuǎn),留下條條虛影,難辨真假。柳長生皺眉瞇眼,眼中熠熠有光,突然從左右后方三面,傳來微弱的空氣被劃破的聲音,這暗器王竟然幾乎同時從三個方位射出暗器,連攻柳長生左右兩側(cè)和后背盲區(qū)。
千鈞一發(fā)間,柳長生怒目圓睜,深吸了一口氣。四周的空氣如決堤的洪水,潮柳長生涌去,草廬燃燒的熊熊烈焰被這勁風(fēng)壓制,火光頓時小了不少,龍毓靈與李千尋李柳長生最近,還來不及反應(yīng)便被這突如其來的洶涌內(nèi)力推倒,巨大的壓力幾乎將他們壓得站不起身來。
大風(fēng)起兮云飛揚,驚云二劍紅塵亂。劍出、式成、氣起,風(fēng)圍繞著柳長生旋轉(zhuǎn)不息,那三把銀針早就不知道被肆虐的氣流卷去哪了。身處暴風(fēng)中心的柳長生亦以三劍反擊。三條劍氣呼嘯著飛出,將樹木攔腰截斷,倒下的巨木發(fā)出轟隆隆的聲響。
秘宗暗器王以超絕的輕功和詭秘莫測的淬毒暗器著稱,柳長生連戰(zhàn)多日,又年事已高,對這輕功著實無可奈何,那一招驚云劍法意在阻敵而非殺敵。可那暗器王絲毫不為倒下的巨木所困,反倒以木為梯騰空而起。
“春風(fēng)化雨,潤物無聲!既然你決意葬身此處,那就嘗嘗我秘宗暗器王的好手段吧!”
毒針如飛蝗過境般鋪天蓋地,招如其名,這暗器真如春雨般細密,不同的是,春雨生萬物,毒針生枯骨。這正是秘宗暗器王的獨門絕技!
柳長生不敢托大,一手一個擁著龍毓靈李千尋二人撲了出去。
龍毓靈、李千尋剛剛才從泰山壓頂般的內(nèi)勁威壓下站起身來,緊接著就被柳長生一個飛撲飛出一丈遠。一時間眼神模糊,腦中嗡嗡作響。
那暗器王還不罷休,自懷中摸出毒針就要故技重施,誓要取了柳長生性命。
漫天針雨如黑云壓境,柳長生見既已避無可避,只恨年老體衰,再無氣力與那暗器王大戰(zhàn)三百回合,索性直接匐在兩位后生身上,以骨肉為盾欲硬接這招。
不過一瞬,卻如此漫長,看著懷里的愛徒龍毓靈,此刻神情恍惚,估計她還沒從那威壓下緩過勁來。眼中這稚嫩未脫的面容,與當(dāng)日廢墟之中那天真可愛的小臉逐漸重疊。仿佛又回到那個狼煙漫天的夜晚,耳中又傳來后主臨終托孤的聲音:“普天之下,我心之所系唯婉蓉一人,你定要尋得婉蓉和那孩子,護她周全...”
可能這便是人之將死的走馬觀花:幼時戰(zhàn)爭中痛失雙親的情景,于華山苦練劍術(shù)的場景,與兄弟開懷痛飲的情形,兩軍對壘沙場點兵的畫面;以及和龍毓靈一起生活的點點滴滴,她的天真爛漫,她的活潑可愛,她的頑劣調(diào)皮,她的嬌俏可人,她的笑魘如花,她的梨花帶雨...一一浮上心頭。
最后一刻,柳長生面含微笑,最后一次輕輕摩挲著這愛徒,這孩子的臉,輕聲說道:“靈兒,你要好好地設(shè)法活下去?!?p> 一聲悶哼,再也沒了聲音。
等龍毓靈視野逐漸清晰,腦海逐漸清明時,映入眼簾的是柳長生閉目含笑的臉,口中還在滲出黑褐色的鮮血,已沒了氣息。
“師父!師父...師...父...”龍毓靈顫抖著站起身來,柳長生的尸體被翻過來躺在地上,嘴角那微微上揚的弧度,如尖刀刺穿了龍毓靈的心。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卻又不愿意相信。閉上雙眼,兩行熾熱的液體,不受阻攔順著睫毛間的縫隙流淌下來,于下巴匯聚,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這是自她的心流出的血。
那平日里嘮嘮叨叨的老頭,再也不會聒噪了,平日里兇巴巴的師父,此時慈祥的臉灼得她心如刀絞。一幅幅畫面自腦海中浮現(xiàn),每一幅都那樣伸手可及,卻再也不可觸及。牙已經(jīng)快被咬碎了,自嘴角滲出鮮紅的血,此時她多么渴望能再聽到師父的怒喝:“靈兒,你可知錯...”
“師父??!”
終于再也忍不住了,長大了嘴仰天痛哭,凄厲的哭聲痛徹心扉,歇斯底里,回響在這方圓百里無人問津的深山之中。